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健並沒有想到,張學良宴請大家的地方就離他所住的小樓不遠,勤務兵領著他沿著湖邊走了幾分鐘就到了。
這同樣是一幢建築在湖邊的小樓,只不過這座樓比莊健住的那間要大上許多,並且,莊健住的那座小樓僅僅是對著湖面而已,而這座樓,卻幾乎建築在湖岸上。在窗口前,可以俯瞰整個湖面,可以想像,在春季來臨以後,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圍繞著蕩漾的湖水,該是怎樣的一種愜意景象。
不過此時是冬季,顯然不會有那麼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色,但是湖邊一些翠柏給這暗淡的季節添加了一抹生機。石板鋪成的路面一直延伸到樓下,沿著石板路的兩邊,每隔十幾米就能看到兩名端著mp18衝鋒鎗的衛兵。而到了樓下,一隊士兵幾乎將樓圍了起來,真可以說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莊健由勤務兵帶領著,走到樓下,卻見到了一個熟人,孫銘九。
此時的孫銘九正肅立在樓門口,一雙皮靴擦的珵亮,甚至比前邊的冰凍的湖面還要晃眼,一身毛呢的校官禮服比莊健的要筆挺的多,同樣他的白手套也比莊健的要乾淨的多。
見到莊健快步走過來,孫銘九一靠靴子跟,發出「卡」的一聲脆響,抬起手敬禮道:「莊團座,裡邊請。」
孫銘九跟普通的衛兵可不一樣,莊健慌忙還禮,嘴裡還說著:「使不得,使不得,怎麼好這樣……」
孫銘九笑了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張旅座他們都到了,莊團座快上去吧。」
「孫營長,成心擠兌我是吧……」莊健笑著說:「回頭請你老哥下館子,我先上去了啊。」說哇,跟孫銘九揮揮手,獨自上了樓。
樓上的視野的確開闊,而且又不像前清的時候用的窗戶紙,此時的窗戶都換成了玻璃,放眼望去,一大片湖面都映入眼底。
就在樓上大廳裡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很大的圓桌,圍著圓桌,坐著幾個人,看到莊健上樓來,立刻招呼道:「小莊子!這呢!」
莊健扭頭一看:「項司令!哈哈,這麼長時間不見,想死我了。」說著跑過去,兩人砰的一聲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著。項青山的皮袍子被莊健拍打的,各種灰塵飛揚而起。
「哎哎……」一個身穿將軍制服的人揚起下巴,對著陽光下漫天飛舞的灰塵,用手指敲打著桌面道:「知道你倆好,也不能壞了咱們吃飯的胃口啊。」
「這位是……」莊健看著他肩膀上的一顆將星,規規矩矩的說:「還沒請教……」
「你小子就會嚇唬人。」旁邊的張海天說話了,不過卻是對莊健說的:「甭理他,裝孫子還挺像。」
「老北風,你不張嘴沒人當你啞巴。」扛著將星的人衝著張海天呸了一口,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莊健,一邊打量一邊微笑著點點頭,說到:「果然不錯,是個苗子。」
「再好的苗子也跟你沒關係了。」從門口傳來一聲雖不大但很清晰的聲音。
所有人,刷的一下都站了起來,莊健本來也沒有坐下,此刻也轉過身子,朝樓梯口望去。
說話的人是一個留著小鬍子的娃娃臉的年輕人,身披著羊絨大氅,此刻正在將頭頂的軍帽摘下來,隨手扔給身後的勤務兵。年輕人的身邊還跟著一個鬍子都花白的光頭老人,身材微微有些發福。
「副總司令好!問副總司令安!問張輔帥安!」幾個人都齊聲問好。
其實早在他上樓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在後世早就看過照片的莊健就已經認出他就是傳說中的少帥張學良。但是,莊健依然吃驚的很,這個張學良,真不愧是民國第一美男子,如果不看他唇上的一瞥小鬍子,單單看他的臉,年輕的程度似乎與莊健不相上下。但是,此時,張學良已經三十有二了,莊健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確實是個好苗子!」張學良走到莊健跟前,點點頭讚許道。
「副總司令謬讚了!」莊健立正回答道。
「放輕鬆,別那麼緊張。」張學良對莊健笑了笑,然後轉頭對扛著將星的人笑道:「人家現在是第十旅劉主席的人了,你就別惦記著了。」接著就轉回頭來,對著莊健介紹道:「這個啊,就是十二旅旅長張廷樞……」
「哎呀……原來是張旅長!」莊健趕緊敬禮道:「失敬失敬。」
張廷樞還沒說話,莊健又被張學良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哪裡那麼多虛禮,張旅長也不是那麼虛偽的人。」
「是!」莊健只好點頭答應。
「大家都座吧!」張學良朝大家示意道,接著拉住身後的光頭老人道:「老叔,請上座。」
光頭老人推辭了幾下,也就樂呵呵的坐在了主位上,張學良卻坐在了下首。兩人坐好以後,大家才慢慢的圍在桌前坐好。張廷樞介紹了桌上的眾人,其實,除了張學良和他身旁的光頭老人,都是莊健的老相識,不用介紹的。不過張廷樞似乎也知道這一點,他著重為莊健介紹了那位光頭老人。
原來這個其貌不揚的光頭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張作相。此時,莊健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張學良要稱他為「老叔」,為什麼大家會稱他為「輔帥」。
酒桌上的氣氛很和諧,大家都是領兵打仗的將領,說起話來也很投脾氣,一會的工夫就打成一片了。
「我說……張旅長!」莊健側著頭舉著酒杯對張廷樞說道:「我很感激你啊。」
「哦?」張廷樞很不解問道:「怎麼呢?」
「當初,真沒想到,我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子,居然張旅長你會青眼有加啊。」莊健說到。
「嘿嘿,當初就想到,你小子是個人才!」張廷樞說:「還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個將才,想收到自己旗下呢,沒想到讓劉……」
「咱都在副總司令麾下,和分彼此呢!」莊健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對!對!大家都是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張廷樞也笑了,說道:「好像我還欠你小子幾本書呢吧。」
「哎呀……」莊健假裝剛剛才想起來的樣子一拍大腿:「你要不說我都忘了,好像是一套什麼步炮教材呢。」
「你啊……」張廷樞笑了,指著莊健道:「是一套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步兵和炮兵教材。這可是正規軍的東西,你小子好好學吧。」
大家聊的正開心,突然,張學良推開面前的盤子碗,站起身來道:「各位慢用,我去一下就來。」
眾人慌忙站起身來,目送張學良到隔壁房間,大家才又坐下。
隔壁房間,與大家吃飯的房間,中間相隔的依然是玻璃窗。透過這層玻璃,莊健清楚的看到,張學良在隔壁,擼起袖子,露出胳膊,然後勤務兵將針紮在他的胳膊上……
「吸毒!」莊健的腦子裡閃過這兩個萬惡的字眼,他皺著眉頭,掃視了一圈桌子上的人。大家都沒有說話,所有人都低下頭,做出忙著吃東西的樣子,卻食不甘味的往嘴裡數著米粒。只有張作相,雖然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卻明顯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死一般的沉靜,與剛剛飯桌上的熱烈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
過了好一會,張作相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緩緩吟出一首詩:「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當行;溫柔鄉是英雄塚,那管東師入瀋陽。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絃管又相催,瀋陽已陷休回顧,更抱佳人舞幾回。」
張作相讀完,緩緩的看了一圈眾人,問道:「有人知道這首詩的出處嗎?」
眾人都低下頭,誰也不敢說話。誰能像張作相的身份這麼超然,少帥都得尊稱他一聲老叔。敢當面斥責張學良,除非那個人是嫌自己命長了。莊健自然沒有聽過這首詩,不過所謂「趙四」,「胡蝶」,這麼著名的人物的名字他還是知道的,結合後邊的「溫柔鄉」和「那管東師入瀋陽」,莊健自然聽出,這首詩是在指摘少帥張學良,迷戀美色,只愛美人不愛江山,以致誤國失土。
見眾人都沒有說話,張作相又緩緩說到:「其實,這首詩寫錯了,全都寫錯了!」說著,他又搖了搖頭,道:「副總司令豈是那麼不知道輕重的人?在關鍵時刻豈能因為一個女人,而身背千萬罵名?」
「其實,副總司令實在是身體和精力不濟,不足以指揮軍隊,節制將領,才叫日本人鑽了空子啊。」張作相朝隔壁房間望了一眼,張學良已經倚著床頭躺下了。
「為什麼會體力和精力不濟?」張作相問,當然沒有人能也沒有人敢回答他,所以他自問自答道:「副總司令注射的那個東西叫做『嗎啡』!這個東西就是原因!」
「一個大好青年,一個大活人,偏偏被一件死物控制了。」張作相憤恨的拍著桌子說道:「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老帥!」
桌上的眾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甚至一個剛剛上樓來的勤務兵,也在樓梯口邊探頭探腦,猶豫著該不該進來報告。
張作相正對著樓梯,一眼就看到了勤務兵,招呼道:「你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