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清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而且選在了最壞的時機。
來京的路上,他一直在悄悄觀察霍允,結果發現這個女人比韓芬還要正常,不會無緣無故地瘋狂大笑,不會說出一些幼稚而古怪的話,偶爾與外界溝通,待人接物更是有條有理,即使以崆峒派監門大弟子的眼光來看,也是非常得體的。
來到京城的第一個晚上,霍允帶著韓芬去城外的懷西館查看,周羽清由此覺得這個女人知道隱藏秘密,腦子應該很正常,從那時起,他基本放下心來,開始忙於本派事務。
結果韓芬的預言還是實現了。
周羽清見識過一次霍允的武功,當時她假裝成龍王,與老神仙比試掌法,略遜一籌,過後一掌擊塌草房雖然令他印象深刻,可是離頂尖還差著一層。
「生氣」的霍允邁過了這層距離。
駱少雄左肩受傷,右臂還很靈活,他自有一股狠勁,鮮血尚在噴湧,長劍仍按原計劃刺出,第一股鮮血還沒有落地,劍尖已經刺到敵人胸前。
闖蕩江湖多年,駱少雄對自己的每一劍是否能中有著準確的預感,這一擊就在預感之內,他咬緊牙關,無視肩上的傷痛,要在一瞬間內反敗為勝,最關鍵的是要讓圍觀諸位掌門震驚。
江湖需要規矩,也需要英雄與奇跡,駱家莊的使命就是提供這兩者。
駱少雄幾乎提前感受到了長劍刺入軀體的些微阻力與強烈興奮,然後他的心一沉。
偷襲者居然是個女人。這會讓「奇跡」的價值大打折扣,駱少雄的心還沒沉到底。「奇跡」真的發生了,但不是他製造的。
霍允的輕功如同鬼魅一般,突然間,她站在到了劍身之上,邁出一步,隨後翻身從駱少雄頭頂一躍而過,再次出掌,拍向敵人頭頂。
在這轉瞬即逝的一幕中。駱少雄淪為動作僵硬的道具,大家只看到他轉身刺了一劍,沒人注意到他曾經使盡一切手段躲避敵人的攻擊,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刻也保持著反擊的能力,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死在西域女人手裡。
空中身影掠過,肩頭射出的鮮血落地。駱少雄原地轉了一圈,像瞎子似的胡亂刺出一劍。
他沒有瞎,只是被敵人的第二招割掉了右耳,他站在那裡,提著劍,任憑鮮血流出。目光陰冷,像是被逼到絕路的野狼。
直到這時,院中諸人才齊聲發出驚呼,周羽清離得最近,伸出手臂。想要制止霍允,可是張大了嘴巴卻啞口無言。那不是崆峒派弟子,也不是好說話的女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霍允聽不進任何人的任何話,她感到恐懼與焦灼,周圍的人太多了,個個都懷著歹意,陽光也令人厭惡,不僅不保護她,反而盡一切努力令她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暴露即是危險,要麼撤退要麼盡力一擊,霍允選擇後一種做法,可是接連兩招都沒有殺死那名劍客,這讓她更加焦灼了。
殺手訓練告訴她,纏鬥最不可取,所以她放棄第一名敵人,撲向目標明顯的和尚。
她向來就不喜歡和尚。
少林寺掌門慧遠袍袖翻飛,雙掌齊出,絲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面臨的是一個強大敵人,駱少雄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霍允的手掌沒有與敵人接觸,相隔五尺她就出招了。
慧遠悶哼一聲,化解了正面大部分掌力,可是左邊寬大的袍袖卻被斬去一大幅,和尚臉色變了,一時情急,沒有向佛祖求救,而是喊出了早年的口頭禪,「好傢伙!」
少林寺掌門感到吃驚,霍允卻覺得憋悶,第三招仍未殺死敵人,她的胸腹之內因此積鬱了一團戾氣。
院中諸人終於反應過來,紛紛散開,將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女殺手團團包圍。
韓芬算是反應最快的人之一,跟紫鶴真人說了句話,翻身跳上房頂,逃之夭夭了,她害怕霍允,對別人的性命全不在意。
霍允不喜歡被人包圍,她腦子裡沒有成形的想法,完全受本能與情緒的驅使,眾人剛一散開,她躍向了西南角,那裡的包圍圈尚未合攏,只有一名某派弟子守衛,他已經嚇得呆住了,眼看女魔頭從天而降,不躲不跑也不還擊。
殺戮即在眼前,霍允警覺到身後有險,人還在空中就轉身發出一掌。
相隔六步,掌風碰撞,發出如同極遠極高處雷聲一般的響音,那名呆住的弟子抱頭就跑,全忘了自己學過的武功與門派的聲譽。
紫鶴真人大聲讚道:「好掌法!好內功!我就說嘛,你當時肯定沒有使出十成功力。」他接住了霍允的掌力,可是感覺與在無名山谷裡不一樣,這一掌更加銳利,彷彿七八柄無形利劍同時刺來,他成功化解了劍氣,手掌卻火辣辣地疼痛。
霍允不記得自己曾經跟這個老頭兒比過武,她想起的是另一個老頭兒,武功同樣高強,只是更矮小一點,「木老頭,今天你跑不掉了。」
「我是紫鶴……」真人知道木老頭是誰,分辯的話剛剛出口,霍允的下一掌又來了。
真人不想將功力浪費在這裡,於是以躲為主,一邊輾轉騰挪,一邊說道:「諸位同道不要慌,等我跟她解釋清楚,哎喲,差點中招,沒事沒事,我還能堅持得住。」
眾人還是圍上來,保持著距離,他們都不明白,龍王手下的妖女明明與崆峒派勾結,怎麼這兩個人反而打起來了?
駱少雄的傷口已經被隨從包紮起來,臉色鐵青,若不是在場的外派人士太多,他真想挺劍夾攻。定要置這個女人於死地。
他可是駱家莊年輕一代最有名的劍客,一生中最大的夢想就是追趕神算一劍駱啟康。據說這位長輩身上幾乎沒有傷口,駱少雄到目前為止保持得也很好,可就在剛剛,他連中兩招,發招者還是女人。
程屹站在外孫身邊,打算制止駱少雄的一切冒險舉動,低聲安慰道:「鶴老神仙尚且手忙腳亂,你不用放在心上。」
駱少雄勉強嗯了一聲。雖然今天的挑戰是一系列計劃,後面還有登門者,可他早已暗中打定主意,要憑一己之力連敗周羽清與紫鶴真人,從沒想過要承認自己比一個八十歲老人技遜一籌。
事實擺在眼前,紫鶴真人左支右絀,似乎處於下風。但總能於千鈞一髮之際避開敵人的劍氣,身手明顯比駱家劍客高出一層。
駱少雄的牙齒越咬越緊,額上青筋畢露,自己都沒注意到。
眾人身後,崆峒派弟子黃錦富還昏迷著,周羽清管不了他。招手叫過來另一名年輕弟子,自己擠進人群觀看比武,心中很是擔憂,師父畢竟年歲已大,霍允此刻卻是不分青紅皂白、下手沒輕沒重的瘋癲之人。老神仙一味退讓,只怕會有危險。
紫鶴真人親自出手制止女殺手。在人群中帶來微妙的變化,崆峒派一下子又不像是與武林正道為敵的敗類了。
慧遠和尚剛剛領教過霍允的掌力,心存餘悸,向周羽清問道:「這位女施主也是龍王的部下吧?」
「嗯,她叫霍允,據說是西域曉月堂的……頭目,在那邊威名顯赫,後來投到龍王麾下。」周羽清對西域的事跡所知不多,他抬高霍允的地位是為了符合老神仙的地位。
駱少雄瞇起了眼睛,「霍允,她不是叫荷女嗎?曉月堂御眾師,曾經與龍王聯手暗殺三叔駱啟白,二叔駱啟康的遇害也跟她脫不了關係。」
「好像是這有這麼回事……」周羽清含糊應道,目光仍盯在老神仙身上,只要有半點不對頭,他就得上前幫忙,顧不上什麼江湖規矩了,反正大家都將西域人當成魔頭,以二敵一也不為過。
駱啟康、駱啟白殞命西域的事跡曾經轟動中原,六年之後眾人仍記憶猶新,聽說這個霍允就是當年的兇手之一,無不點頭醒悟,慧遠說出周圍人的心聲:「瞧這位女施主的武功,怪不得駱氏兄弟先後遇害,可惜可惜。」
也不知道和尚在可惜什麼,其他人頭點得更加用力,只有駱少雄臉色依然鐵青,在駱家的說法中,駱啟康、駱啟白全都死於卑鄙的暗殺,與武功關係不大。
說話間,紫鶴真人與霍允已經鬥了二三十招,霍允的劍氣縱橫捭闔,漸漸形成密集的網絡,附近的門窗牆壁傷痕纍纍,就連地面的青石都裂了好幾塊,圍觀者越看越驚、越站越遠,心中對西域武功有了新看法。
駱少雄突然轉身對周羽清說:「西域妖女心狠手辣,曾經殺傷不少中原武林同道,無需待以江湖規矩,周監門怎麼看?」
駱少雄雖然沒提,但他的意思非常清晰:紫鶴真人獨木難支,再這樣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周羽清得拿出主意了,他知道老神仙的心事,可絕不能眼看著師父被一個瘋女人打傷甚至打死,於是做出決定,由少林掌門慧遠開始,向眾人拱手團揖,「崆峒派遇急,在下忝任監門一職,不得已向諸同道求救,請禪師定奪。」
「阿彌陀佛。」慧遠雙手合什,「請周監門、駱少俠、姬掌門與老衲共同出手,降妖除魔不必講究規矩,唉,只是請各位心存善念,如非必要,盡量留她一條性命。」
三人點頭,有些話只是說給外人聽的,真動起手來,誰也不會留餘地。
紫鶴真人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大聲道:「不用你們幫忙,我還能……」比武之際最忌分心,他剛說幾個字,一不留神,頭頂的小髮髻被削掉了,「糟糕,我還能堅持……」
周羽清帶頭,四名高手一起走向庭院西南角,各自蓄勁,即使只是為了面子,他們也不能與西域妖女纏鬥,必須速戰速決。
韓芬就在這時從對面屋頂上現身,高聲叫道:「不要臉的東西,龍王駕到,你們誰還敢張狂?」(。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