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進入這種會場的莊建被他們的唇槍舌戰弄的頭昏腦脹,偏偏又沒有他插嘴的地方,只能支著腦袋聽大家扯那些沒用的廢話。
好不容易熬過了兩個小時,終於散會了,汪精衛和宋子文在張學良等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離開了這裡,乘上豪華臥車,不知道去哪裡快活了,至於莊建,則被告知,原地等候。
這是一種非常無奈的同時也是非常無聊的等待。莊建只呆了一會就像是呆了整整一年那樣,火燒火燎的從小樓裡竄了出來。反正只要不出這個副總司令行營不就行了嗎?莊建這樣想。
上次莊建是晚上,趁著月光在庭院裡轉悠了一圈,根本看不清楚,這次卻是在太陽底下,一草一木都清晰無比。滿清王爺曾經住的宅子就是不一樣,到處是精心雕琢的園林景觀,即使是在這蕭索的冬季,依然讓人感覺無比的賞心悅目。
順著一條石子鋪成的彎曲小徑,繞過一棵參天古柏,莊建看到了一座假山,假山頂上隱約可以看到一座涼亭的一角。
上去看看……心動不如行動,莊建手腳並用,爬過築成假山的怪石,只要繞過前邊十幾棵山上的松樹,莊建就可以進入建在山頂上的亭子裡了。
可是,他卻慢慢的停了下來。
他分明聽到,亭子裡,有一陣若有若無的女孩子的嗚咽聲。
大白天有鬼?還是女鬼?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莊建可不是個迷信的人,他可是生在後世的紅旗下,長在新世紀的新一代年輕人的佼佼者,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所以,不相信有鬼的莊建當然要上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於副總司令行營的庭院裡哭。
又繞過了幾株松樹,斷斷續續的哭聲越來越近,莊建卻猶豫了,人家女孩子哭,你一個老爺們上去湊什麼熱鬧?女孩子必定會有女孩子的煩心事,那能是老爺們能聽的嗎?
於是莊建又提起腳丫子退了回來,走了幾步,莊建又想到,人家女孩子哭的這麼傷心,一定是遇到了很難很難的事情,你作為一個老爺們難道不應該去幫著擺平嗎?
於是,莊建再次朝亭子走去,沒走幾步,又覺得不好,退了回來,這樣,不一小會的時間,莊建已經來來回回轉悠了好幾趟了。
不過,轉悠這幾趟,莊建並並沒有白白的浪費。小女孩哭哭啼啼的抽噎中,還不時夾雜著些悲傷的自言自語。
「爸爸……女兒要死了……」
「媽媽……以後再見不到女兒了,你可怎麼辦啊。」
「痛死我了……」
「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掉吧……」
「我不要告訴別人……大家都會擔心死的……」
「嗚……好多血……疼死我了……」
莊建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一個箭步竄了過去,聽小女孩的意思,受了很重的傷,又是疼又是血的,還快要死了,這可讓莊建再也沒有辦法淡定了,開玩笑,還猶豫個屁啊,救命要緊。
剛剛竄到亭子裡,莊建立刻大驚失色,一個小姑娘,蹲在地上,滿臉血痕,雙手也都是黑紅的顏色。反觀小姑娘的衣服上,地面上,卻沒有任何能夠被認為是血跡的東西。
莊建一時管不了那麼多了,趕緊跑過去,抱起花臉小姑娘,急切的問:「你咋麼了?哪裡疼?」
同時莊建的雙手也沒閒著,趕緊摸索著檢查了一遍小姑娘的臉蛋和腦袋脖子,發現,那些血跡都是蹭上去的,並不是那裡有傷口在流血。
莊建的心放下了,至少頭臉這樣的要害部位沒有受傷,他又接著檢查起小女孩的沾滿血跡的雙手。
「小妹妹,你傷到哪裡了?哪裡疼啊?」莊建又問了一遍,這次就與上次明顯不同,莊建的語氣緩和多了,畢竟他看到腦袋沒有受傷就放心多了。
「嗚……不知道……」小女孩閃著淚光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莊建,「嗚嗚……我認識你……嗚……」
其實早在莊建抹乾淨她的臉的時候,他就已經想起了這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而現在,小女孩的一聲「我認識你」就徹底讓莊建回憶起了這雙大眼睛的主人,那個叫做「英子」的女孩。
同時,莊建還想起了這個英子本來如夜鶯般嬌嫩動聽的嗓音。可現在,英子的嗓子哭的已經略微有些沙啞了,莊建心中憐意大起,趕緊安慰道:「不怕不怕,沒事的,英子,告訴哥哥,你哪裡疼啊……」
英子又用自己的小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哽咽道:「肚子……」
莊建看到她的手抹過的臉蛋又蹭上了一條淺淺的血印,莊建立刻明白了,她臉上的血跡的來歷。然後看到英子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
「哦,肚子疼啊……」莊建說道:「是肚子受傷了嗎?怎麼傷到的?」
「嗚……我也不知道……」英子哭著說道。
莊建腦子不夠使了,問道:「哪裡流血了?」
英子扁著嘴不說話,頭低著,用小手搓著衣角,這次,手上的血跡也沾到了衣服上。
突然莊建的腦袋像被一道閃電擊中,立刻好像明白了什麼,自己尷尬的笑了笑,不過在英子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沒事的,乖。」莊建拉著英子的小手,站了起來,道:「你媽媽呢?」
「不在這裡……」英子的小嘴一撇,又要哭。
「哦……」莊建只好再次蹲下,輕聲說道:「乖,不哭啊,你這個沒事的,不會死,過幾天就好了呢。」
「真的嗎?」英子眨著還含著眼淚的大眼睛,仰著腦袋問道。
「當然是真的啊,你看哥哥像騙你嗎?」莊建摸著她的腦袋笑著說。
「太好了,我以為我要死了呢。」英子終於樂了出來,粉嫩的小臉像是在這冬日裡綻開了一朵鮮花。
「你是住在這裡嗎?」莊建輕聲問她。
「是啊……」英子回答。
「那你的家人還有誰住在這裡呢?」莊建問道。
「有啊……張叔叔,張伯伯,張大爺……」英子認真的掰著手指頭數著。
莊建一臉的黑線,無奈的問道:「有女的嗎?」
「有啊!」英子開心的說。
「誰呀!」莊建也很開心的問。
「我媽媽,我大姐,我二姐……」英子又掰著手指頭數。
「啊?」莊建疑惑了:「你媽媽不是不在這裡嗎?」
「是啊,你不是問我家女的都有誰麼?」英子天真的問。
「嗯……是啊……」莊建只好痛苦的說:「那麼你家的女性,住在這裡的有誰呢?」
「嗯,沒有了……」英子想了想道。
莊建差點想一頭磕死自己,揪著自己的腦袋,愁了半天,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道:「蔣卉……是你什麼人啊,她在哪裡?」
「她是我伯伯家的堂姐啊。」英子說道:「她在上大學呢,晚上才回來跟我一起住。」
莊建咬牙切齒的想,蔣卉啊蔣卉,可不是我想去見你啊……然後低下頭,微笑著對英子說:「走,哥哥帶你去找蔣卉姐姐,她知道該怎麼辦呢。」
所有的汽車都已經被張學良帶走了,莊建只好跟副總司令行營的衛兵要了輛自行車,本來衛兵是不想給他的,可是想起那天晚上,七八個虎背熊腰的衛兵都沒能制住他,還被他打傷了兩個,現在還有一個還在床上養著呢,只好咧著嘴,萬分不情願的將自己的自行車借給這個「玉面賴歹」。現在這個名號,已經隨著項青山的到來,而聞名於整個副總司令行營了。
莊建知道,女孩子不能著涼,所以,在自行車後衣架上特意墊上了自己的狗皮帽子,才讓英子蹦了上去。
莊建並沒在北平逛過街,不知道東南西北,只好在身後載著的英子的指引下,在北平城裡左拐右拐,剛剛出了這條街,又鑽進那個胡同,轉悠了一會,莊建就徹底記不清楚來路了,北平的胡同真多啊。
坐在莊建身後,英子心裡一陣得意,這個小伙子看起來冒冒失失的,登著自行車,常常會壓到小石子或者一個小坑什麼的,可是卻又那麼的細心,想到這裡,英子擰了擰身子,身下墊著的狗皮帽子既軟和又溫暖。
看著前邊莊建因為快速的騎行自行車,而在頭頂上冒出的熱氣,英子不由的臉上又綻開了一朵嬌嫩的鮮花,那一雙還有一些血跡的小手輕輕摟上了莊建的腰,將自己的腦袋也輕輕的靠在了他的背上。
「前邊怎麼走啊……」莊建又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可能是因為冬季穿的太厚的緣故,他對身後的英子的動作渾然不覺,剎車,一條腿支著地面,一氣呵成,不過因為個子還不算高,身體向前傾了好多。不過他這身體一傾不要急,身後的英子卻因為摟著他的腰,靠著他的背,被他猛然一閃,弄得差點栽下車來。
確實是差點,因為莊建的反應速度確實一等一的快,在他身後的驚叫聲響起的時候,他就已經轉身了。不過剛剛轉身,他就看到英子已經大頭朝下,栽向路面。
莊建來不及多想,立刻狠狠跪倒在地,不狠不行啊,慢騰騰的如何能趕上英子的下墜速度?
砰的一聲響,莊建的膝蓋碰到了堅硬的地面,還沒有感覺到疼痛的時候,英子的腦袋也砸在了他的大腿上。這還不算,因為英子是頭朝下栽下來的,她的腳在上方,正好踢中了莊建的鼻子。
一時間,膝蓋的疼痛,大腿的疼痛,鼻子的酸痛一起襲來,莊建的淚水和著鼻血,不由自主的流出來。
「你們在幹嗎?」一聲尖叫從莊建的耳邊叫了起來。
緊接著,莊建的臉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不過相比身體其他地方的疼痛,這巴掌算不得什麼了。
因為鼻子遭到重擊,莊建的眼睛裡都是眼淚,此刻什麼東西都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個人,臉上的這下子,應該就是面前這個人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