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掌櫃,要給大舅哥找個十八歲的小媳婦,和他大舅哥說了,得到了他大舅哥的認可,回頭找到延慶城開車馬店的馬掌櫃,跟他說:「您托我的事兒,我現在給找到了,這家『事兒』可不錯啊,他給得起您這二百塊大洋。」
然後,把靳大爺家的情況,跟馬掌櫃大致介紹了,馬掌櫃沉吟半晌說:「就是歲數大了點,我外甥女可剛十八呀!」趙掌櫃說:「這好辦,歲數大小,不是由您嘴說嗎?您說他歲數小點不就結了。」這馬掌櫃聽了趙掌櫃說的話,心裡念叨道:「話怎能這麼說,這歲數是由著人嘴說的?你八十說你十八你就十八啦?」趙掌櫃說完,看馬掌櫃不哼不哈,沉吟不語,言道:「我那大舅哥,雖然是六十來歲的人了,可是人長得年輕漂亮,您說他四十來歲管保有人信。」這馬掌櫃聽了將信將疑道:「趙掌櫃,您把人帶來我看看再說吧。」
過了幾天,趙掌櫃沒哄牲口領來一個人,此人園園的臉膛,微胖的身體,帶著黑呢子禮帽,穿著雙臉「毛窩」,黑緞棉褲,外罩一件「和尚領」的黑皮大衣,說起話來滿臉堆笑,不卑不亢,一看就知道是個功成名就,志得意滿的人。趙掌櫃向馬掌櫃介紹說:「這就是我的大舅哥,南口工廠的『靳大工目』。」
來人舉止端莊,衣著得體,如果沒有跟你透露實底,還真猜不透他的實際年齡,說他五十多歲也行,說他四十多歲也行,馬掌櫃讓坐,讓人沏茶,隨後命人做飯,那靳工目說:「飯就不必做了,一會兒到街上吃吧,我請客!」
靳大工目,讓趙掌櫃前邊帶路,找一家好飯館子,然後把馬掌櫃拽上,跟在趙掌櫃後面。
趙掌櫃,延慶城的這幾家飯館子,門兒沖那面兒開在心裡裝著,把隨後的二位領進延慶最好的飯館子,要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在一個單間坐下,趙掌櫃向馬掌櫃又介紹了一遍他大舅子的家境,道:「家裡一切都好,就缺個兒子,我們大哥就想要個兒子,望您費點心思,把這樁親事勿必促成,我們大哥不會虧待您。」這靳大工目,是在世面上闖蕩的人,他知道到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到什麼時候幹什麼事兒,從兜裡掏出十塊洋錢推到馬掌櫃面前道:「這個給您買雙鞋,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馬掌櫃心裡本來正在左右搖擺,是給外甥女說這檔子事呢,還是不說呢?說吧,這歲數相差得也太大了吧,外甥女十八,而這個人已經五十六了,明顯將來外甥女要守活寡,馬掌櫃正在躊躇不定,這靳工目把十塊洋錢推到他面前,他禁不住洋錢的誘惑言道:「好說,好說,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馬掌櫃給靳工目瞞了十多歲說剛剛四十三歲,又編了瞎話:「他家雖然有兩個老婆,大老婆老了要死了,二老婆也經常有病,外甥女去了就當家,當了家,家裡一切事兒由著她反。」
我姥姥把上面的信息告訴了她閨女,也就是我的母親,我母親翻來覆去有好幾宿沒睡好覺。
自己本來是剛懂人事,對未來充滿著美好的憧憬,可冷不丁,把自己要杵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而且家裡還有兩個老婆。聽說大老婆有個閨女比自己還要大三歲,還有個閨女,比自己要小九歲,這樣的家庭,讓自己如何去接受得了呢?我母親沉浸在了痛苦的煎熬之中。
姥姥不斷的給母親做著思想工作,言道:「你爹娶我時,我也是續娶,你那個以前的娘也給我撂下了個閨女,我來時她都十一歲了。」我母親說:「我爹娶您,是我以前的那個娘死了,可是,我不是啊,我去他們家,他們家,可還有兩個呢?而且有個閨女比我還大三歲呢。」
這些話把我姥姥問得啞口無言,姥姥這樣說不行又那樣說:「不是當娘的心狠,非要把你杵憋給這麼一個不可心的主兒,是咱家的日子實在沒法過啊!如果把你給一個一般一配的誰會給咱們二百塊錢呢,沒有二百塊錢,地就贖不回來,咱每年要給人家交五石租子,就是現在交五石租子,那十畝地現在也不讓咱種了,因為十年典期已到了,如果咱不往回贖,地就是人家的了,媽不能撒手這十畝地呀,撒手了這十畝地,一是,我給你弟弟再也買不回來這十畝地,二是,如果只剩下那十畝地了,我們娘倆幹什麼都得僱人,除了給人工錢,交官府的錢糧,我們娘倆將來沒法生活啊!」我姥姥長長吁了一口氣:「唉……」不言語了。
夜深了,姥姥和舅舅都睡熟了,母親藉著月光看著舅舅和姥姥那熟睡的面孔,弟弟的皮膚是那樣的嬌嫩,他承受不了半點風雨,而母親已經操勞半輩子了,已經是滿臉皺紋了,她無法支撐這個家了,她兩眼禁不住流出了眼淚,現在只有她才能拯救這個家。前面可能是個火炕,只要她跳進了這個火炕,這個家將來就是陽光一片,如果自己不跳這個火炕,這個家就是一片黑暗。為了年幼的弟弟,為了已經老了的娘親,眼睜睜的就跳這個火炕吧。
第二天早上,母親對姥姥說:「娘,我想通了,我去那個人家。」姥姥愣愣的看著她的閨女,她不相信她閨女這麼快就想通了,但她又相信她閨女是會想得通的,但是不管她是想得通還是想不通,娘親決定了的事是由不得她的。
她知道,在閨女的肚子裡有說不完的委屈,道不完的辛酸。
東屋我的二姥爺,也就是想當初那個在永寧做買賣的小小劉二先生——我姥姥的小叔子,聽說我母親要嫁到關南給人家去做「小」,他知道給人做「小」的難處,給人做小的地位,他覺得給人做「小」辱沒了祖宗,他覺得給人家去做「小」,使老劉家人抬不起頭來,他在我姥姥面前喋喋不休,他把我姥姥數落得無地自容,逼得我姥姥蹦出了這麼一句無奈的話:「你不讓你姪女給人家去做「小」,你怕丟人現眼,那是我的閨女,難道我願意嗎?我不怕丟人現眼?這不是沒轍嗎,你不願意,咱們不去了,我們家的日子沒法過,你養著我們一家子吧!你養著我們!我們就不去了!」我姥姥又找出了一張紙推到她小叔子面前言道:「你給我立個字據!每年我們一家子的吃喝就衝你說話了!再說了,都有說我的份兒,也沒有你說我的份兒!要不是你們爺們沒長著那個腦瓜殼!還要充那大頭蒜!去做了那背興的買賣!把家裡的產業都給蕩了!我至於賣了我大閨女!再賣我二閨女嗎?」
我姥姥的幾句話把我二姥爺噎了回去,從此後,他再不敢出來阻撓我母親給人做「小」還是不做「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