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小喻的父親生一張麻將牌臉,怒目圓瞪的瞧著兩人。他手放在背後,看樣子隨時會拔出腰上的手槍。梓健想要示好,可對方全然不理。她母親送上客人用的拖鞋,接過梓健帶來的禮品將兩人推入客廳。
客廳內的佈置簡單而古樸,牆上的時針指向下午四點十分,氣氛乾澀而僵硬就像鉛球砸向冰冷地面一樣。母親很客氣的倒上熱茶像對這個女婿第一眼映像不錯。
梓健推推小喻,用下巴指指裡屋。小喻左右為難,但最後還是走了進去。
然而沒過多久屋內便傳來爭吵聲,梓健第一次聽見小喻會這樣大聲同一個人講話。
「你回來幹什麼,你又不是這家的人。」
「不是我要回來,是他覺得應該通知你一聲。」
「通知我什麼?通知我什麼啊!」
「我要和他結婚了。」
「哦,就去結啊,跟我有關嗎?」
母親在客廳尷尬的沖梓健笑笑,想不到這對父女在這麼多年沒見後一碰面還是吵個不停,就像在延續幾年前還沒吵完的架一樣。
母親走進房間本想勸,可沒想到吵得更厲害了。
「都是你啊,你把她教成這樣!你們還合起來騙我,好不容易過了幾年清靜日子現在又死回來幹什麼。」
「你別這樣啊,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幹什麼呢,而且又還是過年。」
「是你女兒,不是我女兒,我反正想明白了養她這麼多年是白養了。」
父親越說越氣,整個將母女兩推了出去。梓健想上去勸阻也被一把推開,男子惡狠狠的瞪他一眼,彷彿找到了想殺而又不能殺的仇人,隨後又回到裡屋,重重關上門。
拜訪陷入死局,從進門開始前前後後還不到二十分鐘,這是梓健所經歷過的最簡短的拜年。母親很不好意思的將兩人送下樓,一個勁的道歉,還說她就是這種臭脾氣,甚至講出了他們廬家人上幾輩都有精神病史,大概遺傳到了他身上。
「那…這是叫,哎你叫什麼?我又忘了。」母親送他們走出小區。
「鄺梓健阿姨。」
「梓健哦,她爸雖然是神經病啦,可阿姨喜歡你。」
梓健笑笑,「阿姨你也很年輕啊,小喻說你舞也跳得很好。」
「真的啊,我年輕嗎?呵呵呵,哦喲我們這種年紀的人跳舞麼也就是隨便玩玩呀,跳得不好,跳得不好。」
「媽,別送了你回去吧。要不然他又要發火了。」
「沒事,讓他去發好哩,我早就習慣了,我送你們到地鐵站。」
母親的脾氣也一樣古怪,剛剛還勸架勸的面紅耳赤,一聽別人誇她年輕誇她舞跳得好,立刻喜笑顏開。從這一點上來看小喻的性格也確實和她媽媽很像,不容易記得難過的事。
「梓健你要和我們小喻結婚的哦,不能騙她的。她以前就被人騙過,還打了孩子哩。」
「媽!你又講這些幹什麼?」
「你的事要告訴他的,你也不好騙人家,我們是有什麼就說什麼。」
「我知道的阿姨,我會對小喻好的。」
「還有這些年小喻她在外面一定受了許多苦。雖然她從不和我這個媽媽說可我心裡知道,你也要多照顧照顧她哦。」
「恩我會的。」
「還有你們要結婚就結婚吧,不用管她爸和我怎麼想。」
「好了媽,地鐵站到了你回去吧,過幾天我再打電話找你出來吃飯。」
「你要請媽媽吃韓國料理嗎?我的幾個跳舞朋友說有家韓國料理很好吃。」
「好啊,你自己也要當心身體,這麼冷的天在外面跳舞當心點啊。」
「媽媽會的。」
「好了,那我們走了。」
「哦。」
兩人走入地下通道,一回頭母親還站在那兒看著他們的背影。梓健忽然覺得她一路從家送到地鐵站來其實是想多和女兒講上兩句話,僅此而已了。母親望著女兒越走越遠的眼神叫梓健想到了過去奶奶看著自己離開時的情景。
奶奶一直站在樓門口望著孫子離開的方向,直到望不見了還要多站會兒,生怕孫子還會有什麼事轉身回來。
那種親人間依依不捨的心情,回想起來並非叫人幸福,而是叫人心痛。
兩人手拉著手坐上地鐵,可並不知道要去哪兒。時間還不到五點他們並肩坐在位子上,看對面整排空無一人的綠色座位。車廂廣播親切的報出每一站的站名。
小喻有些疲憊似的歪在梓健肩上,梓健忽然開口說:
「小喻我講件事你不要氣哦。」
「什麼呢?」
「你媽比你還傻,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是不聰明,我媽初中遺業。」
「生氣了?」
「沒有…只是覺得讓你看到了我家不好的地方。」
「這有什麼關係呢,你還不是看到我爸媽一起抽煙、打麻將。」
「不一樣,至少他們看起來關係還不錯。」
梓健歎口氣,想說世界上沒有比自己父母更糟的關係了,他們沒有愛,只是勉強生活在一起。而小喻的父母,看得出來還是有「愛」的。
「老公我媽現在去哪呢?」小喻脫口而出的老公兩字,彷彿帶有某種寄托,寄托她此時不佳的心情。
「是啊,去哪呢?我也不知道。」
「就這樣一直做下去嗎?」
「好啊。」
「可這樣坐下去到頭來還是會開回去的吧?」
「又不是環線,開到終點以後就開進廠裡了,我們會在廠裡被他們趕下來然後被扔在荒郊野外。」
「真可怕。」小喻的語氣充滿期待。
「要不我們去喝酒。」梓健說,「我們兩個好像還從沒一起喝過。」
「可我又喝不過你。」
「又不是要把你灌醉,你這傻女人還怕我把你騙了賣了啊。」
「可過年去哪裡喝呀?」
「外國人又不過春節,我知道使館區那裡有幾家酒吧,過年一樣開。」
「好啊老公,我聽你的。」
「你還沒嫁給我就叫我老公了?」
「嗯……」小喻輕輕閉上眼,似乎想將臉埋入梓健的脖頸裡,就好像一隻小貓,被狠心拋棄後寄居在一戶很有愛心的男主人家中。小貓最愛做的即是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向這位好心的主人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