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藥物的幫助下小喻情緒逐步穩定,在入院十二天後她臉上首次綻出笑容。
那是她拿著電腦在看一檔娛樂節目,男男女女像三明治一樣被捆在一起,滾過障礙重重的水山油海,途中繩子不慎解體四五個人散成一片,有的還直接滾出鏡頭。
一檔老年癡呆看了才會笑的節目。
另方面潘雲松推薦了一個名為「創傷心理修復」的課程,一個月為一療程,主要針對意外流產或打胎後的女性所開設,女人失去孩子後的感受作為男人永遠無法理解。
她們除了心痛難過外,還會有種強大的孤立無援感,好像一瞬間被世界拋起,眼中只有掉了的孩子,不管親人、朋友乃至丈夫都放不進眼。
雖然妻子正逐步好轉,但梓健還是報了名。當然是在瞞著小喻的情況下這麼做的。如有必要,他打算陪小喻一起去上課。
秋日漸寒,蝶兒來醫院看望小喻。在她眼中這位最好姐妹似乎比自己還不幸,蝶兒在高中時目睹父親病死在家中,但同樣的她也目睹了小喻兩次都與孩子無緣。
她明白這樣的打擊無論降臨到哪個女人身上,都是一下子無法承受的。
她幫小喻剝了橘子,窗外陰雨綿綿,掛有水霧的樹林迷濛著薄薄霧氣。兩人用掌上電腦玩彈珠遊戲,其間還發出歡笑,彷彿真的很有趣似的。
梓健去食堂買來午飯,女人們一起吃了,在她們聊天過程中梓健擔心會聊到蝶兒的女兒,蝶兒的女兒健康成長,曾打算將來和小喻的兒子結成一對青梅竹馬。
「等你好了我們去野餐。」蝶兒說。
「好呀,可天冷了野餐沒問題嗎?」
「對哦,我沒想到,那改別的好了。」
「改什麼呢?」
「室內活動,問你老公拿錢我們去逛商場,你也要買些名牌衣服,別心疼錢。」
「嗯,我陪你們去。」梓健插一句。
「不用你陪,男人哪個愛逛街的,我家那個每次都要我板下臉才肯去。」
「佑達平時衣服也多啊,每次見他穿的都是最新的。」
「還好啦,現在我買的比他多。」
小喻微笑,接過毛巾抹嘴,忽然問:「蝶兒你聽過吃葉子的事嗎?」
蝶兒一頭霧水,梓健憂傷的瞟一眼妻子。
「吃片葉子之後孩子就會活過來,你沒聽過?」
「……有這事?沒聽過,如果真有電視裡肯定會放,探索頻道第一個去報道。」
「哎老公你下午不是要去開會嗎?怎麼還不走?」
「時間還沒到。」
「你今天回去別忘了把電熱水袋帶來,晚上太冷了。」
「醫院不是有空調嗎?」
「那沒用,一到晚上腳還是冷的跟冰一樣,一定要熱水袋。」
「嗯知道了。」
說著梓健望手錶,吻了吻妻子後出病房。在等電梯時蝶兒趕到身邊。
「梓健!」
「怎麼了?」
「聊聊。」
兩人走進電梯,裡面一對夫妻手挽著手,妻子肚子大的像個球。
「為什麼小喻這麼高興?」
「………」
「來之前我還老在想怎麼安慰她,怎麼避掉她不想提的話題。可一看到她完全不是這回事……可這太不正常了。」
「嗯。」
「她高中時候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
「那次小喻用了很長時間才緩過來,最後還是把孩子埋了才真正平復。」
「她剛醒過來的時候也跟我發瘋,但這幾天好多了,會笑了。」
「可總覺得哪裡不對,還有她剛剛說的葉子是怎麼回事?」
「是個夢,小喻說做了個夢,夢到吃了葉子肚子裡的孩子就會回來。」
「她吃葉子了?」
「還沒有。」
「還沒有?意思是會去吃咯?」
「蝶兒只能這麼說,小喻現在有點神經兮兮,所以我想你多來陪陪她,盡量不要讓她一個人。」
「這我知道,可家裡我也有女兒要帶,如果把女兒也帶來的話又怕她看了傷心。」
「唔。」梓健走入地下車庫,「好了你回去吧有事打電話給我。」
「嗯,你別忘了幫她帶熱水袋,她真的怕冷。」
「我知道。」
梓健將妻子領回家,一月之前在兩人還鬧矛盾時期梓健以為當妻子再回到這個家時他們會有個全新的開始,夫妻將更相愛,梓健更珍惜小喻,會像世上所有體貼孕期的丈夫一樣好好的守在她身邊。
然而事與願違,當夫妻倆吸入這個家的第一口空氣時,充滿哀傷。腹中孩子已不在,家裡的擺設卻基本沒變,一點一滴都能輕易察覺出曾懷胎的跡象。
但不知是好或壞,小喻並沒太在意這些,就像在醫院逐漸恢復的身體一樣,她並沒流露出過多的觸景傷情。
可能這僅是假象,對此梓健真沒太好的方法來面對,除了交給萬能的時間外。他不希望再借助鎮靜藥物來平息妻子的情緒。
過去曾聽花勇說過,服用精神疾病類的藥物只能延續病情,而當再次發作時很有可能變本加厲而引發更為嚴重的後果。
小喻去廚房洗衣服,這段時間來堆積的髒衣服有不少,本打算請個家政來清洗,但家庭開支過大,住院費、手術費,術後調理以及各種貸款,加上一大筆錢還在叮叮那女人手上,恐怕是要不回來了。
梓健也曾想過打電話去找叮叮,她曾說過會還那筆錢,可要怎麼開口呢?這女人被傷了兩次,肯定恨得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梓健。
脫光了在床上,到關鍵時刻卻揚長而去,簡直是種侮辱。
梓健幫忙將一盆子衣服端進陽台,小喻往洗衣機內倒洗衣粉,手法熟練而有條不紊的模樣叫人感慨——能有這樣的賢良妻子還要求什麼呢?
可上天又為何如此不公,要讓這女子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的受到巨大打擊?
然而「勢必所致,理有固然」,萬事萬物的因果循環都有其必然性,絕不可能突兀的出現在面前。只能說廬小喻遇到鄺梓健,算是種不幸。
他不僅害了小喻的幸福,更害了她一生。
兩人默默在陽台洗衣服,沒有做過多交談。趁著甩水時分小喻打開迷你收音機聽一檔音樂節目。放的是洪樹的歌「迷網」。
這位在大學時於滑板廣場見過的癌症歌手,在其住院及去世前所創作的每首歌都感動人心。「迷網」的詞曲彷彿在敘述人面對無助的死亡威脅,時而放棄,時而又想堅強的矛盾心理。
有時想想,死了也好,無痛無苦,但又轉念一思索,人來於世,僅有的一次旅程就這樣放棄了,不就是最懦弱的嗎?和地表臭蟲又有何異?於是只能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