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健重重的坐回椅子上,仰著腦袋,閉著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劉漢山也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卻想了想拿起鉛筆寫到:「叫修車廠的廠長來。」
士兵看到這句話,敬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這個士兵剛剛出去,就有另一個士兵風風火火的竄了進來,剛一進門,就沖兩人扯開嗓子喊。
可惜,兩人還是聽不到,莊健又抓起鉛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聽不見,寫字說。」
那個士兵尷尬的看看莊健,又看看劉漢山,低下頭看著那張寫著字的紙,使勁的撓撓腦袋,卻再說不出話。
「他不認字!」車廂裡坐著的負責電報的士兵走過來,埋頭寫到。
文盲,又見文盲!一個擁有四億五千萬人口五千年悠久文字歷史的國家,居然能會寫字的只是一少部分。莊健無比惱火,雖然知道這個時代就是這麼一種情況,可依然惱火的很。一將無能,累死全軍,一個國家的領導者無能,使得全國許多人都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更不用說唸書這種精神生活了。如果有一天自己掌握了權利,一定要自己治下所有的人都學會讀寫,掃除文盲。當然,這個理想就有點遠了,現在只能看著電報兵一邊跟進來的士兵語言交流,一邊將文字寫到紙上。
原來,這個士兵是趕來報告剛剛的戰鬥情況的。此次遭到轟炸,共犧牲士兵三十四人,其中,義勇軍最多,損失十五個人,技術工人其次,死亡十一人,東北軍隨後,一共陣亡七個人,學生軍只損失了一個人,輕重傷員共計上百人,具體的受傷人數,以及是哪支部隊的,還沒統計出來。擊落敵機四架,找到五具飛行員屍體,擊斃了四個負隅頑抗的鬼子飛行員,抓到一個受傷的日本飛行員俘虜,還有兩個目前還沒找到。工廠的設備,軍人的武器損失還沒統計出來,反正應該是不少。
看到這初步統計出來的戰報,劉漢山的眼珠子都直了,誰能想到,區區八架飛機,十六顆炸彈能給這支幾百人的隊伍造成如此大的損失。敵人隨便一炸,便造成了一百多人的傷亡,裝甲列車的機車還被炸壞了,此時他也不得不正視莊健的建議,同時也更佩服莊健的先見之明,飛機就是裝甲列車的天然剋星啊。
莊健上前拍拍劉漢山的肩膀,將劉漢山拽到椅子旁坐下,揮手讓來報告的士兵出去了,然後自己也坐在椅子上,長歎了口氣。
劉漢山卻突然轉過頭來,張口說了一句話。莊健只覺得耳邊嘈雜的耳鳴中隱約傳出劉漢山的聲音,卻聽不清楚。可這個發現也讓他無比振奮了,至少比剛剛一點聲音都聽不見的情況要好很多了。
「你說什麼?」莊健沖劉漢山大喊道:「大點聲!」
電報兵立刻將自己的耳朵捂上了,皺著眉頭躲在了一邊。
「我說……」劉漢山也同樣沖莊健大喊,憋的臉都紅了:「能聽見點聲了!」
的確,在莊健聽來,依然是嚴重的耳鳴,可是卻有一絲聲音好似穿過那道無形的障礙,從天邊飄進了莊健的耳朵。那聲音雖輕,可在凝神靜氣的時候卻可以清楚的分辨出來,結合著劉漢山的口型,莊健甚至可以能聽出他說的每一個字。
這個時候,一個身穿滿是油污的工裝的漢子竄了進來,電報兵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對他說:「兩個長官的耳朵都被炸彈震的不好使了,跟他們說話可得使勁喊!」
漢子點點頭,表示明白。
「咱們還有一個蒸汽機車是吧!」劉漢山衝進來的漢子扯開嗓子喊。
原來,這個漢子就是劉漢山要找的修車廠的廠長,剛剛他也是在幫忙救治傷員來著,這會被傳令兵拉到了車廂裡,卻還不知道找他什麼事。
「對!」漢子一邊喊一邊點著頭,然後又喊道:「可是現在還不能用!」
「咋了?」莊健也聽見了,轉過頭喊。
「停廠房裡來著,廠房塌了,機車給埋裡頭了!」漢子又衝莊健一邊比劃一邊喊。
不是吧,沒有機車,裝甲列車頂多就只能當個碉堡用啊。
「趕緊集中人手弄出來!」莊健也喊。
三個人費了半天勁,扯開嗓子一頓喊,終於將事情確定了下來。
工人加士兵一共二百多人一起忙活了到了中午,才將埋在磚頭瓦塊下的蒸汽機車清理出來,也幸虧是加了裝甲的機車,普通的石頭瓦片對罩了一層盔甲的機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可還有幾十個工人又忙活了一個多鐘頭,才算檢修完畢,確定機車沒有任何問題,可以工作。然後又是半個鐘頭的忙碌,將完好的機車掛好,再又拉出兩個車廂掛上。最後所有的工人,東北軍士兵,學生兵全都坐到了列車上,就連平時用來拉維修鐵路材料的平板車廂上都架上了重機槍坐滿了人。最後就連那個抓獲的飛行員俘虜,都給捆的粽子一樣,扔進了車廂。至於義勇軍,他們有馬匹,可以騎著馬匹隨著裝甲列車撤退。
裝甲列車在兩翼幾百騎兵的護衛下,緩緩開出了站台,向錦州方向退去。並不是他們怕死,也不是他們不想抗日,只是,在全軍都撤退的時候,自己獨立難支,很容易就被鬼子包圍消滅掉。所以,大家都覺得,還不如先撤退下去,然後整頓好大部隊,再捲土重來將鬼子殺個乾乾淨淨。可是卻只有莊健一個人知道,這些充滿血性的東北漢子是真的撤退,徹底將東北三省富饒的土地留給了日本鬼子。
「那座橋!」莊健指著列車剛剛經過的一座橋說到:「炸斷它!」
「為什麼?」劉漢山驚異的問。
「這樣鬼子的列車就追不上我們了。」莊健說:「不只是這個橋,沿途所有的橋樑都要破壞掉!」
「為什麼?」劉漢山更加驚詫的追問:「沒準,用不了幾天,我們就要回來呢。」
「那到時候再說!」莊健轉身看著劉漢山:「現在咱們要破壞,盡可能的給鬼子製造一些麻煩!」
劉漢山瞪著眼睛瞅了莊健半天,想瞧明白莊健究竟為什麼有這樣的建議。可能是想到剛才莊健那驚人的先見之明,他的建議一般都是無比正確的,最後終於點頭道:「好吧……聽你的。」
隨即隨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車廂一震,裝甲列車緩緩停下了,車尾的火炮轉動炮口,試著瞄準鐵路橋射了幾炮,然後調整了一下,一炮就將那座可憐的鐵路橋掀掉了半邊,經過觀察,確定這座橋已經被徹底破壞,列車再次緩緩上路了。
隆隆的炮聲中,莊健的心像被幾百隻貓伸出爪子撓一樣,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兵,甚至在熱河,他還是一個見不得光的人。他沒有任何權利,沒有任何威望,沒有任何地位,他的任何態度,決定不了任何事情,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至少,現在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歷史的腳步一步一步的前進,卻沒有任何辦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給鬼子製造一點點不能稱之為障礙的小麻煩而已。
莊健狠狠的拍了一下身邊的車廂壁,不知不覺用他那特有的半童聲將心中那首最為貼切的歌曲哼了出來:「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一遍一遍,他的聲音越唱越大,好似小聲的哼唱已經不足以舒緩他內心的苦悶一樣。車廂裡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想聽明白他到底在叨咕些什麼。
在場所有的士兵與工人都是東北人,聽著聽著,這簡單的旋律,如泣如訴的歌詞,就深深的打入到了每個人的心裡,然後逐漸的就一個一個的跟著哼唱起來。頃刻間,這曲「松花江上」悲涼的歌聲,從在場所有的士兵嘴裡唱了出來,整個列車的上空都迴盪著這首後世所有中國人都為之動容的歌曲。
甚至就連身在火車兩邊,騎著駿馬奔騰的義勇軍也學會了這首歌,每個人都在凜冽的寒風中淚流滿面。卻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們身後,僅僅不到三十里地的地方,一列滿載著日本鬼子的裝甲列車疾馳著尾隨而來。
鬼子的裝甲列車飛馳而來,可是離的很遠,就發現了前方的鐵路橋上還冒著青煙,於是緊急剎車。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過後,鬼子的列車險險停在了斷開的鐵路橋旁。一個腰挎著指揮刀蹬著馬靴的鬼子少佐跳下列車,站在斷橋上,看著面前被炸斷的橋樑,指著身後跟隨的幾個鬼子破口大罵。
他們已經看不到東北軍裝甲列車那早已離開的背影了,現在橋也被炸斷了,他們也沒有任何希望能通過鐵路追上中國的軍隊了。怪不得領頭的鬼子如此氣急敗壞,他罵了幾個人,然後伸開手,抽了部下幾個巴掌,心中的怨氣才算平息下來一點。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趕緊竄回車上,發出了一條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