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輪番敬酒,一瓶很快干了。身邊的小喻像是清醒了些這才拉下衣服扣上襯衫扣。但仍舊一言不發,像只受了傷的小鳥。
「梓健啊,生病了酒量還這麼好,難得哦。」
「何總,我你還不知道,就算明天死了再干兩瓶也不成問題。」
「可你同事怎麼了?剛才和她鬧著玩的,嚇著她了?」
「小姑娘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你同事歌真唱的不錯。」
「來,再乾一杯。」
「來!」
表面上氣氛有所緩解,可梓健知道這次生意是失敗了,如今這種互相勸解的狀況只是在給對方一個台階下,不要到撕破臉皮的地步。
果不其然,在三人干下第二瓶xo時何總見「無利可圖」,也無甚趣味,便起身告辭。留下梓健與小喻。
被人佔了便宜還要付包廂費、酒費,這他媽什麼世道。
梓健刷了兩千多塊後領著小喻出了麥莎,梓健來到街邊取車背後巨大綵燈晃得人頭暈。
「師傅……他們要脫我衣服。」小喻輕聲說。
「那你就讓他們脫啊,脫衣服嘛又不會病又不會死。」
「……我。」
「你不是很聰明的嗎,想當然!有本事別叫我啊,你就讓他們脫讓他們上!又能怎麼樣呢?說不定上了床明天生意馬上來。」
「我不是這種人……」
「你不是那我是咯?你腦子裡除了屎還能塞些別的東西嗎?我跟你說過不止一次,公司會上也說過,女人晚上別單獨和男客戶出去,不管什麼理由。你倒好,不止出去還來這種地方,換做是我不把你看成賣肉換生意的女人才怪,正常女人怎麼會答應來!」
「………」
梓健大口喘氣直直看著廬小喻,真不知她是天然蠢還是什麼,總以為世界美好無暇,任何事都能消失。此刻她臉上的害怕模樣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與一份安心。
梓健將鑰匙插入摩托車,可猛然肚子一陣刺痛,就像腸里長出鋼荊棘、開出鐵花一樣,由內向外的刺破胃壁與腸壁。
緊接著無可遏制的嘔吐感湧來,還來不及反應已吐了一地。腎臟不停收縮,彷彿每吸一口氣疼就加重一分。
梓健扶著街邊的梧桐樹不停嘔吐,一旁的小喻嚇到了,但很快翻出餐巾紙遞過去。
「師傅……你…」
「我沒事你先回去,這筆帳明天再跟你算。」
「可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媽的,你見過有人笑著吐得嗎?」
「可你以前喝再多也不吐。」
「好了別囉嗦,快走。」
「我先送你回去吧。」
「滾啊!」
小喻忽然抽出紙巾擦著梓健嘴角,這女人神經果然不正常,在被人罵的時候還會做出這種異常的舉動。
「好了快滾吧,我沒事。」
小喻看了梓健幾眼,轉身離開。她跑到有車往來的路口在那兒招了出租車,上車後又讓司機駛回梧桐樹旁,由車內望去可以看到梓健仍靠在樹邊一副痛苦模樣,胃中的東西嘔光之後就一直乾嘔,後背沁出冷汗,肚子陣陣刺痛,一旁的500cc排量摩托車已發動,可顯然主人已開不了了。
小喻跑下出租來到梓健身邊,使勁將他拽入車內。
「你幹什麼啊。」
「不能把你一個人仍在這。」
「我沒事啊。」
「這麼多汗怎麼可能沒事。」
梓健已沒力氣和他吵,只小聲說了句:「去把摩托車鑰匙拔下來……」
「司機麻煩你去最近的醫院。」回來後小喻說。
「這附近沒醫院,我沒事送我回家,家裡有藥。」
「可還是要去醫院看一下呀。」
「別和我煩,回家。」
講完梓健痛苦的扭向一邊,小喻向司機說了地址。
隱隱的梓健覺得小喻的手正放在自己後背,像要讓嬰兒嘔奶似得上下撫摸,窗外時不時射入夜幕下的光華,一暗一亮的景象叫人炫目不已。
梓健第一次感到,城市竟如此叫人心神不寧,其中隱藏著各種惡臭與異香,它們交織在肉與酒精的湯池中,讓人神迷,也讓人腐爛。
車駛入小區,女人扶梓健上樓,在車上如蟲子般蜷縮了會兒後略有好轉,至少刺痛不再像之前那麼強烈。取而代之的是太陽穴的陣痛。進了屋拿過桌上的塑料袋,其中放著各種新配的及以前的藥,梓健一連吃了胃藥、止痛藥、退燒藥,他明顯感到自己已有了發燒的症狀。
小喻插上電水壺燒水,回到房間時梓健已躺上了床,天明明不熱可他卻蓋著被子。
「你可以回去了。」梓健有氣無力的說。
「可師傅……」
「吃了藥就沒事了,你走吧。」
「太晚了沒地鐵了,我從這裡攔車回家很貴的。」
原來不回家不是想照顧梓健,而是捨不得車費。
「你有那麼窮嗎?」
「有點窮。」
「你工資呢?」
「工資付了房費,平時又要吃飯,還有冬……總是剩不了什麼。」
「那好吧,隨便你。」
「而且我就算回去了也睡不著,我這人不能對不起別人的,一旦我覺得對不起別人就心不定,就很內疚。」
「那是你蠢。」
「……師傅對不起,我會想辦法把這兩個客戶再拉回來的。」
梓健哭笑不得,「拉回他們的唯一辦法就是陪他們睡,你願意嗎?」
「總會有別的辦法的。」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蠢啊,這些客戶形形**,好不都是利益關係,你討好他、讓他開心,他就拿錢投你,喝酒的時候看起來熱鬧,可你怎麼可能和這些人稱兄道弟?頂多做一對利益朋友。等到無利可圖了或者他覺得你這裡得不到樂趣了,也就各奔東西了,明白嗎?」
小喻拿了塊毛巾放上梓健的臉頰,「師傅你別說話了,都口齒不清,電視上說人病的越重越愛胡言亂語。」
「和你說這些也是對牛彈琴,女人永遠不會明白。」
「嗯……呀!水叫了。」
廬小喻去廚房倒出杯熱水來,吹了一陣後送到梓健手邊。
「有件事我搞不懂,你既然能發消息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不索性跑?」
「我在包廂的廁所裡打的,他們都在外面。而且我想跑了的話這兩個客戶就丟了。」
「那現在還不一樣丟了?你覺得他們還會回來找我?如果你那時候跑了我就不用花那兩千多塊。」
「兩千多塊?這麼貴?」
「你以為呢?兩千多塊還算便宜了,他們故意整我點那酒……」梓健咳嗽一陣,熱水下肚似乎好了一些。
「師傅你睡吧,別說了。」
「是因為越說你越內疚?」
「嗯……」
「小喻不是我說,你真的不正常,有人帶午飯給師傅還要問師傅要錢的嗎?你知道以前張振偉帶我,我請他吃了多少頓飯喝了多少次酒?做我們這行如果你不明白捨小套大的道理……咳咳咳。」
小喻將毛巾捂在梓健嘴上,好像還說了句髒話,但髒話是笑著說的。不知為何在暗淡的檯燈下有那麼一瞬間梓健將小喻看成了雅妍。大概是因為小喻開口卻沒發聲的嘴型,讓他想起火車車廂內流著淚罵「死人」卻聽不見聲音的雅妍。
算了,他可該明白對女人說再多也是白搭,反倒浪費口舌浪費精力,還不如趁現在一股短暫的暖意就勢睡去。
「師傅師傅……」
「幹什麼?」
「你有兩個枕頭給我一個,我睡躺椅。」
梓健看一眼小喻已拉開夏天才用得上的帆布躺椅,還在用手抽著腦袋下的枕頭。
「那衣櫥裡有毯子,你自己拿。」
「哦。」
說著小喻關上燈,房間一暗四下連聲音也暗了。小喻躺上帆布躺椅將小john拉在身上玩了會兒,她似乎已經完全忘卻了不久前差點被人灌醉加害了的事。
梓健不由好奇,這女人的心是什麼做的呢?到底遇上什麼事才會使她真正難過呢?
不久之後藥效上來,將人緩緩拖入夢鄉。又深又沉的夢,就像死了的人腳被拴上鉛塊沉入深海一樣。
深夢中彷彿聽見了廬小喻的聲音,是她在對著john小聲自語:「什麼都沒有嘛,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嗎?不想了。」
「忘記了,忘記了,忘記了,噢!忘記咯……睡覺哩。」
梓健落至一萬米海底,一半冰涼一半炙熱的海溝將他的後背截成兩塊。他躺在那兒,清楚是夢,可動不了。但心中慶幸剛才吞了退燒藥,不然此刻可能燒的更厲害。夢裡躺的也不是簡單的深海,而是佈滿隕石坑洞的月球吧。
小喻已經入睡,從閉眼到入睡沒用一分鐘。看來她的自我催眠雖說幼稚可卻實有其效。
望著這對今後將成為親密愛人,簽下結婚書的男女,鄺梓健很是感概。他清楚,兩人的愛情,是在這夜真正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