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王、紫鶴真人和羽林將軍駱琮一離開中軍帳,將領們就炸開了,七嘴八舌地詢問、猜測蕭王說過的每一句話,從中尋找局勢的發展程度,誰也沒將剩下的兩名衛兵太當回事。
「蕭王是不是……是不是想再升一級啊?」一人小聲問。
「這可有點難,他是先帝的叔叔,叔繼侄位,昭穆混亂,不合大統……」
「什麼是大統?誰登基誰是大統,關建是你肯定那是『先帝』嗎?」
「咦,駱將軍不是說過……駕崩了嗎?難道你知道內情?」
「我不知道內情,可是你們想想蕭王那句話,『對傳言一句也不要相信』,這是什麼意思?眼下最大的傳言不是賊兵鬧事,而是……」
眾將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將聲音壓了下去,他們轉過身,看到那名不帶御璽的衛兵站到帥位前面,似乎有話要說。
衛兵三十幾歲,眼窩微陷,長著一張陰沉的面孔,臉上卻掛著和善而驕傲的微笑,「諸位將軍,只是運籌帷幄可鎮壓不了城內的混亂,請中軍將領出列聽令。」
眾將面面相覷,他們可以接受蕭王的頤指氣使,甚至願意推舉他登基稱帝,可是一名衛兵——有人勃然作色,也有人突然明白點什麼,這兩名衛兵的氣度都不俗,沒準也是權貴易容偽裝的,於是四人走出來,表示他們就是中軍將領。
「請四位將軍立刻約束中軍將士,加強防備,營地都快成街市了,誰都能隨便進出,這可不行。」衛兵說得很客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中軍營地的確不太像樣子。由於一直有客人拜訪,進城打探消息的士兵相望於路,營門幾乎就沒有關閉過,羽林軍人心惶惶,也沒人認真查點進營者的身份,由此導致蕭王、駱平英等人輕易就能混進來。
「遵命。」四人領受令旗出帳。馬上有四名衛兵跟上來,每人身後都有一位,監督他們層層傳令。
「另外四軍的將軍,請到帳外稍候,聞命進帳聽令。」衛兵繼續向剩下的將領說話。
終於有一名將領不堪受辱,上前問道:「閣下是哪位?以什麼身份代替蕭王殿下頒布軍令?」
「上官雲。」
眾將誰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想來想去,朝中似乎也沒有姓上官的權貴,可衛兵氣度不凡。絕非尋常人,問話的將領被他稍顯冷硬的語氣嚇住了,「原來是上官……大人,末將遵令。」
說罷帶頭走出中軍帳,在門口候令,別人問他上官雲是誰,他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小聲回道:「就是那個誰嘛,宮裡……蕭王……陛下……親信。」
帳篷裡只剩下兩個人。上官雲轉身對另一名衛兵說:「就這麼簡單,陛下可以露出真容了。」
衛兵笑了笑。對上官雲顯得很友好。
六枚御璽,大小不一、用途不同,平時由最受信任的宦官持護,值此非常時期,皇帝唯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五枚御璽包裹在數層綢緞當,緊緊纏在腰上。一枚常用御璽放在懷裡,貼肉收藏,它們的重量可不輕,時間長了,總是往下墜。
皇帝解下綢帶。放在案上,感到一陣輕鬆。
上官雲掏出巾帕,雙手捧送過去,對御璽一眼也不瞧。
皇帝邊擦臉上的塗料邊說:「殺手雖有種種不是,易容卻是一絕。」
「就連這一絕也不能留下。」上官雲招來了殺手,也要將殺手徹底終結,「否則的話,人人都能混到陛下身邊,豈不天下大亂?」
皇帝張嘴,無聲地笑了兩下,還在書信往來的時候,這位上官雲就很明事理,事實證明他的確值得信賴,兩人見面時間不長,卻已有多年好友的感覺。
「不管怎麼說,我會懷念這次易容,呵呵,這可是我第一次將鬍子刮掉。」
皇帝才二十來歲,蓄須卻已有數年,這是一種傳統,前幾代皇帝都留著威嚴的鬍鬚,他也不能例外,不過還好,他的鬍子留得不長,很快就能重新長出來。
「除舊迎新,還有許多事情等著陛下第一次去做。」
皇帝強按心中的興奮,沒錯,他將第一次掌握全部權力,他將第一次真正地統治天下,還將第一次酣暢淋漓地報仇。
「蕭王能對付得了紫鶴真人嗎?」皇帝的語氣開始冷淡下來,並非針對上官雲,而是在預演待會的模樣。
「紫鶴真人是個聰明的老狐狸,他會接受蕭王的建議,轉而支持陛下的。」
「最好如此,我對這幫江湖人可沒好印象。」
「江湖人也各不相同,青城派就不錯,對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露出一絲微笑,心想應該是青城派對西域雲王忠心耿耿才對,但這些都沒有關係,他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建立起真正屬於自己的忠臣圈子,蕭王是中堅,上官雲還需進一步考驗。
他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蕭王與紫鶴真人一塊回來,然後召見眾將,接受羽林軍的效忠,他決定先拿羽林將軍駱琮開刀。
就在這時,帳外發生一陣騷亂。
求見羽林將軍的十幾撥客人忍不下去了,他們當中有些人天沒亮就來到軍營,等了足足一天,飢腸轆轆,卻只得到幾杯茶水,還有士兵們的粗暴對待。
雖然被分別安置在不同的帳篷裡,他們還是通過種種跡象得知了競爭者的存在,於是收買看守,互相聯絡,暫時求同存異,一塊走出帳篷,打算逼駱琮表態。
軍營裡正重新分派守衛,因此一片混亂,客人加上隨從,共有近百人,輕鬆地來到中軍帳附近,大聲吶喊著要見駱琮。
「我去看看。」上官雲並不擔心,這些小小的混亂很容易處置,奪回京城也不難,艱巨的任務是如何應對大將軍龐寧,這將是他大展身手、與中原皇帝建立深厚友誼的最佳契機。
龍王從北庭汗王那裡得到支持,上官雲會從中原爭取同樣的待遇,實力還要更勝一籌。
帳外的騷亂的確不值一提,幾名羽林軍將領就把他們攔住了,臨時聯合的客人們迅速分裂,以為駱琮就在帳內,紛紛喊出自己代表哪一方,今後會給出什麼好處,待到聽說蕭王本人已到,正與羽林將軍密談,場面立刻為之一變,許多人轉身向營外跑去,被剛剛接到命令的士兵給攔了回來,另一部分人則當場呆立,猶豫著要不要改變效忠對象。
上官雲望著那群人,心中感到好笑,待會皇帝現身,會有一場好戲可看了。
他剛要轉身向皇帝報告情況,就聽到帳內驚恐的聲音:「留下御璽!」隨後有人衝破帳頂,落地之後與一名衛兵對了一掌,接著飛快地向軍營東南跑去。
上官雲立刻追上去,他的武功這些年來沒有落下,很快超過衛兵,追上了搶璽者。
那人被兩名青城派衛兵纏住,腳下稍緩,卻並無畏懼,左手抓著裹有五枚御璽的綢包,右手連發數掌,逼退衛兵,順手與上官雲對了一掌。
上官雲連退數步,沒想到對方掌力如此之強,自己絕非對手,眼見那人擺脫糾纏就要逃躥,一道人影從他身邊掠過,小聲留下一句,「保護陛下。」
紫鶴真人一掌拍向搶璽者後背,大聲道:「慈最勝,來來,咱們大戰三百回合。」
「手下敗將。」慈最勝冷哼一聲,回身接招,打算幾招之內就結束戰鬥,羽林軍將士雖多,可是尚未完全恢復秩序,想留住他並不容易。
兩人十幾年前打過一場,紫鶴真人惜敗,受了嚴重內傷,因此回崆峒山閉關,此前不久,兩人在幽谷裡沒有真正交手,這回各使絕招,都想速戰速決。
「嘿,倏忽掌法,老傢伙這些年沒學新招嗎?」
「新不如舊,你用的也還是慈心三昧掌。」
兩人嘴不停歇,絲毫不影響拳來腳往,雖說都是舊有的武功,卻比當初更加精純,轉眼鬥了十餘招,掌風呼嘯,十餘名青城派衛兵團團圍住,竟然插不進手。
此時天色已暗,有羽林軍士兵點起火把,紅光閃爍,越發顯得正在比武的兩人神出鬼沒,一招一式都快得不可思議。
蕭王與駱琮趕來,遠遠觀看一會,蕭王對駱琮說:「下令射箭。」
「鶴老神仙……」駱琮還是沒太弄明白紫鶴真人與蕭王的關係。
「他是神仙,你怕什麼?」
駱琮會意,怕蕭王懷疑,不敢走開,招手叫來一名校尉,命他即刻調兵過來。
雖然御璽很重要,但是中軍帳裡的人更重要,蕭王帶著駱琮走向帳篷,他要看一眼情況,再出來接收御璽。
「不准進來。」帳內傳出上官雲的聲音。
蕭王一愣,上官雲雖然出力不少,可也沒資格這麼對他說話,正疑惑間,上官雲掀開帳簾一角,嚴肅地小聲說:「有重要客人。」說罷退回帳內。
紫鶴真人剛一接過慈最勝,上官雲就回到中軍帳,雖然皇帝剛才的聲音不像是受傷,可也不能大意。
他看到皇帝木然地坐在帥位上,身邊站著一個人,正抬頭觀看慈最勝破帳而出時留下的窟窿,聽到聲音,將目光轉到門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上官雲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他終究還是沒能躲過這個人,「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