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玲子聽了她爸爸的話,滿臉漲得緋紅,言道:「過去你使了錢,讓我嫁給黃富有,你說,為了咱們這個家,為了你爸你媽,為了你弟弟,也為了讓我能過上好日子,我依了你,現在,你又說,為了讓我脫離苦海,也為了讓你們沾沾光,又讓我嫁給當了官的大栓子,理都在你們哪兒攥著,你怎麼說怎麼有理,我過去聽了你的現在背了姓,現在又讓我聽你的!我是人!不是豬、不是狗!不是畜類!不是活驢!今兒個跟這個,明兒個跟那個,如果人也像牲口一樣一天三變化,那還是人嗎?你想做不是人的事!我不想!」
「哎呦,你把爸爸說到哪兒去了?爸爸不是那個意思!爸爸不是那個意思!爸爸這不是為你好嗎!」
「你是那個意思啊?你總是說為我好,我現在落下了這麼一個結果,我不是牲口!任你賣來賣去!如果我再聽你的,我活一天就要受一天良心的譴責,活一天就要受一天良心的折磨!我後半輩兒心裡就踏實不了!」
「丫頭啊!丫頭!良心,什麼叫良心啊?良心你看見過?咱是小百姓,咱只能看眼目前這釘點兒事兒,咱只能管眼目前這釘點兒事兒,咱管不了長遠,眼目前咱怎麼好咱就怎麼來著!你現在受罪了,我心裡好受嗎?我也不好受啊?我這不是也在為你想轍嗎?」你怎不明白爸爸的心哪?」
「爸爸!爸爸!我告訴你!我既然嫁了黃富有,就是黃富有的人了,黃富有既然花五百大洋把我買了,我的身子就是黃富有的了,享福也好,受罪也好,那是我的命!命啊!命啊!誰能擰得過命啊?」
美玲子說完了這話,言道:「爸爸,沒事了吧?如果沒事,讓我弟弟把我送回去吧。」
「難道這事就沒有一點兒緩啦?」
「您甭廢話啦?」
美玲子爸爸看到美玲子遠去的身影,搖頭歎息。
美玲子不願意離開黃富有家,而那個大老婆子也不願意離開黃富有家,而那村幹部又一趟八回來催黃富有,是誰離開這個家?村幹部好給預備對相,對相倒是不發愁,村裡有好幾個光棍,還有黃金發家裡那個河南人,都在眼生生的等著媳婦哪?這可難壞了黃富有,怎麼辦哪?
大老婆權衡左右,自己老了,無法給黃富有生兒育女了,伺候黃富有也費勁了,還是自己走吧。
村幹部本來希望美玲子出來,因為美玲子年輕漂亮,惦擊的人多,結果出來的是一個老太婆,老太婆就老太婆吧,村幹部思想著,這老太婆,找哪個給她配個對兒哪?大家商量再三,給琢磨好了一個,對老太婆言道:「你今天規置規置,明天我們來領人,你從黃家出來,我們也不能讓你無家可歸,我們對你的生活得負責到底,你哪,我們已給你找好了主兒,就是咱們村那個打了一輩子光棍兒的『老七把』你到『老七把』哪兒要好好和他過日子!」
這老太婆想起了那「老七把」,『老七把』給她家做過活,想起了他那容帽、舉止、話語、穿著,別過頭去嚥了一口吐沫,皺了皺眉,言道:「我從黃富有家出來可以,但我不找老頭子了!」
村幹部愕然,言道:「你不找老頭子怎麼生活啊?」
「這你們就甭管了。」
她為什麼不找老頭子哪?一是看不上村幹部給她找那老頭子,二是她自幼聽說,一個女人一輩子要嫁了兩個男人,死後,那兩個男人就要分她,一個人分給兩個人,沒法兒分,陰間的小鬼兒會把她綁在大柱子上,兩個小鬼用大鋸把她一破兩半剌開嘍,這麼些日子了,她一合上眼,就能看到,兩個小鬼用大鋸剌一個人,哪個人呲牙咧嘴的慘叫著,鋸口哪兒流著血,流著腸子、肚子,那慘不忍睹血淋淋的鏡頭。
這老太婆進了黃家門,沒生孩子,當初為了押子孫,抱養了一閨女,現在早已經嫁人了,她不願走重嫁老頭子這條路,想起了這個閨女。
村幹部說:「你是不是看不上這個老頭子啊?看不上可以給你再換一個。」
老太婆說:「國家說一個男人有兩個媳婦不合法,不是沒說女人獨身不合法嗎?」
這句話還真把村幹部給問住了,說:「你要怎麼樣?」
「我誰也不嫁了,我跟我閨女過去,」
老太婆的這一招兒,村幹部沒有想到,但這一招兒也確實讓黃富有家再不是倆老婆了,村幹部商量了商量也就同意了。
再說那個黃金發家的兩個男人,當然是讓那個河南人走嘍,村幹部跟河南人說:「你呀,最貧窮,誰都知道你是逃難過來的,你從黃金發家出來,也不會讓你打光棍,把地主黃富有的房子分你兩間,黃富有那如花似玉的媳婦幸許你還沒準得著哪!」
河南人不敢有那麼多奢望,覺得原來就不錯,可那已是過去,誰不盼著好事哪?但那好事終於沒有來到,但房子還是分了他兩間,他把自己的孩子從黃金發家帶了出來,單過去了。
眨眼十六七年就就過去了,說話就到了文化大革命,美玲子沒給黃富有生出半個娃兒,美玲子已經不美,已經過五十歲了,黃富有已經是向八十走的人了。
黃富有當初花五百大洋買美玲子的故事雖然已過了多年,但這大黃莊的老人兒和小人兒都知道這件事,村裡人都知道黃富有家過去有過錢。船破有底,底破有幫,現在他就沒有錢了嗎?造反派讓他交出埋在地下邊的洋錢,不知是他真的沒有,還是不肯交,造反派掘地三尺終沒挖出洋錢,造反派說他不老實,熬了他幾宿,黃富有已經是近八十的人了,不經熬,把他熬死了。
熬死了黃富有,家裡還剩下老了的那美玲子地主婆,造反派追問她為什麼不嫁人,追來追去,追到可能就是因為黃富有家有錢啊,造反派斷定就是因為黃富有家有錢,這地主婆才不肯嫁人,造反派繼續向她追問洋錢的的藏身之所,她不說,造反派就難為她,最後她只得瞎說,說在這兒藏著哪,說在哪兒藏著哪,結果是哪兒也沒挖出來,沒挖出來,造反派,費了大勁,沒撈著戰果,大怒,劈頭蓋臉打那老了的美玲子,美玲子依然交不出大洋錢。
造反派把她作為頑固不化,堅持反動立場的階級敵人的典型,押到公社的戲台上鬥爭。到公社挨斗的都是各個村階級敵人中的罪大惡極分子。全公社的人都來參加大會,來的人是人山人海啊!那大黃莊的大栓子自然也來了。
造反派們正在台上歷數那個老美玲子地主婆的罪行,從外地來了一撥子紅衛兵,看這裡正斗階級敵人,自告奮勇參加了鬥爭階級敵人的批判會,紅衛兵們聽說這地主婆這麼頑固,他們不信治服不了一個老地主婆,上台拳打腳踢,一會兒把老美玲子打倒在地……
台下大黃莊的大栓子早就為老美玲子捏著一把汗,看到美玲子被打,瘋了一樣跑上台去,嚷道:「不要打她呀!不要打她呀!她是被賣到地主家去的!她是被賣到地主家去的!」
地主婆老美玲子已經奄奄一息了!大栓子趴在老美玲子身上痛哭流涕。
地主婆不久就死了,大栓子因為包庇地主分子,被村裡的造反派定成了壞分子,被勞動改造去了。
在改造之中大栓子碰到了美玲子的弟弟,言道:「你姐姐呀!就是擰,就是一根筋,她要聽我的話不至於落那個結果!」
美玲子的弟弟言道:「你說她一根筋,你不也是一根筋嗎?為了她一個『人老珠黃』的擰棒骨,何必把你也搭上哪?你好好的貧下中農不當,也弄到貧下中農對面當我們這階級敵人來了!不值啊!不值啊!我的好哥哥!」
大栓子呆若木雞,不知自己做的對還是不對?值還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