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頭對自由有著與眾不同的定義。
他不追求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長生不死的神仙風光,一想到和尚道士們的苦修,就堅信神仙也自由不到哪裡去。
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只要比對方厲害,就比對方自由,既然在他看來天下只有兩個人——我和天下人,那麼比天下人厲害就是他的自由之道。
雖說強中更有強中手,可總有一個最厲害的人吧,木老頭從習武的第一天起,就在追逐這個目標。
他被無數武林高手追殺過,被曉月堂利用並差點軟禁過,被上官如像牲畜一樣牽著行進過,但他都不認為那是束縛,他切身感受到的束縛只有兩個:金鵬堡和四諦伽藍。
在殺死師父的時候,木老頭曾經悲憤質問過那個老傢伙,「玉清派一堆絕技,為什麼就是沒有像樣的內功心法?難道我這輩子沒有出頭之日了嗎?」
師父的喉嚨裡都是鮮血,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七轉大還功曾經給予他希望,這套邪功雖然大大摧殘了他的身體,卻也令他的內功突飛猛進,比當年縱橫天山以北時要超出一大塊。
正因為如此,木老頭才破例,跟著野馬一起去璧玉城。
他見著了獨步王,立刻明白自己來晚了,上官伐經已經超越散功階段,內功由此又上一屋樓,他仍然不是對手。
木老頭感受到了不自由,做出的反應是甘心為獨步王做事。
獨步王因此成為天下人碰不得的那一小部分。
如今無道神功就站在身邊,雙胞胎搶著獻寶,雖然還是比獨步王少一章,但木老頭相信天資能彌補這一章的缺失。
還有大覺劍經,失傳已久的無上劍法,龍王與荷女正是依靠它,年紀輕輕就成為第一流高手,最美妙的是,獨步王手裡沒有這套武功。
木老頭貪婪地望著上官如,恨不得敲開她的腦殼,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藏著兩套奇功。
上官如看出木老頭心動了,「你教過我暗香浮影和定心指,我還你無道神功和大覺劍經。」
「公平,這樣最公平。」木老頭笑嘻嘻地說,但還沒有被這送上門的好事沖昏頭腦,「不過你得證明自己真的會大覺劍經。」
「我不會大覺劍經。」上官如話音剛落,木老頭臉色一沉,「可我記得全篇經文。」
「既然知道經文,幹嘛不練啊?」
「劍法太殘忍,我不想練。」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木老頭絕不會當真,從好姑娘嘴裡說出來,卻值得信七八分。
「那你背一段我聽聽。」
上官如背了,而且不只一段,起碼有三四百字,可是木老頭一句也沒聽懂,更不用說記憶了,「這是什麼玩意兒?」
「劍經心法篇。」
木老頭疑惑不解,抬頭看了看同樣疑容滿面的上官飛,「你聽過嗎?」
「沒有,師父爺爺,我……」
「閉嘴。」木老頭不客氣地發出命令,有了好姑娘,上官飛的價值大打折扣。
其實這段經文上官飛是見過的,但的確沒聽過。
《死人經》最後一部分文字與《無道書》的開頭部分是一樣的,是一篇用中原文字標音的西域文介紹,寫明兩套功法之間的關係和修煉注意事項,獨立成章,不屬於功法內容。
這篇文字有多種讀法,上官飛只知道中原文,自然聽不懂妹妹念叨出來的怪文。
「你再背一遍。」木老頭說。
上官如又背一遍,通暢無礙,顯然極為熟稔。
木老頭又信了幾分,「大覺劍經裡全是這種東西?龍王跟荷女是怎麼練的?」
「不,這只是收心的口訣,真正的劍法我還沒說呢。」
「你說。」
「你先放人。」
木老頭還沒開口,上官飛搶著說:「等等,我可沒想走,我已經拜師認祖,今後永遠不離師父爺爺半步。」
木老頭好像很感動,拍拍乖孫的大腿,突然躥起,拎著上官飛的後脖頸,七扭八拐,出離毀天滅地陣,一把將他扔出十幾步遠,隨即迅速撤回陣心,「滾遠一點,臭小子,老頭連親孫子都不想要,何況你這沒出息的便宜孫子?」
上官飛摔得眼冒金星,香積之王的美夢跟著這些星星一塊消失,爬起身,「師父,爺爺,您不要上當,我妹妹是騙你的,她哪懂什麼大覺劍經,更不會獻出無道神功。」
木老頭卻更願意相信上官如,「從現在開始,我要是再聽到你說出一個字,就把你剁成肉醬、搓成丸子、拍成肉餅,分給全城的貓狗當零食。」
上官如沒想到木老頭變臉這麼徹底,再不敢開口,怨恨地看了妹妹一眼,轉身逃跑。
「還有一個。」上官如指著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祭童。
「這個我得留著,雖然你是好姑娘,可也保不齊會為了男人做點騙人的勾當,你得先把無道神功和大覺劍經都交出來,我才放人。」
「我可以代替他。」
「你性子太倔強,萬一打死不開口,老頭豈不是虧大了。」
「我先把收心口訣都教你,你放人。」
「不行不行。」木老頭連連搖頭。
上官如默不做聲,兩人這就麼僵持了一會,木老頭放棄了,「好吧好吧,按你的意思,可是你先告訴我,這個收心口訣有什麼用,我怎麼覺得你背出來的都是廢話?」
「煉心之後方能練劍,口訣能讓心志堅定,不為外物所動。」
木老頭揚起頭,想了想龍王與荷女兩人的樣子,覺得有點道理,「怎麼個練法?你說的那些我一句也聽不懂。」
「用不著聽懂,功法就在音調裡,開始的時候大聲念,熟練之後默讀也行。」
「麼這簡單?」
「嗯。」
「好吧,我信你了,誰讓你是好姑娘呢,進來。」
散亂的血肉就鋪在眼前,上官如知道一進此陣,就再也沒人能救她出來,木老頭要她自己走進去,也是一種考驗。
木老頭饒有趣味地盯著她,「向前七步,正常步伐,別太大也別太小,右行三步,躍起五尺,踩樹幹,左手斜前方彈出六步……」
在木老頭的指揮下,上官如順利進入毀天滅地陣,站在他對面,低頭看了一眼祭童,發現少年沒有死,心中稍寬。
「既然進來了,我得先提醒你一句。」木老頭的態度說變就變,已經將上官如視為俘虜了,「老頭擅長的可不只是殺人,折磨人更有一套,我挺欣賞你的,可你要是耍花招騙我,你最好先想一個辦法自殺,因為我會讓你知道生不如死的味道。」
上官如可不是親哥哥上官飛,面對威脅,反而昂起頭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
木老頭拍拍心口,笑道:「那還好,世人都跟我一樣,我可受不了。」
然後上下打量上官如,好像第一次見她,盯得她渾身不自在,「你說沒練過大覺劍經,又說收心口訣只憑發音就能練功,而你記得清清楚楚……」
「口訣只是根基,不學劍法的話,練了也沒有用。」
「也有點用,你這麼死心眼,是不是練口訣功的結果啊?」
上官如咳了一聲,開始背全篇口訣,很長,一千多字以後,木老頭叫停,「等等,亂七八糟的,老頭變大頭了,你是怎麼背下來的?」
「天天讀,慢慢就記住了,你可以先背五百字,試試效果。」
「合理。」木老頭抬頭看了一眼,「天快亮了,咱們得快點,龍王要是真派出幾百名奴才來衝陣,我也應付不了。」
木老頭自恃聰明,倒也不全是自賣自誇,五百個佶屈聱牙的怪僻讀音,聽過幾遍之後竟然全記住了。
「我練功的時候,你不會偷襲我吧?」
「收心口訣用不著刻意修煉,你不必想著它,只要背熟了就行,不耽誤做其它事情。」
「這麼神奇?」木老頭有點不太相信,「果然是神功啊,你怎麼不把它獻給你父親,有了它,獨步王什麼都能原諒。」
上官如不肯回答,木老頭替她給出解釋,「殺人如麻的父親,攤上一個沒有殺心的女兒,唉,生孩子真是一件不可預料的事情,還好,老頭根本不要拖累。」
木老頭自言自語了一會,開始念誦上官如傳授的口訣,他對好姑娘還是有所忌憚,所以分出一部分心思防備著她。
五百字翻來覆去念了幾遍之後,木老頭產生了一點感覺,「奇怪,真是奇怪,我怎麼……越念越心煩,好像特別不喜歡這套口訣似的。」
「開始都這樣。」
上官如自己也在念口訣,而且是從頭到尾,到現在一遍也沒背完,這更增加了木老頭對她的信任度。
天就要亮了,木老頭選的地方花木繁盛,儘夠他躲避陽光。
嚇暈的祭童終於醒來,上官如停止背口訣,站在少年身前,擋住那一片血淋淋的場面,安慰道:「不用怕,你現在很安全,跟我走吧。」
在祭童眼裡,此時的上官如就跟下凡的仙女一樣,激動而惶恐地點頭,爬起來站在上官如身側,躲著木老頭。
「閉上眼睛。」上官如托著祭童的胳膊,準備出陣。
木老頭一開始沒吱聲,這時有點費解了,「你要去哪?」
「把他送到林外。」
「我還沒同意放人呢?」木老頭生氣了,這裡是他做主,沒人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上官如既不止步也不回答,順著木老頭指點的路線,邁出第一步。
「停!」木老頭大喝一聲,也跟著一步躥出,要給好姑娘一點教訓。
可是,事情不對,大大的不對,上官如施展暗香浮影,竟然輕易避開他的招數,木老頭大驚失色,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最後關頭猶豫不決,似乎有心不忍之意。
這就像飢餓的獅子不忍心獵殺近在眼前的肥鹿一樣,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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