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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還錢 文 / 冰臨神下

    快兩年了,呂奇英對自己的新職業還是不能適應。◎◎

    從前他是璧玉南城最有名酒館的主人,為了品嚐到他收藏的美酒,多少地位高高在上的人向他打招呼,甚至親自拜訪,給足了面子,也給足了銀子,呂掌櫃坐在家裡就能風風光光。

    現在他是一支駝隊的擁有者,賺錢少,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就怕外出的駝隊遇到強盜,以至血本無歸,偏偏在紛亂的西域這種事經常發生。

    這支駝隊是戰爭來臨時呂奇英花低價賣來的,他判斷和平很快就會重返西域,可惜事與願違,戰事雖然漸趨平淡,戰爭規模卻越來越大,為了維持駝隊的生存,向來謹慎的呂奇英只得接手比較穩妥的生意。

    跑了幾趟之後,呂奇英發現最令人頭痛的不只是強盜,還有狡猾的駝隊成員,他們總是上下勾結,倒賣客人的貨物,然後信誓旦旦地將責任推到強盜身上。

    離開璧玉城遷至疏勒國,呂奇英身邊沒幾個可信的人,不得不親自上陣監督,與駝隊一塊跋山涉水風餐露宿,與盜匪和士兵打交道,付錢收買安全的道路。

    「有命花錢比什麼都重要。」這是他近一段時間掛在嘴上的名言,他是生意人,僱用了大量刀客,但是盡可能不依靠刀劍解決問題。

    每次躺在路邊簡陋的帳篷裡,聽著外面冷風呼嘯、駝鈴聲動,呂奇英都會想起一個人,然後捫心自問,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相信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殺手,賣掉前程廣大的酒館。跑到陌生的疏勒國?結果上百萬兩的生意沒見著,始作俑者也失去了蹤影。

    這批貨物要送往璧玉城,如果有選擇,呂奇英真不願意重回故地,如今的他風霜滿面,已經不好意思面對從前的熟人。

    生活就是這樣,呂奇英安慰自己,舉起右手,看著斷了一截的小拇指。好像那上面站著一個小人,小聲自語:「龍王,這都是你害的。」

    「主人、主人,前面有、有……」

    「有什麼?」呂奇英沒好氣地問,什麼都變了。想找一個合適的隨從都困難。

    「有攔路的。」

    呂奇英皺起眉頭,但沒有太害怕,再往前不遠就是通天關,這段路上的大股強盜與士兵都已經從他手裡拿過銀子,應該不會變臉,至於個別流匪,他僱請的幾十名刀客也不全是吃素的。

    整支駝隊都停住了。呂奇英心情煩躁,拍馬趕到最前方,遠遠地心中就感到一震。

    攔路者至少有百餘人,排列整齊。當先並肩站立三個人。

    大力王、金刀、摩天獸,原疏勒國境內最有名的三名匪首,呂奇英認得他們,而且遞上去過大筆銀子。回報則是一大碗劣酒和駝隊不受騷擾。

    這三人各有地盤,平時很少相聚。今天竟然聯手攔路,呂奇英的心情沉到了谷底,扭頭望了一眼長長的駝隊,實在想不起這裡面有什麼特別值錢的貨物。

    他僱請的刀客們,喝酒吃肉一個賽一個,如今面對勁敵,卻是一個比一個老實,低著頭,扭捏得好像第一天拿刀的無知少年。

    「哈哈,路遇知己,人生一大幸事,什麼風把三位兄長吹來了?來來,是不是又想喝老弟私藏的美酒了?」呂奇英做出大喜過望的樣子,跳下馬,快步迎上去,這一關,只靠刀劍是過不去的。

    三位「兄長」都比呂奇英年輕,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身後的嘍囉們更是面無表情,好像一群雕像。

    走到近前,呂奇英心裡咯登一聲,發現情形不太對勁兒。

    大力王身材高大強健,能徒手搏牛,如今右臂用布條吊在身前,明顯骨折了。

    金刀人長得瘦小,刀法卻最好,向來刀不離身,今天卻兩手空空,像一名失業的店舖夥計。

    摩天獸據說輕功最好,專擅飛簷走壁,手下兄弟不多,搶到的東西卻往往最豐厚,現在斜著身子,右腿似乎不敢沾地。

    這三人被人黑吃黑,找我彌補損失來了?呂奇英馬上想到這一點,心裡快速估摸著數字,知道這回得大出血了,不由得心痛如絞。

    呂奇英沒法假裝看不到三人的傷勢,只好笑得滿面春風,「哥哥們,這是怎麼了?又是爭搶哪位嫂子,竟然弄成這樣?」

    大力王左拳握得嘎崩直響,咬牙說:「呂奇英,你好本事?」

    呂奇英立刻矮下去一截,茫然問:「這……這是什麼意思?我那點本事,給三位兄長提鞋都不配。」

    摩天獸身子向前一傾,似乎要抬腳踢人,但他只有一條腿能動,只好作罷,「提鞋?你把我們哥仨的衣裳都快扒光了,還裝什麼糊塗?」

    呂奇英更糊塗了,「誤會,這裡面肯定有誤會。」

    「算了。」中間的金刀兩手一揮,「既然認栽,就認得徹底,少說沒用的話,姓呂的,你這兩年送來的銀子都在這裡,分文不少,點一下,咱們就算兩清了。」

    呂奇英張口結舌,三人身後的嘍囉們抬著一隻隻箱子走過來,放在地上轉身就走,身為強盜,不搶錢卻要送錢,實在是奇恥大辱。

    駝隊中的人也發現事情與想像不一樣,幾名大膽刀客帶頭,保鏢們慢慢圍上來,站在主人身後壯聲勢。

    呂奇英卻一點安全感也沒有,「三位哥哥饒了我吧,我這一把年紀,身子骨也差,經不起這麼大的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大力王顯然火氣正旺,「拿走銀子,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呂奇英終於明白事情不簡單,回頭命令刀客頭目,「搭帳,快點。」

    一群刀客跑回去搭帳篷,呂奇英壯膽又走上前兩步,與三名匪首不過一臂之隔,低聲說:「我呂奇英是個生意人,誠信為本,不使陰招,更不會為一時之利得罪道上朋友,今天這事有點蹊蹺,咱們得談談。」

    大力王嗓門也大,「少說廢話,快數銀子,沒錯就得,有啥可談的?」

    雙方僵持一會,路邊已經搭好一頂簡易帳篷,呂奇英知道三人當中金刀比較沉穩,向他說:「金兄,不管怎麼說,咱們也是朋友一場,就算今天要恩斷義絕,喝杯酒總沒問題吧?」

    三人又推辭一會,才勉強跟著呂奇英進入帳篷。

    呂奇英轉身看看,沒有外人,撲通跪在地上,正色道:「呂奇英對天發誓,今天這事我是真的一無所知,三位兄長就發發善心,給我幾句實話吧。」

    強盜們吃軟不吃硬,呂奇英這一跪,三人都不好意思了,一塊扶他起來,大力王嚷道:「你真不——」馬上又壓低聲音,「——知道?」

    「可不是,看到三位兄長攔路,說實話,我著實嚇了一大跳。」

    三人互相瞧瞧,都相信了呂奇英的話,可是臉色尷尬,反倒不好意思了,最後還是大力王最先開口,「這他娘的算怎麼回事?有人在同一晚闖入山寨,打斷我的手臂,奪走金刀的兵器,踢折摩天獸的腿,非逼我們還銀子,你竟然一點都不知情?」

    呂奇英目瞪口呆,心裡穩穩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臉上卻做出一頭霧水的神情,「多少人?什麼來頭?」

    三名匪首更不好意思了,大力王連咳幾聲,「找我的人是個青年,還不到二十歲吧,長得挺俊俏,像個娘們兒,沒說姓名,上來就動手,幾招……就把我弄成這樣。」

    其實只有一招,大力王實在沒臉承認。

    「找我的人是個老頭兒,比孩子還矮,嘴裡亂七八糟,輕功卻好得不可思議,踹折我的腿還連說『可惜』,也不知是什麼意思。」摩天獸說罷長歎一聲,那人的輕功自己再練一百年也趕不上。

    金刀最為垂頭喪氣,「找我的人是個女娃,娘的,陪我睡覺都嫌她小,長著一雙綠眼珠,掄起刀來跟個鬼似的,她倒是沒傷人,可是拿走了我的刀。」

    呂奇英隱隱約約認得第一個人,後面兩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們逼你們把銀子還給我?」

    「可不是,說是不還錢,第二次來就要來殺人。老呂,那三個怪物真不是你請的?」金刀問道。

    呂奇英兩手一攤,「我要是有本事請到這樣的高手,還用辛辛苦苦趕駱駝嗎?」

    三名匪首總算對呂奇英釋懷,卻對那三位無名高手越發疑惑不解,猜來猜去,北庭軍、金鵬堡、中原人、龍王,都在懷疑之列,呂奇英跟他們一塊亂猜,最後也沒個定論。

    呂奇英不得不收下銀子,小心翼翼地送走百餘名強盜,催促手下重新上路,對眾人好奇的詢問一律不理不睬。

    當天傍晚,駝隊在通天關附近安營,呂奇英終於想明白一件事,不管插手的人是誰,自己的駝隊生意估計快要做不下去了:三位高手狠狠得罪了疏勒國的強盜,等於將他捏在了手裡,只要一放手,自己銀子保不住,性命也危險。

    「只有一個人會做出這種事。」呂奇英喃喃低語,越發肯定早先的猜測。

    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那個龍王,神秘莫測、忽生忽死、計謀百出的龍王,花這麼大力氣重新收買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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