來參加晚會的孩子大多是教會暫住的孤兒或病兒,可他們融入這個家庭後身上的苦難即刻煙消雲散,看上去甚至比正常孩子還愉快。他們討論著梓健不知道的動畫片,扮演其中角色相互追趕。
林牧師站在教堂門口迎接客人,遠遠看去他矮小的就像棵幼苗,被光拉長的影子連門也沒沾到。
梓健和小喻迎上去,仔細一看林貞勝比上次見面時又老了不少。林牧師是夫妻兩人的證婚人,見證兩人平淡的不離不棄的愛情。可見證別人愛情的同時,自己卻日漸衰老,叫人聯想到發出最後悲慼鳴叫的山中蒼鳥。
「梓健小喻,謝謝你們來陪我還有孩子們。」
「要不是你請我們今天晚上還真不知道幹什麼呢。」
「牧師你老了,感覺衣服又大了。」
「身體縮了,我馬上返老還童了要和孩子們一樣大了。」
「有什麼事嗎?看上去精神也沒以前好。」
「上個月颳大風把我後面的花圃刮散了,我想修可沒以前那麼有勁了,一直修到……修到上星期才修好。」
「以後要修這種東西叫我來。」
「你不知道,修也是我的樂趣,累歸累,可心裡初伏。」
林牧師邊說邊拉過一個正從面前走過的女孩,女孩十三四歲,文靜可人,長而柔順的頭髮披在後肩,風一吹自由擺動。
「帶這姐姐去挑個胸針戴上。」
「好的牧師。」
女孩領著小雨教堂邊一間小屋,屋內非常熱鬧,不少孩子圍聚在裡面。
「梓健我真為你心痛。」
「我也很自責,有時候都不敢看她,要不是因為我她不會搬出去,不搬出去也就不會出事。」
「但好在大人沒事,小喻她現在怎麼樣?」
「剛出院的時候神經兮兮的,還嚷嚷著說什麼吃了葉子孩子就能回來,多荒唐。」
「她也知道那故事啊。」
「噯?故事?」
「吃了葉子死了的孩子就能回來,這是個神話故事。」
「原來真有?我還以為她瞎編的,可再怎麼樣都是神話。」梓健手插褲帶,「後來我幫她報了個心理創傷輔導班,專門針對意外流產的病人開展心理輔導的。一段時間上下來效果似乎還不錯。」
「梓健,那個神話你大概誤會了。」牧師突然感到不安,「吃了葉子死去的孩子就能回來——講的是以前有棵神樹,每片葉子都能實現人的一個願望。有個媽媽肚子裡的孩子被惡毒丈夫打死了,她不管村裡的禁令爬上山頂摘下神樹葉子吞下,許了讓孩子回來的願望。」
「後來那女的肚子又慢慢變大了?」梓健說著,仍意識不到牧師已認真在講這故事了。
「不是肚子變大,而是媽媽變小了。」他說:「一天天那個媽媽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幼稚,身體也跟著漸漸縮小,最後竟然縮成了嬰兒。」
「所以這故事講的『吃了葉子孩子就能回來』不是孩子真的回來,而是媽媽太希望孩子回來,自己變成了孩子。」
聽完梓健感到難以置信,小喻一系列的怪異舉動,心情變好、找回野貓、買來兔子、愛唱歌,看見路上的孩子格外親切……這種種行為難道是一種年齡心智上的退化?
她有意將自己封閉在一個世界中,相信吃了葉子寶寶就會回來。「回來」的結果是她變成孩子嗎?難怪她會抓只公貓來與john相伴,已死的孩子不也是個男孩,而小喻卻是女兒身嗎?
林牧師望一眼小屋裡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小喻,接著說:「當然身體縮小是不可能的,可心理上的變化就有可能,我擔心如果小喻真知道這個故事的話,那她現在在做的,大概就是這事。」
難不成小喻歡樂愉快全都是假象?只是在心智上由女人退化到女孩的一種異樣轉變?
梓健仍不相信,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奇特的疾病,再怎麼樣人怎麼可能褪化成孩子,甚至嬰兒呢?如果腦部受傷的話或許有可能。但從樓梯滾下來後經過腦部掃瞄也未發現異常,難道真是非常嚴重的心理疾病?
梓健的心情墜入谷底,林牧師也沉默良久。
「梓健,我這輩子一直在看人,和人聊上幾句相處會兒我就能大概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雖然不是每次都准,可我覺得小喻有點……唔,怎麼講,有點太開心了,開心的就好像你們的孩子已經生下來,現在躺在嬰兒床上一樣……梓健我這麼講你別生氣。」
「不會,那你是覺得不正常?」
「不正常也不自然,我覺得你應該帶她去做個專業心理檢查,而不是上那種半專業性質的聊天輔導班。」
梓健並不感到牧師在危言聳聽,相反他也越來越不安。
「而且小喻她一定有過去的故事,她過去經歷的事肯定會影響到現在的表現,這些都需要專業的深切指導。」
梓健點點頭,見妻子從不遠處跑回來,身邊還跟著剛才領路的文靜女生。
「爸爸我幫你選了這個。」
恍惚間他竟聽見妻子叫自己「爸爸」,但這應該是幻覺,他想。
「這個烏龜是我的,蜻蜓是你的。」
小喻別了烏龜胸針,而後又幫梓健別上了蜻蜓。
見時間差不多了眾人走進教堂旁的飯店,普通的家常飯店,大廳內擺了五桌。紅色橫幅上寫著「2017年,教會迎新晚會」。
吃飯時有受到福利院幫助的孩子上台表演,孩子們活潑可愛,就像一朵朵在艱苦石縫中倔強生長的花。
在吃飯的最後階段是捐款,要不是捐款箱的縫隙太小小喻真會把整個錢包都塞進去。最後她還掏丈夫的口袋,加起來兩人帶的兩千多塊都捐了。
梓健本想留一千塊給林牧師,可現在也沒辦法了。
在一定程度上他是將林貞勝當作父親來看的,林牧師代替梓健的親生父親,教育其在遇事處人上的問題。他很敬重牧師,也不止一次想過若哪天牧師回到上帝身邊,自己就負責將他安葬。
吃過飯大多數好心人先散了,還有些福利院的孩子也走了,剩下的和林牧師進了小教堂。梓健和妻子也一起進去,有八個孩子換了教服,手持蠟燭在耶穌像前禱告。
這是梓健所見過的最虔誠的禱告了,孩子們雙目緊閉,口吟聖曲,稚嫩的回音在泛著燭光的小教堂內遊蕩,彷彿有洗滌成人被社會腐蝕的內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