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02
車子發動以後,丁三坡還在生悶氣,丁大力雖有忐忑,卻也忍不住暗地裡吐槽,心說你有本事到了縣領導家裡、也敢拉這麼長個臉,老子就跟你姓……
這幾天丁大力因為在忙乎攻關一事,精力有些透支,上了車就自個兒瞇著眼打盹。不過,對他老子他還是有所提放的,就怕老頭子一個氣不順,要扇他巴掌,那就太虧了。
還別說,丁三坡還真有咬牙切齒的表現,只是當卡車行駛到了城廂鎮地界,丁三坡的眼睛頓時像逮著了老鼠的貓一樣,精神頭立即振作起來。這就是作為政治人物的基本素養,你有情緒,很正常,但是這種情緒千萬不能在上級面前表露出來,上級領導也沒有義務傾聽你心裡的不滿——除非你有強硬到足以讓上級倒過來拍你馬屁的背景與能量。
車子到了書記院,門衛看見是丁三坡,立馬無條件放行。這位公社書記正如日中天,地委書記讓他檢討,他居然膽敢在大會上大談特談「強迫社員富裕起來」,就當許多人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的時候,劇情的走向忽然之間就朝著讓人看不懂的方向發展,一眨眼,地委副書記差不多要做到頭了,而這位,估計搬到這所院子裡的時日也快了。
丁大力父子與門衛相互堆著客套的笑容,一轉眼,都在情不自禁撇著嘴,心下感慨著世事難料。
來到柳非門外的時候,丁三坡已經展現出來自己最陽光的一面,然後曲著指節敲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來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縣長柳非。
「柳縣長……」丁三坡正要進門的時候,卻發現柳非淡漠著臉色站立在正門口,一點都沒有要讓丁三坡進門的意思。
丁三坡略微有些吃驚,反覆思考一遍,沒得罪這位啊?而背著口大花袋的丁大力也注意到了柳非的不對勁,即使柳非與丁三坡初識之時,那時候,柳非的態度也沒有時下的冷漠。
「縣長爺爺……」丁大力試著叫了一聲。
柳非只是看了看丁大力,並沒有點頭應和,而是直接冷著臉問道:「你還來幹什麼?你還有臉上我家的門?」
丁大力父子二人俱都大吃一驚,這已經不僅僅只是不滿、而是出離地憤怒了,丁三坡又做了哪些事情,使得柳非生這麼大氣?
「柳縣長……」
「走,你走,這裡不歡迎你!」柳非手指空曠之處,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
丁三坡捧著大花袋,送又不是,收回更不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曾經求賢若渴的柳非,竟然會不留情面地要把他趕走。
「您聽我說,柳縣長……」
「滾!」
柳非並不是生就的一副好脾氣,他的耐心也終於消耗完畢。「砰」一聲,門被重重關上,屋裡,傳來了柳非破口大罵之聲。
「什麼胸襟寬廣,什麼容人雅量,假的,全他媽假的……」
父子二人站在樓道裡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好像不是在說你……」丁大力皺著眉頭,想了想,又問:「是吧?」
丁三坡卻是自己心裡知道,苦笑著說:「在說費省長,同時也在說我……」
「怎麼又和費爺爺扯上關係了?」丁大力覺得事情好像變得複雜了,扯上了費老爺子,意味著牽扯到了派系之爭,以丁三坡今時今日之地位,與省一級的派系牽扯到一起,還真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樣的前景。
「要不咱這就上薛書記那裡去看看,順便問問情況?」丁大力試探著說。
「薛書記那裡肯定是要去的……我一個人去,你到外面等著。」丁三坡說。
丁大力想了想,也表示同意,主要是父親與薛國祥之間的關係,似乎僅僅只是與費老爺之間有共同聯繫,在這樣的情況下,丁三坡再帶著自己兒子一塊兒上門,也的確有不妥當之處。
「那好吧,注意多傾聽,盡量少說話……」
「行了行了,你老頭子也不是第一天混官場。」
父子二人分頭行動,丁大力把原本要送與柳非的羽絨服夾在咯吱窩裡,到書記院外面,在卡車車廂裡等著,羽絨服也正好蓋在身上防寒保暖。
丁三坡則背著花袋來到薛國祥家的門外。摸著肩上的花袋布帶,丁三坡良久無語,今趟拿羽絨服給縣領導試穿,他還特地先找的二把手柳非,與一二把手之間親疏關係一目瞭然,卻沒想打柳非會說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話。
薛國祥倒是與平常時候對待丁三坡一個樣子,甚至於,因為之前與費老爺子有過聯繫,態度還顯得多了一份熱乎勁。
丁三坡拿著個大花袋,進來薛國祥的屋子。薛國祥則笑著讓丁三坡隨便一點,自己找座位坐。
「怎麼樣?在老柳那裡吃了閉門羹了吧?」二人坐定之後,薛國祥拋過來一支煙,笑著問丁三坡。
「薛書記目光如炬,什麼事都瞞不過您。」
「這個老柳,就是恩怨太分明了……」薛國祥也歎息著說,聽得出來,他在柳非面前也沒討著多少好。
丁三坡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只好從花袋裡拿出羽絨服,遞給薛國祥看,嘴裡則說道:「這是我們公社針織一廠進行技術攻關的產品,也不知道功效與質量如何,所以特地拿來給縣領導試用一下。領導可千萬要給咱們底下做事的把好關,如果有不足的,咱們也可以第一時間改正……」
「咦,這是滑雪衫啊……」薛國祥家裡有一件滑雪衫,是某下屬送的,而丁三坡送的這一件,說實話,倒是挺實在的,家裡的一件顏色較為鮮艷,都已經是一把年紀的老頭子了,穿太鮮艷的出不了門,而這一件藏青色的倒是適合他這個年紀。
薛國祥拿著衣服擺弄了一番,終究不像上了年紀的阿姨表現出過分驚喜的表情,一會兒之後把衣服放下,問道:「想問老柳是怎麼回事吧?」
丁三坡搖頭,苦笑著說:「我不知道柳縣長反映會這麼激烈,早知道這樣,我就事先給他透個底了……」
薛國祥嚴肅了起來,半是批評半是提點,說道:「之前你的做法是對的,如今的想法才是錯的,而且大錯特錯!」
丁三坡點頭受教,剛才的說法也就是說說而已,如果當初的事情能夠倒過頭重來一遍,他還是會把有關費省長讓他頂住一事對柳非保密,這是丁三坡最起碼的做人底線。然後他就想,如果這件事處在他位子上的是丁大力,而柳非那個位子上的是丁三坡,丁大力還會不會對他保密?一旦丁大力對他保密,他又會產生怎樣的想法?想到這裡,丁三坡想不下去了,暗地裡安慰自己,他和柳非之間的感情還沒有到這麼親近的一步。
薛國祥又說:「老首長與地委洪副書記的關係很複雜,既有公的一方面,又有私人的因素摻雜其間,具體地,我們這些做下屬的,不方便多說。而老柳呢,與公與私,和洪副書記也無多少糾葛,只是因為五年前下來沈南縣的工作隊,洪書記是隊長,老柳就是洪副書記當面親自向他宣佈的『一律作廢』,儘管這是代表省、地兩級組織出面的談話,可在老柳心裡,畢竟承了這份情。
這次的事情發生之後,我聽說洪副書記在電話裡罵老柳『東郭狼』。而事實上,這件事的背景,老柳的確不知情。你和我,我們沈南縣唯二的兩個知情人、他待之以誠的上級與下級,又向他嚴密封鎖消息,他心裡的難受,我是理解的,換做是我,未必還能保有他這份冷靜——公事上他還是分得很清楚的。如今多說無益,只希望時間能是一幅良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