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雷不慌不忙驗屍,口中不停報著:
「屍身除頸部外,無新傷,無痣、瘢,斑,痕……」
「頸部傷位於肩上半寸,略斜,傷口、斷骨平滑,無鋸拉痕,應是利刃一次斬斷。」
「頸部接地,有血泊,周圍無散亂血滴,無掙扎、打鬥痕跡。」
剛說完,眾鬼開始議論紛紛,都說必是熟人下手,否則不會沒有打鬥痕跡。
城隍聽後,沒有任何表示。
江雷繼續報道:「斷頸處,傷口皮肉不卷凸,兩肩井不聳。學生驗屍完畢。」
宋城隍睜開雙眼,瞳中精光四射,問道:「何解?」
江雷朗聲答道:「《洗冤錄》有言:有截下頭者,活時斬下,筋縮入。死後截下,項長,並不伸縮。又言:一般系刃物斫落。若項下皮肉卷凸,兩肩井聳,系生前斫落;皮肉不卷凸,兩肩井不聳,系死後斫落。」
「死後傷」三個字就能講明白的事,他偏偏引經據典,自然是為了繼續裝讀書人。
城隍聽後,沉吟道:「哦,死後斫落……可有破案線索。」
江雷猶豫起來,線索當然不少,但都是現代推理手段,比洗冤錄高明太多。可他的目的只是留在陰曹做皂隸,表現太過,必定讓人生疑,事後怎麼圓?
不過轉念一想,不露點手段,終究只是一個仵作而已,沒什麼值得城隍破例相留的。二十四拜都過來了,也不差最後一哆嗦。便開口侃侃而談:「學生認為,此地沒有發現噴濺狀血跡,想來應該是兇徒在他處殺人後,背負屍體來此,然後斬首拋屍。」
「所以,學生推測,兇徒殺人之地,離此不遠,而死者的頭顱,也很有可能被拋棄在附近。可向四面嚴查,除了明顯的血跡、頭顱,就連異常之處也要注意,必能找到線索。」
其實,作為現代法醫手段,屍僵、屍斑、屍溫才是推斷死亡時間的重要依據,確定死亡時間,就能大致計算出第一現場與拋屍點距離。
但他發現,死後一兩個小時就該出現的屍僵現象沒有發生,更沒有屍斑。江雷曾聽章土說過,這個世界存在修士,而死者身穿道袍,正是修士的典型特徵,因此乾脆忽略了一些在地球可以當做重要判斷依據的東西。
他也由此認識到,自己所學在這個世界並不能完全用上,一旦涉及超自然的神奇力量,就要抓瞎。
城隍沉思片刻,採納了他的建議,派出大批皂隸四下搜索,更有急腳鬼不斷來來往往,向眾鬼官回報進展。
搜索三里,沒有任何發現。
五里,仍沒有異狀。
江雷聽後,暗暗著急,因為殺人第一現場和拋屍點的距離,與案發時間,拋屍工具,作案人員心理素質有很大關係。
如果案發時間在凌晨,兇手又是步行,就會因為擔心天亮被人發現,而早早丟下屍體。
如果是深夜,又有快馬,心理素質極好,就有可能飛奔個幾十里再拋屍。那樣的話,搜索的範圍就太過巨大,到時城隍對他的信任就要大打折扣。
九里時,鬼隸來報,說有一處亂石崗,無故聚集著很多蒼蠅。
眾鬼聽後大喜,覺得很有可能就是此處。
城隍帶隊而行,到地方後,果然看到無數蒼蠅,在幾塊石頭上爬來爬去。只是石上全是浮土,一絲血跡都看不到。
眾鬼又開始議論紛紛,說就算有線索,也被兇徒早早處理掉了。
只有江雷,鬼臉上掛著胸有成竹的微笑。城隍看到後問:「可是有所發現?」
「稟城隍,只需幾桶水,學生便能找出血跡。」
城隍命鬼隸搬來幾桶水,江雷提桶向亂石潑去,浮土沖走後,坑坑窪窪的石面上,出現不少血斑血絲!
眾鬼大嘩,都道江雷手段通神。
噴濺狀血跡,不僅提示第一現場,更會形成不易清洗的血凝塊,不是那麼容易遮掩的。
江雷暗自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懊惱起來:此處太過偏僻,沒有現代儀器支持,就算可以確定為第一現場,也找不出多少有用線索,看來只能繼續尋找頭顱了。
不料城隍卻哈哈大笑,對左右言道:「此處不遠就是一個鼠妖洞府,我從前固然覺得此妖不安分,卻無證據。這次看它往哪逃!武判官,速領枷鎖將軍,將鼠妖陰神拿來拷問。」
江雷這才想起,古代辦案根本不需要證據齊全。兩鬼領命而去,不久即返,以鎖鬼鏈捆著一個三尺多長,肥胖老鼠樣的陰神。
「可知罪!」城隍厲聲問道。
「可知罪!」眾鬼一起附喝。
可憐老鼠的膽子本來就小,就算開竅成了妖,也改不了舊習,見城隍已經找到案發地點,哪敢抵賴,當下將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原來,鼠妖曾得到一卷殘經,記載著一種使用生魂煉製陰毒鬼幡的法門,已經悄悄進行了很久,只是以前都挑鄰縣下手,才沒被發現。這次因為四鄰城隍盤查得太緊,才對路過的本縣修士下手。
武判官道:「取來!」
鼠妖不敢裝糊塗,連忙回洞府,取出一張黑幡送上。
武判官口吐黑印,一道閃電飛出,將幡擊碎。七條陰魂自鬼幡碎片飄落,對著城隍大哭叩謝。
隨後,有玄黃兩色的飄帶從天而降,碎成無數光點,現場所有城隍屬下多少都分得一些。最多的三份,分別飄到城隍,武判官和江雷身上。
眾鬼大喜,就連宋城隍都露出滿意笑容。
「看來這就是陰德了。」江雷想著,卻發現光點飄到別人身邊,都被迅速吸收。只有自己是浮在頭頂,盤旋不下。
「難道因為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江雷暗暗焦急,這可是天大的秘密。
「你還沒有吸收陰德的玉牌吧,我這恰好有一個,賜予你了。」城隍說道。
「原來如此。」虛驚一場的他上前致謝,接過玉牌,還未來得及細看,陰德光點便被玉牌吸收。
「想查看陰德,只要將玉牌貼在眉心即可。」文判官提醒道。
江雷同樣致謝,卻沒有急著查看。眾人看後,無不點頭,覺得此子老成持重,有讀書人氣度。
鼠妖略一打量陰德的分配,便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城隍是主官,自然分到最大的一塊蛋糕。武判官擒拿了自己,也該有一份。那剩下的一大塊不用說,就是揭破自己一番佈置的『人』。
想到這,它目露凶光,狠狠盯了一眼江雷,心道:「城隍只管鬼魂和壽元,可不像人官那樣,講究殺人償命,我雖有罪,卻不一定死。有機會,鼠爺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宋城隍卻在琢磨:「此子有些手段,否則也不會那麼快找到元兇。乾脆留下,雖說這種事百年難遇,但萬一碰上,就是大麻煩。」想到這,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江雷一聽有門,拱手答道:「學生姓江名雷,蒙師賜字介田。」這個所謂的字他早就編好了。
「可曾過院試?」
這話就是問他有沒有功名。
江雷哪敢胡說八道,後人說起秀才來好像沒什麼了不起,連小學生都敢自比。可他曾在網上看過秀才的書法,瘦金、台閣、行、草無一不是大師級水準。更別說必須掌握的訓詁、音韻,經義了。若胡吹一氣,稍加考察就會露餡,當下鎮靜開口道:「學生慚愧,讀書五年,連縣試都沒通過,就因家貧輟學了。」
「呵呵,五年太短,不能過縣試不足為羞。這樣,我考你一題,答得好便留你在我城隍廟中。」
江雷嘴上說著:「請賜教。」心中卻想:「我都承認自己狗屁不通了,你咋還咄咄逼鬼泥!」
「就以今天發生的事賦詩一首,五絕七絕皆可,只要平仄相合就行。」
江雷知道,這幾乎是最低要求了,考得是基本功,只要讀過幾年書,看過《廣韻》就能編出詩來。可問題是,他根本沒正經學過。
「只能抄了。」他低頭做沉思狀,其實卻在搜腸刮肚地回想古詩,宋之前是絕對不能抄的,元朝抄來也不保險。有句話叫是金子總會發光,就算元朝從沒出現,那些生於宋末的才子,還是會在天齊王朝揚名立萬。
明朝同樣不能抄,誰知道大明詩人,會不會同樣出現在天齊王朝?那就只剩清朝了。其實明清並非沒有好詩,只是打宋朝開始,就有詩以人名的弊習,書生不中進士做高官,詩寫得再好都沒人看。
琢磨一會,江雷突然想到一首可以借用,心中大定,開始挺胸踱步,彷彿搖身一變,曹植附體。
數著腳步,走到五十,江雷面皮一鬆,佯作歡喜道:「稟城隍,學生有了。」
「雖然時間久了點,但能成詩就好,你且念來。」
「莫歎今朝死,君王也不歸。年年野棠樹,花在路旁飛。」
這是明末清初詩人吳嘉紀的一首《玉鉤斜》,他的詩語淺言深,少用典故,乍看之下也不新奇,正好符合自己半吊子讀書人身份。
只是原詩第一句是「莫歎他鄉死」,因為不應景,改動兩個字。
其實這詩抄得並不貼切,因為第二句明顯是在說崇禎,全詩只有一個主題:國殤。不過料來對方也不知道。
果然,宋城隍聽後大笑:「不錯,不錯,比我想得好一點。」
江雷心說眼光可真高,人家可是大才,年少時府試第一,隨後明亡,守節不考,這才沒中進士,連王士禎都推崇異常。
城隍讓文判官取出一柄一尺長兩寸寬的吏簽交給他,言道:「以後,你就是寧遠城外五十里鋪的『境主尊神』了。這就上任去吧。」說完命人押著鼠妖打道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