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王后坐在窗前發呆,她終於是石國王宮的主人了,心裡卻沒有一絲喜悅。
在她身後,幾名宮女像幽靈一樣無聲地忙碌著,或者說假裝忙碌著,因為她們正在做的事情根本用不上這麼多人,無非就是鋪好被褥、撒上一點香末、將小物件反覆擺放,從前她只有一名侍女的時候,也做得很輕鬆。
但她現在是龍王王后與石王的監護人,有權利享受這些無用的奢華,反正宮裡多的是侍女,總不能讓她們天天無所事事。
成為主人的感覺是美好的,從前對她視而不見的人,現在惴惴不安地磕頭迎見,從前只是點頭示意的泛泛之交,現在像老熟人一樣,到處吹噓自己當初就看出公主多麼與眾不同,一心指望著這些話能傳到王后耳朵裡。
鞠王后害怕失去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一切。
她回過頭,掃了一眼屋子裡的宮女,問其中年紀最大的一位,「你在宮裡多久了?」
她沒有提起名字,因為她記不得這些人,宮女們都在埋頭幹活,卻本能地知道王后在跟誰說話。
老宮女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恭敬敬地垂首答道:「二十一年了,殿下。」
「二十一年,比我的年齡還要大。那你一定見證過這座王宮換過多少任主人。」
「殿下,王宮一直都屬於王室,從未換過主人。」宮女猜不透新主人的用意,所以回答得非常小心。
「別把我當成我哥哥,這些好聽的謊話留給下一任主人吧,我要聽實話。」
其她宮女越發忙碌了,被面已經像大理石地面一樣平整光滑,仍有兩隻手在上面輕柔地反覆撫摸,誓要消滅每一條褶皺。
老宮女惶恐跪下,「是,殿下,我說實話,這二十一年來……算上您,一共換過五位主人。」
五位主人,平均不過四年多一點,想不到無能的哥哥竟然挨過了這個時間,而她才剛剛開始。
誰才是主人?是那些守不住手中權利的國王,還是這些空耗歲月的宮女?
鞠王后扭過頭繼續凝望窗外的黑夜,似乎將身後的老宮女忘在了一邊。
許煙微沖老宮女使個眼色,表示她可以起身繼續幹活了。
老宮女心中塌實不少,人人都知道王后身邊的這名貼身侍女地位不一般,王后是國王的監護人,許煙微卻隱然是王后的監護人。
許煙微非常不喜歡自己的身份,她寧願當最普通的宮女,或者乾脆把她攆出王宮,自由自在地在街上混生活,也好過在這裡與王后暗暗地勾心鬥角。
王后信任她、依賴她,也提防著她,因為她是龍王派來的人,會將王后身邊的一切事情都轉告龍王和她的弟弟。
「殿下,時間不早了,上床休息吧,外面烏漆抹黑的,沒什麼可看的。」身材嬌小的許煙微此刻扮演的是母親與姐姐的角色,這也是她不喜歡的,想當年,都是她裝可憐,惹來男人的關懷與**。
「嗯,馬上。」鞠王后也像孩子一樣小小地耍一回賴,又坐了一會,慢慢起身,由一名宮女扶著上床,大理石地面般的被了馬上失去了它的意義。
宮女放下紗簾、擺好鞋子,準備關窗時,鞠王后說話了,「讓它開著,天有點熱。」
「晚上會著涼的,還是關上吧。」只有許煙微敢於稍稍違逆王后的意思,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不,讓它開著,冷的時候我會叫你們。」王后仍像孩子一樣固執己見。
許煙微無聲地歎了口氣,走過去,將窗戶大部分關上,只留下一條縫,隨後帶著宮女們退下。
鞠王后毫無睡意,睜著眼睛,傾聽周圍的每一點聲音,初夏的蟲鳴令人厭煩,如果她下令,會有一群宮女與太監秉燭捉蟲,等到真正掌握全部權力的時候,她或許會這樣做,現在她只是傾聽,直到耳邊響起等待的聲音。
「找我有什麼事?」
聲音冰冷無禮,說話者顯然沒將她當成主人,鞠王后的思緒一下子從漫無邊際的幻想中退回至現實,跟這個女人打交道,必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聽說龍王要親赴北庭?」
「嗯。」荷女知道這只是開頭,王后找她來絕不是為了證實這樣的小事。
在北庭願意送來一名王子當人質之後,顧慎為同意親自去北庭參加談判,鍾衡對此持懷疑態度,獨孤羨卻願意為此作擔保,「北庭跟金鵬堡不一樣,說過的話不會當著天下人的面反悔,獨步王可以犧牲自己的兒子,老汗王不能,即使這個王子是他不喜歡的,汗王血脈在北庭具有神聖性,有這樣一位王子做人質,我相信會非常安全。」
「你知道嗎,北庭的一名王妃竟然寫信來也邀請我去。」鞠王后好像很不屑。
「嗯。」荷女看過那封信函。
入海坡之戰,最吸引世人關注的是香積之國女兵,雖然她們只是站在坡上射了幾輪箭,甚至沒有參加追擊逃兵的戰鬥,在所有人眼裡,這仍然是不可思議的現象。
偶爾會有某位國王心血來潮,建立一支女子軍隊,無非是當玩樂,整個西域,乃至放眼天下,女兵只在荒誕不稽的傳說中出現過。
龍王這一招的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帶來他本人意想不到的影響。
鞠王后所說的「北庭王妃」並不簡單,她是老汗王大小兩位閼氏之中的小閼氏,地位尊崇,正是她,對香積之國女兵頗感興趣,於是邀請各國王后與公主,齊聚草原,名義上是品酒賞花,其實是要講兵論武。
不過許多人都懷疑,最後這場聚會的主要內容還是品酒賞花。
「龍王不准我去。」鞠王后盡量讓聲音平淡,可還是掩飾不住失望與怨氣。
「龍王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
鞠王后無意讓荷女求情,雖然見面不多,但她很清楚龍王的脾氣,「我猜香積之國的『女王』會去。」
「不一定,她不喜歡這種事情。」
「她會去。」鞠王后的語氣突然變得更加肯定了,好像對那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女王」瞭若指掌,「因為龍王要去北庭。」
荷女覺得好笑,她真想提醒王后,多歷練幾年,再來嘗試利用一名殺手,「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鞠王后沉默了,有些話她不想太直白地說出來,她有點害怕荷女,龍王的女護衛跟她所見過的一切女人都不一樣,有時候,她會恍然從荷女身上看到龍王的影子,這讓她擔心自己的拉攏最終還是一場空。
「那兩章經文一直存在我的腦子裡,我向龍王發過誓,絕不向外人透露一句,可你是龍王最信任的人,不能算是外人,所以……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背給你聽。」
鞠王后相信荷女是個聰明人,會明白她的意思:想得到某件東西,總得拿出等價的交換物。
「你在白費心思,她不會去北庭。」荷女冷淡地回道,心中卻是一動。
遠隔千里之外,上官如的確不想去北庭,香積之國不受北庭管轄,沒有必要討好什麼大小閼氏,而且一旦受邀,就好像承認自己是一國統治者,這也不是她的願望。
木老頭在逍遙海遵守諾言沒有亂殺人,所以他不用再住在監獄裡了,這時站在椅子上,反覆觀看那封措辭簡單的信函。
「你應該去。」他說,聲音低沉,努力在上官如面前演好哲人的形象,「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了香積之國的百姓,還有龍王。」
龍王正是她不想去北庭另一個原因,「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他武功比我好,也比我聰明得多,用不著我幫忙。」
木老頭嚴肅地搖搖頭,「也不盡然,龍王武功很好,但還不是天下第一,人也很聰明,有時候會聰明過頭,此番北庭之行,他肯定制定了一整套計劃,可是我擔心人算不如天算,他可能會落入陷阱,需要你的幫助。」
「能把龍王困住的陷阱,我也沒辦法。」
「入海坡之戰,要不是有你的幫助,龍王就會一敗塗地。」
「那全是他的主意,我只不過……算了,我不想去北庭。」
好姑娘有時候會非常固執,木老頭瞭解她,所以又換了一套說辭,「好吧,咱們不管龍王的死活,可是香積之國這些百姓呢?你也不關心?」
「北庭的手伸不到這裡。」
「當香積之國還是傳說的時候,你說得沒錯,可是現在形勢不同了,要怨就怨龍王,他讓女人上戰場,令香積之國天下聞名,本來只有幾隻豺狼圍著咱們轉,現在可招來獅子老虎了。」
上官如不語,木老頭急忙趁熱打鐵,「北庭小閼氏廣邀各國王后與公主,其實你才是最重要的客人,如果你不去,不僅會得罪強國,還會給人一種印象,你正在香積之國抓緊時間訓練更多女兵,準備替龍王衝鋒陷陣。」
「我沒有……」
「我說了,那是外人的印象,如果你不肯露面的話,他們會更相信這種說法,所以,你需要做出一點解釋。」
「你好像非常想去北庭。」
「北庭也算是我的老家嘛,不過你要是有懷疑,把我重新關進地牢好了,我不是非得跟著你去。」
木老頭暗自祈禱:好姑娘一定要帶我去啊,最後一段人生能否恢復自由之身,全看這趟行程了。
(本卷完)
感謝所有讀者的支持,這本書能堅持到現在,殊為不易,並不是我本人有多堅強的意志,而是因為這本書真的有一些人在看,讓我能夠繼續寫下去。
本書沒有火,或許以後也不會,許多讀者提出中肯的意見,我都看到了,感謝你們對本書的關注,我會努力改進。
更感謝那些支持與喜歡本書的人,我不會突然從現在的風格飛走,腳踏實地走每一步,是我對大家理應做出的回報。
(下午六點之前開始發第三卷,頭兩卷太長,以後的每一卷會縮短,大概百章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