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軍士兵全部獲救,歸國的新軍士兵將手中步槍還給袁世凱的親兵,親兵們連搖其頭,大聲道:「保護我們衝下去!」
親兵知道槍在獲救士兵的手中發揮的作用,遠比在他們手中發揮的作用大,親兵空手跑向斷魂台兩邊的石梯,運氣好的撿起了身邊清軍遺留下的槍支,其他一些士兵拖起劊子手沉重的大刀,但由於太重,只能頹然放棄。
歸國的士兵拿著手中的槍支,冷靜地瞄準,在十幾名士兵組成的人牆轟然倒下之時,一排子彈疾射而出,對面陽台上數十名禁軍中彈,步槍從手中滑落,從空中掉了下去。
新軍士兵迅速收槍,隨手抓起身邊的一具屍體,不管是清軍的還是北洋軍的,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樣,在遠征的幾個月裡,他們學到了一點,戰場之上不是自己的生命最重要,也不是同伴的生命最重要,而是戰略任務最重要。
只要能達到戰略任務,任何士兵的生命都用不著憐憫,更何況是一具屍體?士兵死在戰場之上死得其所,憐憫才是對他們的侮辱。
禁軍的子彈不斷向高台飛來,深深射入一具具屍體的骨肉之中,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染滿了整個斷魂高台。
一名獲救士兵在經過變法六君子之時,想起了譚翅同剛剛的慷慨之色,隨手一槍,譚翅同身上的繩索鬆了開來,譚翅同迅速拿下了身上的繩索,他不怕死,但並不代表他活的不耐煩了。
譚翅同望了其他五名同伴一眼,又看向那名開槍的士兵,眼中露出懇求之色,周圍幾名新軍士兵會意,每人一槍,變法六君子終於逃過了被殺的厄運,跟著新軍士兵一起向台下猛衝。
康廣仁在逃跑途中,麻桿一樣的瘦弱身子不慎摔倒,大腿立刻被一顆子彈擊中,眼見就要掉隊,譚翅同和楊深秀回過身來,一把扯起痛的呲牙咧嘴的康廣仁,急急向台下奔去。
新軍在刑場上找著各個遮蔽物隱藏身形,不時向周圍閣樓的清軍開槍射擊,但是一覽無遺的刑場將新軍全部暴露在北衙軍的槍口之下,新軍在短短的一刻鐘時間陣亡了四五百人。
斷魂台上還穿著囚衣的新軍下來後,將托起的屍體全部扔在了一起,在新軍面前堆成了一個長條形屍堆,幾百具屍體形成一道簡易的防禦線,從斷魂台下來的囚衣士兵全部藏身其後,對閣樓上的清軍進行還擊。
一名囚衣新軍見袁世凱的親兵還在蹲地還擊,大喊道:「袁大人,堆屍體,堅持到夜晚!」
他們不知道袁世凱還有援軍,根據跟隨趙建國作戰的經驗判斷,對於戰場上弱勢一方,夜晚隱藏著無數機會,但是看袁世凱及其部隊竟然還是五十年代的作戰模式,前蹲後站,連排攻擊,心中暗自著急,照這樣下去,別說夜晚,一個時辰都撐不住。
袁世凱聽到喊聲,見士兵躲在屍堆之後果然傷亡大大減小,立刻下令前排士兵冒著彈雨收集刑場上密佈的屍身。
一萬清軍的圍攻,讓子彈充滿整個刑場,出去收集屍體的士兵,很快自己就變成了下一具屍體,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分辨屍體的身份,不管是清軍的、百姓的、還是北洋軍的,統統搬運堆積在一處。
新軍再次付出數百人的代價,終於勉強組織起了一道完整的防禦線,這還是在無數百姓擋下了清軍大量子彈的情況下。
刑場上已經屍橫遍地,倖存的婦孺老幼在屍體中間失聲痛哭,短短一個小時,數千百姓喪命在斷魂台下。復**的親屬在新軍的接應下往屍堆後方奔去,北衙軍的子彈尾隨而至,一路上撂下許多親屬屍體。
那名女孩的父親也在接應的新軍之中,他的女兒與他大約十幾米遠,墜在隊伍的最後,一顆子彈劃來,正中女孩嬌弱的背部,女孩倒在了石板上,父親剛好回頭看到這一幕,只見女孩表情痛苦地向他伸出纖細手掌,髒污的小臉充滿無助。
老兵看了一眼女孩,眼光短暫的失神,可北衙軍的槍聲瞬間將他拉了回來,眼見其他新軍親屬陸續進入屍堆後方,這樣的抉擇老兵已經選擇過一次。
老兵五指微微一屈,咬了咬牙,再次向北衙軍還擊,掩護親屬前進,直到最後一個親屬進入陣地之後,老兵毅然決然地衝向了女孩,成為刑場唯一一個暴露在清軍槍口下的目標。
一顆子彈,兩顆子彈……,父親在距離女孩五步時倒了下去,鮮血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流了出來,老兵在血霧中看到女孩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氣息,顯然在他掩護親屬前進時又有子彈擊中了她。
淚水從老兵眼角滑落下來,老兵一步一步挪動著,眼見就要到達女孩身邊,又一顆子彈襲來,正中老兵起伏的胸口,老兵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老兵沒有能抱住女孩,但他至少拉住了女孩的小手,這是他出關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接觸到自己的女兒,老兵血污的臉膛微微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在意老兵和女孩的一幕,戰鬥依然在持續,一顆顆子彈射入新軍面前的屍堆之中,血水從屍堆往兩邊橫流,順著青石地板打濕士兵的褲腿,血腥之氣讓許多沒上過戰場的士兵嘔吐起來。
百姓的傷亡遠比軍隊的傷亡更大,他們無助地在兩軍之間穿梭,一個接一個地被子彈擊中,直到他們看見新軍親屬衝到了屍堆之後,他們才彷彿猛然驚醒。
數千百姓朝著新軍的陣地洶湧而至,但是,屍堆的缺口已經被新軍堵住,他們從各個方向湧了過來,一名將領皺眉的看著眼前的場景,對袁世凱道:「大帥,怎麼辦?」
袁世凱猶豫著,百姓一步一步地接近新軍陣地,從百姓的縫隙中間,袁世凱看見上千北衙軍尾隨而至,鐵托明顯是想利用百姓的心裡突破新軍的臨時防禦,袁世凱沉重地呼出一口氣,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射殺!」
旁邊的王士珍聽到袁世凱充滿寒意的聲音,眉角微微一跳,側頭看了一眼袁世凱,又望向眼前的百姓,欲語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新軍開始向面前即將衝垮新軍陣型的百姓集中火力,一顆顆子彈射向手無寸鐵的百姓,北衙軍利用百姓計劃落空,槍聲再次密集地響了起來,低處的清軍和尾隨百姓的清軍,子彈大多打在了百姓的身上。
百姓面臨兩支軍隊的前後夾擊,成片地倒在血泊之中,他們不明白,如果後方的清軍對他們沒有憐憫之心,那眼前的北洋軍可是他們剛剛衝擊刑場要拯救的民族英雄,為什麼會對他們這麼無情?
他們是百姓,無論義憤還是漠然,百姓這兩個字都代表著弱者,這是一場沒有正義的戰鬥,一方為卑劣的勝利,一方為可恥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