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安聽了袁世凱奉承之言,一張老臉浮現出得意的笑容,卻故意擺了擺手謙遜地道:「袁大人你是不知道啊,那洋車坐著雖然平穩,但裡面氣味著實難受,還不如坐在馬上舒坦些,要說我李振安,當年也是跟著文宗皇帝(既咸豐)南征北戰的老將,些許顛簸還不在話下。」
袁世凱心道文宗皇帝什麼時候南征北戰了?難道是第二次鴉片戰爭不成,那倒真是南征北戰,從北京跑到承德去了,何況你老人家當初是舉人及第,和將軍有一文錢關係嗎?
袁世凱暗自不屑,卻依然笑容滿面,「李大人真是風骨綽爍,今日李大人身為監斬官,將這一干禍國叛賊統統處死,當會名留青史啊!」
李振安聽了袁世凱之言,臉上得意之色更濃,裝模作樣地歎息一聲,
「唉!不過是沾老佛爺一點光罷了,老佛爺明察秋毫,我李振安就是個跑腿的!」
李振安心裡還真沒把袁世凱說的這個「榮譽」當回事,最近他心情一直不錯,不是因為它能親自「除賊」。而是他得到了一個消息:慈禧太后有意罷黜載湉,立醇親王載灃為帝。
李振安身為醇親王教師,雖然也是一項殊榮,但遠遠沒有帝師來得好聽,如果載灃真當了皇帝,那他這個老師也將水漲船高,李振安是漢族人,如果沒有特殊渠道是不可能再向上攀升了,而現在這樣一個天大的機遇就在眼前,李振安能不高興嗎?
更何況李振安覺得,如果載灃當了皇帝,那賜自己一個八旗身份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到時候萌陰後人,流芳千古不在話下。
李振安想著想著就笑容滿面,無意間瞥見袁世凱身後的北洋軍,隨意地道:「我說袁大人,咱不就來監斬幾個囚犯嗎?劊子手一刀的事,你袁大人帶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袁世凱帶的人確實不少,足有一千人,而清軍押解隊伍、維持治安隊伍和李振安的監斬隊伍加起來也不過五千人。
「李大人,你老人家是不知道,袁某心裡愧疚啊,袁某帶兵多年,一心報效我大清帝國,哪知道練兵不過半年,手下竟出了趙建國這樣的ど蛾子,我對不起皇上,對不老佛爺啊。
那趙建國一向善於蠱惑人心,以前浪跡北京,有不少狐朋狗友,袁某擔心這次行刑出什麼意外,所以才帶了這些人來維護秩序,李大人,你老人家放心,如果這次保護刑場不力,我袁世凱定當自裁以謝天下!」
袁世凱早知道有人會問這個問題,一張圓臉痛心疾首,仰揚頓挫,彷彿真恨趙建國入骨。李振安看了袁世凱表情,心想袁世凱如此作為也可理解,哪個滿清重臣攤上趙建國這麼個敗類會好受?自己叛亂不要緊,還影響了上司前途。
李振安不疑有他,繼續與袁世凱攀談著,袁世凱同時也注意著李振安的表情,這個少年讀書讀到傻、中年攀龍附鳳攀到傻、老年當官當到傻的老頭子,心機確實欠缺點,除了滿面的幻想外,不似作偽,袁世凱稍稍放下擔心。
袁世凱和李振安並馬進入重兵保衛的菜市口刑場,刑場內早已人山人海,而周圍許多店舖都已歇業,害怕受到人流衝擊,紛紛緊閉著店門。
變法志士和新軍士兵被清軍押上高台,高台名叫斷魂台,是歷來重犯斬首之所,但顯然今天的犯人太多,新軍親屬被成排地逼跪在高台之下。
所有的劊子手都集中在了刑場,但總共也不過兩百來人,連斬首新軍都不夠,清政府又臨時抽調了附近府縣的劊子手,但即便如此,新軍親屬也只能分成幾十批斬首,明晃晃的厚背闊刃刀在陽光下閃著刺人的寒光。
李振安在監斬主位端坐,剛才坐在戰馬上,儘管馬匹馴服,速度也很慢,但還是恍得他有些難受,看著昏昏沉沉的太陽,心裡不停祈願太陽快到中天,那樣就能早點回去抱第十四個兒子生的第七個孫子了。
太陽一寸一寸在天上挪著,袁世凱雙掌撐在面前的案几上,靜靜地注視著整個刑場,過了一會兒王士珍走過來,附在袁世凱耳邊輕聲道:「大人,兄弟們傳來消息,已經全部就位!」
袁世凱輕輕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拿起面前的一盞玻璃茶杯,這是王士珍與混在百姓之中的北洋士兵之間約定的暗號,只要茶杯落地,就是正式反叛之時。
百姓依然在小聲議論著,表達著內心的不滿,上萬人的交頭接耳讓整條長街人聲鼎沸,而在洶湧的圍觀百姓之中,一些人卻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抱著黑色布包的乞丐,推著推車的小販,茶樓上慢條斯理飲茶的顧客,他們混跡於人群之中,不時瞟向刑台一眼,一個杵著拐棍的殘疾人站在人群的最前列,眼睛的餘光一直注視著袁世凱手中的茶杯。
陽光照滿了刑場的每一個角落,春日的陽光長時間照射下還是有能量的,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都不停擦拭著臉上的汗珠,李振安甚至脫下官帽,扯開衣襟,給自己削瘦的胸口扇風。
站崗的八旗士兵也紛紛露出不耐之色,只有那些強壯的劊子手堅挺地站著,豆大的汗珠滑下臉頰,滴在犯人的額頭上。
直到李振安在煎熬的等待中昏昏欲睡之時,旁邊一名官員輕輕推了推李振安的肩膀,李振安一個激靈坐正了身子,不滿地道:「怎麼了?」
官員小聲提醒道:「大人,該行刑了!」
李振安抬眼一望,立刻喜上眉梢,喲,太陽這不到中天了麼?立刻喜滋滋地抽出面前簽令筒的一支令箭,大呼一聲:「午時已到,行刑!」
令箭在陽光中劃過一道弧線,向青石地板上落去,與此同時,袁世凱五指鬆開,手中的茶杯向堅硬的地面滑落。
圍觀的群眾從悶熱中清醒過來,不滿的情緒達到巔峰,群情激動,再次衝擊清兵的防禦線,而站在袁世凱身後的新軍士兵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右手滑上跨槍的皮帶,保持隨時能拿下來的姿勢。
令箭落地,茶杯破碎,劊子手舉起了手中的大刀,反射著陽光的刀身一片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