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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百九十四章 孟女 文 / 冰臨神下

    金鵬堡孟夫人有一個少人知曉的閨名——勝霄,她那不甘居於人後的性格似乎一出生就有預兆,哭聲震天,等在外面的父親以為生的是個兒子,靈機一閃,起好了名字,待到發現是個女孩時,也沒有更改。

    頗具先見之明的父親早早去世,懦弱可欺的母親失去佑護,在惶恐不安中多活了不到兩年,剛剛九歲的孟勝霄從此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

    有時她會想,鑄造自己性格的更可能是長達八年的生存鬥爭,而不是那個男子似的名字。

    她將自己在孟家寄居的經歷稱之為「鬥爭」,因為那實在稱不上美好,她與孟府並非近親,之所以被收留是因為父親留下不少遺產,她從來沒有忘記這件事,從邁進孟家大門的第一天起,就將自己當成貨真價實的小姐,向所有敢於挑戰這一點的人勇敢還擊,從而得到「野小姐」的稱號。

    直到今天,還有人記得這位野小姐的軼事:她砸爛過一位姨娘的妝奩,僅僅是因為對方在她經過時輕輕地哼了一聲;逼迫同齡的兄弟姐妹甚至姑叔侄輩聽從她的命令,不服氣的人就會遭到孤立;至於內宅裡的奴僕,早在她進府的第一個月就已經機靈地將其當成真正的主人。

    孟玉尊那時剛剛繼承家業,成為一族之長,不知道是為了樹立樂善好施的名聲,還是看出遠房侄女有前途,總之一直抱持著默許的態度,甚至在老太太心生怨氣的時候,也沒有責罰過她。

    這種默許被理解為放縱,孟勝霄卻感覺不到,從上到下。她看到的只有敵意,或明或暗,她常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我來孟家帶著家產,不是討吃討住的乞丐,憑什麼要忍氣吞聲?」

    野小姐的婚事從十二歲就開始張羅,可是只要稍作打聽,再沒人敢跟這樣的姑娘定親,有多少嫁妝也不幹,拖延到十六歲。連孟玉尊也有點急了,發狠說再有一年,就將她隨便嫁給南城的某位財主,那裡人為了錢連人都敢殺,性子再剛硬的女人到時也得服軟。

    就在這時。獨步王正妻亡逝,決定再娶一位,按慣例,這個妻子還得姓孟。

    孟玉尊有好幾位正值妙齡的同輩堂妹,個個貌美如花,獨步王可以隨意挑選,他不會聽媒婆天花亂墜的描述。也不會通過女眷打聽亂七八糟的消息,他要看到人。

    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要求,就算是西域諸國的國王,也不敢對當時的孟氏如此無禮。孟玉尊卻同意了,並將其當成榮耀。

    一共八位候選者,盛裝等候殺手之王的挑選,人還沒到。她們就已經嚇得花容失色,因為有傳言說上一位金鵬堡孟夫人不是病逝。而是被殺死的,關於手段,至少有五種說法,個個都殘忍得像是惡魔吃人的故事。

    有一個人不怕,孟勝霄讓自己成為獨步王走進花園見到的第一個女子。

    孟勝霄比孟玉尊低了一輩,所以根不在候選範圍內,她自作主張,覺得與其嫁到刀劍林立的南城,不如選擇更擅長殺人的金鵬堡。

    那天,她精心打扮自己,既不會顯得寒酸,也不會過於艷麗,一襲淡綠色的長裙,襯得身材越發高挑,花園所有人都遵命躲在房間裡,只有她帶著兩名丫環假裝去採花,偶遇前來選親的獨步王。

    孟勝霄大大方方地向陪同而來的孟玉尊問安,然後在叔叔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繼續前往花圃,整個過程中沒向獨步王多看一眼,好像根不認識他。

    獨步王知道那個綠衣女子的鎮定是裝出來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他要來孟家選親,一名小姐絕不會一無所知。

    選親草草結束,孟玉尊的八個堂妹太害怕了,獨步王就像是屠夫走進了羊圈,滿眼看到的全是顫抖與淚水。

    在一群膽怯的羔羊當中,孟勝霄就像無畏的牧羊犬一樣醒目,獨步王還沒離開孟府,就已經選中了她。

    孟玉尊被堂妹們的表現弄得焦頭爛額,很高興獨步王能看中一位,尤其是他急於嫁出去的一位,他只擔心一個問題:孟勝霄是他的侄女,獨步王娶她會比自己低一輩,他不敢佔這個便宜。

    獨步王輕鬆解決了這個問題,「她也姓孟,代替的是前夫人,輩份自然也按前夫人來。」

    上一位孟夫人是孟玉尊的親妹妹,親事於是就這麼定了,皆大歡喜,甚至還有許多人興災樂禍,都想看看野小姐在金鵬堡能活幾天。

    十七歲那年,孟勝霄成為新一任孟夫人。

    野小姐活下來了,受父親的影響,孟夫人天生長著生意人的頭腦,從她穿著綠裙在獨步王面前走過的那一刻起,就沒幻想過這樁婚姻會是恩愛夫妻的典範。

    對絕巔上的殺手之王,她聽說的傳聞已經夠多了,在去除那些明顯的不稽之談後,足夠她勾勒出未來丈夫的大致形象,並制定相應的策略:廳堂裡高傲艷麗,床榻上曲意奉迎。

    那時的獨步王正值壯年,在床上還跟初涉人事的少年一樣沉默而野蠻,對新婚妻子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孟夫人忍下來了,事實上,她愉快地忍下來了,在經歷極為短暫的痛苦之後,竟然真心實意地享受那粗獷的床笫之歡,甚至有點愛上了大自己甚多的丈夫。

    愛情很快消失,當發現只憑自己一個人無法滿足丈夫的之後,她陷入苦惱與嫉妒當中,隨後做出大膽的決定,向山下的孟玉尊求助。

    孟玉尊一直擔心這個不聽話的侄女會給孟家帶來大麻煩,接到她的求助不由得大喜過望,立刻動手四處選購美女。

    孟夫人摸清了丈夫的喜好,給孟玉尊定下諸多規矩,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要妓女,獨步王對風塵女子不屑一顧,就算是巔峰時期的蕭鳳釵也不曾引起他的興趣,他喜歡身世清白的女人,越高貴越好。

    在西域,落難的貴族女子不算多,可也不難找,每一個經孟夫人調教送到獨步王屋裡的女子,都會有一份詳細的記錄,包含真名實姓、出生日期、生長地點、父母兄弟等情況,出身最差的人也得是商人、地主之女。

    直到很久之後,孟夫人才隱穩明白,獨步王的怪癖來自於無法滿足的征服欲。

    孟夫人漸漸掌握了金鵬堡相當大的一部分權力,當她生下雙胞胎之後,地位越發穩固,先後擊敗多位少主,給自己的兒子鋪平道路,結果獨步王的一個私生子破壞了一切。

    孟夫人憎惡上官鴻母子,倒不是因為他可能成為兒子的競爭對手,而是這個孩子出生在她嫁入石堡之後,證明她對獨步王的掌控存在過漏洞,憎惡慢慢發展為戲弄,戲弄最終演化為不倫之情。

    這是孟夫人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她一直沒明白自己當時怎麼會暈頭,竟然接受上官鴻的觸碰,不過那的確也是一種享受,角色卻正好顛倒,在床上發號施令的是她,曲意奉承的則是獨步王私生子。

    報復令得到雙重快感,如果老汗王聽說這個故事,會非常理解這個女人,或許唯一令他疑惑的是,這種感受怎麼可能出現在女人身上?

    孟夫人的生意人頭腦出現了偏差,驚訝地發現她對丈夫一直懷有深切的愛戀與嫉恨,兩者交互上升,都在上官鴻身上得到發洩。

    事情最終暴露了,原來上官鴻背後還有一個教書先生張楫和身陷囹圄的三少主,孟夫人一敗塗地,僅以身免。

    孟夫人一度生出強烈的宿命感,甚至開始相信世間皆有報應,當年正是在她的刻意安排下,南城商人之女陳鸚鵡被獻給獨步王,風頭正勁的三少主上官雲因此與父親決裂,被關進地牢,還沒開始競爭,就敗在了後母手下。

    結果,孟夫人辛苦經營的權勢之堡,又毀在上官雲的老師手裡。

    但幸運並沒有完全拋棄她,雙胞胎,尤其是兒子上官飛,竟然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敵人手中活了下來,雖然歷經波折,卻比從前更合乎她的心意。

    最關鍵的是,獨步王破天荒地沒有殺死她。

    孟夫人已經很久沒見過丈夫的面了,所以無從得知他的想法,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還能活下來,她替獨步王想了許多理由,卻沒有一條值得相信。

    但孟夫人堅信一點,在付出那麼多之後,對丈夫她一點也不虧欠,基於相似的理由,她也不覺得自己虧欠龍王,她曾經多次興起除掉歡奴的念頭,都因為種種原因放棄,在她看來,那就是恩賜與代價,足夠換取龍王對雙胞胎的手下留情。

    孟夫人無法忍受低人一頭的生活,當頭頂的死亡陰雲漸漸散去之後,宿命與報應也就失去了影響力,她仍要放手一搏,即使丈夫狠辣無情,即使兒子過於懦弱,即使女兒變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孤身一人,她也不會服輸。

    「龍王肯定會找上門來。」她說,堅定地執行東山再起的第一條重要計劃,「機會就這一次,希望你能把握得住。」

    西域都護官衛嵩點點頭,對這位孟夫人甚感敬佩,「放心吧,他的手很牢,他的劍也從來沒有失誤過。」

    被衛嵩讚許的人就站在一邊,神情高傲,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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