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軍的裝甲列車,除了偶爾停下炸斷一座橋樑外,一路馬不停蹄,直接開到了錦州。
「我還有兩個兄弟受傷在醫院診治。」莊健對劉漢山說:「回頭得接上他們。」
「當然,」劉漢山也回答莊健說:「莊小兄弟的兄弟,就是我自己的兄弟。」
「多謝!」莊健說。
「這麼客氣幹嘛。」劉漢山說:「反正機車也得加煤,加水,補充彈藥,且得在錦州呆幾個鐘頭呢。並且,咱們還有些傷兵得送到醫院去,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放心吧您就。」莊健將胸脯子拍的山響,不就是進趟城的事麼。
可是,進了錦州城,莊健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他想的那麼容易。
與上次晚上來到錦州相比,現在即使是白天的錦州,也是悄無聲息的。大街上根本沒有什麼人,即使偶爾有一個路過,也是低著頭,匆匆忙忙的竄過去,好像生怕被人發現一樣。
莊健帶著四十幾個士兵,抬著二十多個重傷員,不全是原來手下的學生兵,還有一半是東北軍的士兵。他們在大街上盲目的穿行著,根本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問路。所有的人,一看到這幫身穿軍裝的年輕人,都好像要避開瘟神一樣的逃走了。而錦州最好的醫院在哪,大門朝哪開,不光莊健不知道,就連這些東北軍也根本不知道,他們也是剛剛從熱河移防過來才不長時間。
「都什麼毛病?」莊健嘀咕著,看來只好去警察局了,至少那裡應該還有人認識自己。
看到警察局裡一片混亂,桌子椅子櫃子全都東倒西歪,滿地碎紙屑,就連窗戶扇都被人卸掉了,那種慘狀就好似剛剛被一夥盜賊光顧過一樣。莊健歎了口氣,看來這裡也找不到人了。果然,讓士兵搜索一圈下來,這裡連個喘氣的都沒有。
「靠……」莊健哀歎一聲:「這人他媽都哪去了。」
再不想擾民也不成了,莊健只剩最後一條路,闖民宅,抓人。抓人幹什麼,其實,僅僅因為要問路……
離警察局不遠,就有一片民宅,看來建築質量還不錯。
幾個東北軍士兵踹開大門就端著槍進去了,嘴裡還大喊著,「有喘氣的嗎?給老子出來!」
「兵痞啊……真的是一幫兵痞!」莊健心裡暗自嘀咕,「打日本鬼子挺拚命,怎麼折騰老百姓也這麼拚命?」
宅子不大,幾個人沒用一分鐘就搜了一圈,結果很是讓人意外。
「長官……」一個東北軍士兵回到莊健面前說到:「裡邊沒人。」
「長官……」另一個東北軍士兵接著說:「不光沒人,連一把椅子,一張桌子都沒有。」
莊健抬腿進屋,果然,房間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四面光禿禿的牆壁。對了,還有一張火炕,可是火炕上邊連炕席都沒有,只是光禿禿的泥面。
「什麼情況這是?」莊健想了想,也許,這家是搬走了,「那就換一家宅子再看看。」
第二家宅子,依然如第一家一樣,不過,這家還算厚道,門內還留下一個小馬扎,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了。
第三家,第四架……一路闖過去,居然每一家都是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東西。
「見了鬼了?」莊健心裡嘀咕著,這種見不到一個活人的場景讓他想起後世一個經典的遊戲,叫做「生化危機」,想到這,他不禁哆嗦了一下,要不是身後還跟著四十多士兵,他真要懷疑是不是真的掉進遊戲的場景裡了。
「接著找下去!」莊健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終於,不知道是踹開了第一百還是一百五十扇大門,在一棟非常破舊的草房裡,發現了一個乾癟的中老年婦女。
「長官啊……」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邊的中間婦女扯開嗓子乾嚎。
「長官啊……」婦女尖叫著說:「我這裡什麼都沒有啊……沒有錢……沒有吃的……賣的香煙也沒有了……」
衝進門的東北軍士兵才不管她嚷些什麼呢,好不容易見到個喘氣的,馬上就把她提著從門口扔了出來,正好趴在莊健面前。
「幹什麼呢?」莊健朝那幾個士兵吼了一嗓子,「對老人家要客客氣氣的,你們對自己的爹媽也這樣嗎?」
莊健一貫的形象都是很文弱的,與人說話從來都是和聲細氣,難得見他發一次火。唯一一次發威就是在拼刺刀的時候,連捅了十幾個日本鬼子,這件事已經傳遍整個裝甲列車了,現在東北軍和義勇軍的士兵背地裡都叫他「玉面賴歹」。賴歹,在北方方言裡就是狼的意思,玉面呢就是形容他年紀小,臉上白白淨淨的連鬍子都沒有,光潔的如同白玉一樣。其實說白了就是小狼崽子,看著不起眼,人畜無害的樣子,可咬起人可是非常狠的。
見到「玉面賴歹」難得發火,幾個東北軍士兵雖然都是壯漢,可依然不太願意惹這個「狼崽子」,只能陪著笑臉連連點頭道:「長官教訓的是,下次再不敢了……」
聽到莊健的聲音,趴在地上的中年婦女抬頭茫然的看了莊健幾眼,然後一把抱住莊健的大腿,喊叫到:「長官行行好吧……我知道你是好人啊……上次你買我的香煙還多給了一個大子呢……」
「你認識我?」莊健一頭霧水:「我咋不認得你?」
「長官貴人多忘事啊……」中年婦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前幾天,您老帶人來打一幫漢奸,還從我這買了兩盒香煙呢。」
「是啊……」莊健仔細回想著:「的確是買過香煙,是你賣的嗎?」
莊健說完,才想起來,實在不應該讓這個大媽在自己身前跪著,於是趕緊伸出右手,將中年婦女攙扶起來。
「是我是我……」中年婦女雖然被莊健拽起身來,可依然不敢正視莊健,只側身站在一邊,抹著眼淚說到:「那天晚上,你左手也這麼吊著……」說著還用手指了一下莊健因為骨折吊在胸前的左臂,「您老買了兩盒哈德門,還多給了我一個大子呢……」
「哦……」莊健一邊聽著一邊打量這個中年婦女。的確,自己喜歡抽哈德門,也確實在錦州買過哈德門,也確實多給了一個大子,但具體是不是這個婦女賣的,他就不知道了,畢竟是在夜裡,看的不清楚,賣香煙的婦女也不是什麼絕世美女,自己也根本沒有注意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個賣香煙的又不是什麼體面的活計,沒必要冒充吧。
「你……我認出來了。」莊健遲疑了一下,說了句瞎話,「確實是你賣給我的香煙,還有嗎?再賣給我幾盒?」
「長官……真是好人那……」中年婦女又哭了起來:「香煙是沒有了……都給搶光了……」
「搶光了?」莊健有點不明白:「誰搶的?日本鬼子不是還沒打到這呢麼?」
「就是……」中年婦女瞅瞅四周的士兵,不敢說下去了。
「是當兵的?」莊健問道:「不用怕,我們幾個剛從前線扯下來的。」
「不是……」中年婦女抽泣著說:「是本地的一些地痞,警察……」
「啊?」莊健徹底短路了,什麼世道啊,地痞和警察怎麼混到一起搶百姓的東西去了。
「他們搶完就都跑了……」中年婦女說:「整個錦州都被他們搶遍了……」
「啊?」這個消息實在是震撼,錦州都被搶遍了。
「怎麼回事?你給我慢慢說。」莊健問道。
「前些日子,就是長官您老來打漢奸的那天……」中年婦女說到,「錦州的軍隊都開出去了,現在才知道,原來是上頭下了命令讓他們撤退,把錦州讓給日本鬼子。」
「嗯……」莊健小小的年紀,讓中年婦女一口一個「您老」這樣叫著,實在是有些滑稽,不過為了不打斷她的話,也只耐心聽下去。
「然後這幾天……」中年婦女抹了一下眼淚:「這幾天,警察局就說什麼收繳物資,防止資敵。然後就開始滿錦州的搶錢搶物。」
「嗯……」莊健咬著牙應了一聲。
「那些警察搶完了,就跑了,聽說都跑進關內了。」中年婦女說:「那些地痞又搶了一遍,現在錦州城裡啥都沒有了……」
「嗯……」莊健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語言回答,這是一支什麼軍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政府,難道還能指望這樣的政府來抗日救國?
「那些地痞流氓搶了個遍,也都跑了……」中年婦女繼續說:「大戶人家早就走了,留下的都是平民百姓,被搶去了糧食錢財,還怎麼活呀……」說完,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行了,大媽,別哭了……」莊健的眼睛也有點酸,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時候中華民國的軍隊,警察,政府是這個樣子的,只能盡量安慰道:「大媽,幫忙給我們帶個路,這一塊錢是帶路錢……」
一塊錢,就是一塊大洋,這個年代,一塊大洋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多謝長官……長官一看就不是凡人……」中年婦女感恩戴德的對莊健說:「您老要到哪去?別的地方不敢說,錦州城我都熟……」
「錦州最好的醫院在哪?」莊健問,在錦州城跑了這麼一大圈,總算進入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