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龍宮,怒濤帝尊的御所中。
一縷紫煙飛舞,瀰漫在寧靜雅致的暗室,一位身穿銀白法衣,鶴髮童顏的老者,雙盤端坐在香爐面前,雙手結印,閉目冥思。
四周是如螢火蟲飛舞的點點星光,縈繞在頭頂四周,彷彿華蓋遮頂,又似是一團星雲,蘊含著無限的宇宙奧秘。
這位老者,正是星祖。
來到西海已有一段時日了,星祖終日便在這裡閉關潛修,參悟星空之道的奧秘,而星祖身邊照顧他的近侍,亦是閉鎖院門,輕易不讓人前來拜訪。
星祖早已修煉至圓滿後期,隨時都有可能踏出那一步,步入圓滿大成之境,而圓滿大成之後,便是度劫,唯有祭煉神魂為陽神者,方能平安度過。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驚才絕艷,又或者位高權重的圓滿境修士死在天劫之下,可以說是百不存一也不過,而似他這等道法精深的老前輩,早已過了留戀世俗繁華,貪圖物慾的年紀,一心向道,意志無比堅定。
這種有些枯燥甚至可以說是清苦的生活,早已是平常,即便應怒濤之尊之邀遠行,也不浪費一絲一毫時間。
怒濤帝尊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在自己的御所中劃出一座獨院,囑麾下妖將嚴加守護,防止有人衝撞院落,打攪了這位貴客的清修。
「忽!」
也不知過了多久,寧靜的暗室之中。忽然飄過一陣陰風。
雙手結印,閉目冥思的老者,就像是一尊沉寂已久的雕像注入了生命,突然之間便活了過來。他緩緩張開雙眼,一抹銀光自瞳中閃現,隨即隱沒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背後銀白雪亮的髮絲無風自舞,衣袍亦隨著鼓蕩,良久才緩緩平息。
星祖盤坐在原地良久,突然,微微轉頭,盯向了暗室中的一角。
他炯炯有神的雙目。彷彿穿透了無限虛空,看到了數十里外遠處,在那裡,他察覺到了自己子孫的氣息。以及冥冥之中傳來的敵意。
星祖神色微動,他隱約察覺,自己神遊太虛,參悟道蘊的時間裡,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丘總管。丘總管,不好了……三……三爺和公子他們……」
一陣腳步聲響起,似是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對院中的人說了些什麼。
星祖不由得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靜心聽去,卻是突然面色微變。
「大膽!」
嘩啦!
身旁的茶几橫飛。精緻杯盞轟然摔落地面,粉身碎骨。
這聲音驚動了外面侍立的人。一名紮著沖天辮,面貼金粉,身穿道袍的童子連忙走了進來,看到滿地的瓷屑,不由驚慌跪拜在地:「老祖宗。」
「沒有你的事,去,叫丘同進來。」星祖一拂袖,重新坐回蒲團上,沉聲說道。
童子連忙應了一聲是,小跑著出去了。
不久之後,丘同走了進來,恭聲道:「老爺。」
「外面出了什麼事?」星祖皺眉問道。
丘同聞言,不由得流露出了一絲凝重的神色,道:「華尊和大少被人挾持了。」他隨即便把事情的經過——了出來,包括最開始凌公子與呂陽在亭邊起衝突,然後到玉靈軒尋仇報復,結果被擒,引來華尊出手,又再被擒,全部都沒有遺漏。
末了,丘同有些遲疑,道:「老爺,我也是剛剛才聽下人們稟報,說是華尊得到大少被人擒走之後,自作主張前去的,我原想,那人膽敢挾持大少,必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輩,但現在看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所以你就沒有通知本座,把這件事情壓下了?」星祖眼中流露出一絲嚴厲。
丘同額角流出了幾滴汗水,嚅嚅道:「老爺,我……」
「罷了,你不必多說,等回到星界以後,自領家法去,本座不是懲罰你把這件事情壓下,知情不報,而是懲罰你辨事不明,處置不當。」
「是,老爺,我知錯了。」丘同悲苦道。
「不,你還不知。如果只是一般的小事,當然不必驚動本座,但對頭如此強橫,又豈會是毫無準備而來,說不定便是針對本座的陰謀!如此大事,怎可不及時通報!」星祖凝聲說道。
「這……這怎麼會?」丘同聞言,不由面露驚異。
「丘同啊丘同,你的忠心本座是知道,只可惜,終究還是缺乏了幾分機敏。」星祖歎了一口氣,揮揮手道,「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還是去看一看好了,那人不是叫囂要本座親自前往嗎,本座便去會一會他,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星祖面上肅然之意一閃而過,顯然已是動了真怒。
時至凌晨,玉靈軒外,圍觀的修士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變越多,竟有人山人海之勢。
御所附近的城衛隊,自然也發現了這些異動,當即便有人進入帝尊行宮,將此事稟報上去。與星祖那一邊不同,怒濤帝尊這裡的消息,乃是由明月公主身邊的侍女悄悄稟報,事情的起因經過更為詳細一些。
「胡鬧!簡直胡鬧!」
怒濤帝尊得知此事竟然連自己孫女也涉及,不由得怒意頓生,口中稱著胡鬧,卻不知是罵呂陽還是凌公子。
「帝尊,這可著實有些不妙啊,那呂陽竟然連星祖也挑釁,莫非瘋了不成?還是說,他與星祖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不過無論如何,這件事情也要盡快平息下去,現在正值易寶大會期間,平白地讓四方賓客看了笑話。」
西海的龜丞相化身一名華衣老者,面露憂色道。
「帝尊。依我之見,還是速速將那呂陽逐出西海,趕回陸上去為好。」
「他做出這等事情,豈止是趕回陸上那麼簡單!豎子可惡。竟然連我也暗算了一回,莫非真以為我怕了他呂家不成,我就不信,擊殺他這小輩,大荒洞天能舉仙宮之力與我西海為難!」怒濤帝尊雷霆震怒道。
他名號之中有怒濤二字,顯然也不是什麼心平氣和的主,平日裡的修身養性,並非是真性情。只是平常難有事情打動他而已。
但今天,呂陽挾持凌公子和星祖之子,挑釁星祖,順便也相當於挾持了明月。卻是擺明車馬要與他為難了,無論如何,他也難忍這一口氣。
龜丞相聽到,為難道:「無罪而殺,是謂不仁啊。帝尊。」
這當然是一句空話,不過他暗處潛藏的意思,怒濤帝尊也聽得明白,因為呂陽雖然籍籍無名。但卻的確是一峰之主,這個身份。乃是呂家提請仙門而敕封的,輕易就殺了。難免落人口實。
從身份上來講,他這位西海之主,實際上也就是和呂陽這般的峰主平齊,只不過,領地有大有小,麾下部屬多寡不同而已,但本質卻的確是一般的。
如果他今天可以無故亂殺,將來若是有人族道境高手路過西海,將他擊殺,而再後,妖族大聖殺死仙門長老,峰主,整個修真界便將大亂,各族盡皆不得安寧。
「來人。」怒濤帝尊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喊道。
「去,將月兒給我帶回來,不准她在外面跟著胡鬧。」
***
「大家快看。」
玉靈軒外,燈火通明,一片人山人海。
越來越多的修士往這邊趕來,而就在凌晨丑時剛過,天空中突然劃過兩道流光,馬上便被眼尖的修士發現了。
這裡的修士大多已經打探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不過,雖然傳聞總是會與事實有所偏差,不少好事之輩神采飛揚地向其他人轉述自己所知之事,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把自己的猜測和想法也加進去,整件事情便變成了呂陽欲和星界的凌公子爭奪火雲邪帝家的女徒胡曼兒,兩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凌公子不敵,找來自家三叔尋釁,但卻被呂陽一舉制服。
雖然事情有些出入,不過總算不妨礙大家看熱鬧,也沒有人細細追究此事的真假,多是在議論著呂陽乾脆利落擒獲星祖之子的那一幕。
被凌公子稱為「三叔」的,乃是星祖多位嫡子之中的一位,本身也是通玄境後期高手,名動一方的人物,而且他身邊足足有百名虛境修士跟從,但卻被呂陽直闖而入,一舉成擒,這便足以震動各方修士了。
就連開始對呂陽的舉動有些不屑,認為呂陽乃是紈褲公子,喜歡與人意氣之爭,難以成就大事的酆嘉,也不由得有所改觀。
只是呂陽此時已經得罪了星祖,下場將來如何,不難預料,一位年輕氣盛的才俊,只怕是要就此殞落了。
在場少有人知道呂陽仙門峰主的身份,只以為是哪裡跑出來的愣頭青散修,這樣的人,儘管才華橫溢,但也容易夭折。
「那道光芒,是不是星祖親至?」
看到天空中出現的那兩道流光,眾人不由得猜測。
其實他們並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想一想,星祖是何等的人物,若是不為呂陽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所動,置之不理,也是應當的,至於被擒的子孫,派遣麾下高手出手便是了,像這等大勢力的高手身邊,缺什麼都不缺乏死士高手,如果缺乏的話,也即是衰落之始。
不過眾人的猜測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便揭曉了。
人群突然從喧囂變得安靜下來,熙攘的大街,竟是突然之間便變得猶如鬼域一般死寂,因為在場中人已有認出星祖身份的,震驚萬分地傳給了身邊的同伴,而其他人也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多少猜到了幾分。
星祖,竟然真的來了!
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威嚴地站在空中,凜然如天神。
這老者雖然已經開始顯露出老態,但卻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有神,略顯清瘦的臉龐上,雖然已經開始爬出幾道皺紋,但卻仍顯稜角分明。歲月的痕跡不但沒有抹去年輕時候的鋒芒,反而將這道鋒芒如寶刀入鞘般遮掩起來,蓄養在心,至今已是執掌一界的一方豪強,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大人物的氣度。
感受著從這老者身上傳來,晦澀莫名的高深氣息,所有修士皆若有所悟。識趣地自覺閉上嘴巴,唯恐引起對方注意。
他們是來看熱鬧,不是來招惹星祖的,現在大家都在這裡還好說。星祖再強橫,也不可能堵得住悠悠眾口,但若出頭,便是自己尋死了,都沒有人同情的。
「爺爺……」凌公子自然也一眼認出了自己的爺爺駕臨。驚喜大叫道,「快來救我!」
「星祖英明一世,威名都被這不成器的孫子毀了。」不少修士面色古怪,心中暗想道。
姑且不論這件事情如何收場。星祖這位大人物的臉面,其實都已經丟了不少。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除了呂陽。當然也不能少這位凌公子一份。
「敢問上邊可是星祖前輩?」呂陽聽到凌公子對來人的稱呼,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隨即哈哈一笑,朗說道。
「不錯,我正是。」洪亮如鐘的聲音從天空傳了下來,「小輩,你是何人?」
「在下呂陽,忝為玄天門內門弟子,天道盟監察使,大荒洞天呂家子弟,青陽峰峰主。」呂陽微微一笑,自報家門。
說實話,他的名頭倒是有好幾個,包括了以前在凡俗的身份,職銜,但卻幾乎無用,真正讓人注意的,還是說出的這幾個。
「青陽峰……這是什麼地方?」
「呂家子弟?」
「天道盟監察使?」
在場有不少都是有識之士,一下就從呂陽的自報家門中發現了些許端倪。
「怪不得這小子有恃無恐,敢情還真是身出名門啊。」
「呂家……執掌本界陸地,出了道境巨擘的那個呂家……」
呂家成立已有近千年,呂家老祖雖是新晉道境,但消息也一下便傳遍了諸天萬界,因此大家都知道,呂家已經不再等同於普通中小家族,而是真正跨入豪門一列了。修真界中,看一個家族底蘊,從來不是看其他,而是看道境巨擘數量,有一位便足以稱得上是豪門,而兩位三位,勢力更大,九位十位,那便是超級強橫的巨無霸勢力了。
「青陽峰,青陽峰!我想起來了,呂家的各大主峰之中,的確沒有叫做青陽峰的,不過近年傳聞,呂家有一位子弟就封啟元大陸,已經達成了開峰辟府的條件,會不會就是這個呂陽?他口中所稱的青陽峰,是他最新命名的靈峰?」
圍觀修士之中,不乏走南闖北,消息靈通的,馬上便聯想到了兩年前在啟元大陸發生的事情。
以往的時候,啟元大陸還是一片蠻荒,也有不少散修在那裡走動,尋訪天材地寶,只要不太撈取得過分,或者佔據礦脈,呂家這種家族,都是不介意漏一點資源給他們的,而近來青龍峰周邊萬里都開始有凡人活動的痕跡,也有散修打聽得知,有呂家子弟在這裡安家了。
一位子弟的身份、實力,大多能在控制的封地體現出來,能夠得到啟元大陸的第一塊封地,佔據無限先機,自然不會簡單,這種人如果背景更加深厚一點,手段更加高明一點,慢慢蠶食整座大陸都未可而知,而陸上的土地,向來比海洋難得,如果他能控制整座大陸的話,幾乎可以和控制百萬里海疆的怒濤帝尊相提並論了。
「這位兄台,你似乎知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快跟我們說說。」
「是啊,這個呂陽到底什麼來路?」
不少修士紛紛打探起來,暫時無人可問的,也是心裡癢癢,想要搞清楚。這不是他們好事,實在是就封子弟缺乏人手,或許有大量招攬人手的需要。
作為散修,自然是傍上世家大族最為輕鬆,找到個好靠山的話,今後修煉都有保障了,像酆嘉這般能夠自給自足,衣食無憂的下乘散修,其實還是挺少的。
「青陽峰峰主?」聽到呂陽這句話,星祖也大為意外。
這種事情,可是開得不玩笑的,自稱峰主,必然是要有相應的背景。
「在下剛剛獲得敕封靈峰,前輩不知,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它就在這西海以東的啟元大陸中部,前輩以後若是路過,大可以進來做一做客,晚輩歡迎之至。」呂陽笑道。
「啟元大陸中部……」當下便有不少圍觀修士記住了。
其實,呂陽的這一番話也是向他們而說的,他根本就沒有打算隱瞞自己靈峰的位置,這種事情,星祖若是有心,也是很容易查到的。
星祖冷哼了一聲,沉聲道:「這個我們稍後再說,我問你,你為何要擒我兒和我孫?難道你和我星宮有仇?」
「怎麼會?」呂陽聞言,搖了搖頭,道,「我與星宮素來沒有怨仇,此事起因,也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只可惜,我本不想招惹是非,貴孫兒卻實在太不濟,如此輕易就被我擒下。」
他這話說得,好像本來不想殺人,結果輕輕一碰,對方便死了,怪不得自己。
人群中不禁傳出一陣哄笑,但很快,又在星祖怒意勃發的強橫威壓之下突然噤聲,全都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