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15
丁大力一吐舌頭,暗道女同志果然敏感,趕緊地一鞠躬,「胡老師對不起。」一溜煙逃到會議室外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小娟同志別放在心上。」
胡小娟是七七屆大專生,八零年畢業參加工作。由於她家裡是城鎮戶口,本人又比較傳統,所以對農村社員的心態都不怎麼瞭解。只不過,仔細一咀嚼丁大力那幾句簡簡單單的話,她就品出了不一樣,於是就遲疑地道:「丁書記,您兒子的意思是說,社員們從土地裡解放出來,即使不能進廠子做工,也可以擴大家庭副業規模、在家裡飼養更多的牲畜?」
丁三坡含笑點頭,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以往恪於集體勞動、工分制,效率不高不說,還耽誤了副業發展。每天勞動號子一吹,全部集合到田里勞動,傍晚再吹號子下工,期間,除了中午吃飯時間,還不能離開田里。你們說說看,家裡的副業能開展得起來麼?我就舉兩個例子,我小弟和內弟都養兔子,小弟丁五坡,和他的未婚妻兩個人,一共要照料一百五十隻兔子,忙是忙了點,可大家想一想,再忙,有三搶時候忙麼?再說我的內弟洪民,大家都聽過這名字是吧?他家裡小倆口子,最多就只能照料二十多隻兔子,這還是我岳母在幫著他們,數量一多,就開始死兔子,規模怎麼也擴不上去。為什麼?就因為白天集中勞動,農忙時期,晚上也不得閒,哪有時間去好好照料兔子呢?現在請大家來對比一下,兩廂比較下來,這經濟損失——姑且稱之為損失,到底有多大?」
劉瑜飛坐不住了,拍著大腿表態說:「丁書記,您說吧,您指哪咱打哪!」
「瑜飛同志,你說的可是當真?」
「丁書記面前,咱哪敢說大話?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丁書記,您指哪,咱打哪!」
「勞動生產責任制推廣勢在必行,這裡不僅僅有中央文件精神,同時,生產制度的改革,又關係到廣大農民的切身利益。所以,我請同志們冷靜,這是利國利民的事情,我們只要把話攤開來說,把好處壞處都擺到桌面上來,相信人民群眾會理解、也是會支持的。」
「丁書記,您是不知道我爹那個老頑固……」
「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讓人民群眾瞭解到了其中的好處,他們也不可能非要和自己的錢袋子過不去吧?」
王水官就試探著問:「那麼,丁書記,我們團員青年,可以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呢?」
「我的想法,我們公社團委,是不是可以把青年團員組織起來,成立若干個『貫徹中央文件精神的新長征突擊隊』。既然是突擊隊,就要起到突擊作用,突擊隊當場授旗,當場突擊,力爭在這個星期之內,全面完成生產責任制——不,光是責任制還不夠,我們公社已經落後其他公社太多了,咱們乾脆一步到位,來他一個包產到戶!」
在座的團幹部當下倒抽了一口涼氣,原本還以為新書記會緩步慢走,卻沒想到丁三坡胃口這麼大,簡直是想要一口吃成一個大胖子。
「怎麼樣,是不是嚇到了?」丁三坡笑著問了一句,接著不等他們回答,又說:「大家回去以後,可以在青年團員以及進步青年、積極分子中間動員起來。在我下來和同志們敘舊之前,劉莊大隊的支書,劉順平同志,已經答應了在劉莊大隊部設立會場,歡迎公社團委在會場舉行突擊隊授旗儀式,在同一會場,還將舉行大隊的社員大會。現在,就看你們有沒有膽量、敢不敢到劉莊大隊的會場上,當場授旗、當場突擊?」
「原來丁書記都安排好了啊……」眾人皆恍然大悟,而丁三坡也坦然承認了這一點。他說:「我們有些社員,只看見眼前一點點蠅頭小利,卻不明白,撿到了芝麻的同時,西瓜卻被丟在了路邊。而我們青年團員所要做的,就是把他們手裡的芝麻扔到地上,再把地上的西瓜塞到他們手上。我們,就是要強迫他們富裕起來!」丁三坡最後有力地一揮手,把所要說的話來了一個主要的總結。
「這句話說得太好了!」
「說得真好,咱們就是要強迫他們富裕起來!」
團員們的偉大情操以及光榮地使命感被深深激發出來,你一言我一語發表著感想。交流過程中,又覺得個人的力量有限,應該聯絡更多的青年同志——不管是不是團員,都應該被團結起來,為了偉大的「強迫社員富裕」事業而奮鬥。
敘舊結束,分別之前,丁三坡又送給他們兩句話。
「動員動員再動員!」
「突擊突擊再突擊!」
同時,丁三坡又單獨握著王水官的手,說道:「你們只有一天的時間做準備,肩上的擔子很重啊……」
「再重的擔子,我們也會用肩膀擔起來!」
「好,好……我單獨送你一句話,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丁三坡不加掩飾的與團員敘舊,很快在天昌公社刮起了一陣旋風。
劉瑜飛一回到家,就被他老子劉順平拖到桌子邊上,讓他老實交代丁三坡鼓動他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年輕什麼了。
「丁書記要搞包產到戶……」
「放屁!搞責任制還有點譜,包產到戶?中央還沒完全開這個口子呢!他這是想要幹什麼?啊?這是在搞zb主義!」
「已經搞了包產到戶的,中央文件不也承認現狀,不必糾正嘛……」
「你懂個屁!」
「洪民他姐夫還能夠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你說我不懂,你倒是說得讓我懂啊!」
「我,我抽死你個兔崽子!」劉順平說著說著就急了,脫下鞋底就要往劉瑜飛臉上抽過去。
「打吧打吧,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劉瑜飛脖子一梗,倔勁也上來了,乾脆和老頭子對喊對叫起來。
劉順平手拿鞋子僵在半空中,像是不認識兒子似的。
「你,你糊塗啊……」
「我看你才是老糊塗了,就為了貪那些外姓人一點點工分,你就死活把我、把全家捆綁在土地上?啊?你這是純粹的損人不利己!」
「什麼叫做捆綁在土地上?」
「社隊企業招工,你放我不放?」
「自己兒子哪能不放?」
「那好,隊裡的生產任務完不成,工分不是沒有了?」
「所以不能搞包干……照以前的大鍋飯,你不一樣拿工分?」
「你……」劉瑜飛氣結,語塞之下,厲聲斥責道:「虧你還是黨員幹部,我真是……我,以你為恥!」
劉瑜飛走出家門,重重把門合上,逕自去找大隊裡要好的青年串聯去了。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像劉瑜飛這樣的故事,在天昌公社各個角落裡重複地上演著,而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此時卻施施然帶著兒子來到岳父家裡。
這一對父子真是錢不當錢用啊……劉瑜軍老漢心下感慨著,一邊卻心安理得地抽著姑爺的紅牡丹,自個兒一毛三分錢一包的光榮牌香煙早丟得沒影了。
晚飯時分,劉瑜軍老漢與三個兒子以及女婿外孫坐一桌上,吃著喝著聊著。
「三坡,你真要搞大包干?」外公憋了好半天了,最後還是終於忍不住問道。
丁大力給外公夾了一條豬耳朵,笑著說:「我爸這是陽謀,就是要讓整個劉莊大隊都知道,新來的書記要拿劉莊開刀。」
「小孩子家懂什麼,這是好事,哪有你說的這麼殺氣騰騰的……」丁三坡訓了一句,然後把下午與團幹部敘舊時候的話重複一遍,緊接著問道:「洪民,你說姐夫分析得對不對?為什麼小弟五坡小倆口可以伺候一百多隻兔子,而你就三十隻兔子都養不活呢?」
外公則歎道:「我也不管那些大道理小道理的了,反正,你是我女婿,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順平叔再有道理,總也不能幫著他和你對著干吧……」
丁三坡哭笑不得,好好的事,怎麼在老人家嘴裡就成了拉幫結派了呢?
外婆不和他們坐一張桌子,可老人家有嘴,有些話不說就難受,這時候忽然就冒出來,問道:「三坡,你現在是公社書記了,批點磚頭的權力總是有的哦……」
「要多少?」
外婆一喜,說:「三千……五千……哎呀,你都是公社一把手了,乾脆批兩萬吧!」
丁三坡對著兒子努努嘴,丁大力就說:「多大點事……星期天不上學了,我到縣城找羅副主席批條*子去。縣屬企業的磚窯廠,九五磚、多孔磚,要什麼有什麼。」丁大力說完,丁三坡又補充說:「這種事你們應該盡早跟我說,那時候我還沒上任,打一聲招呼反而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現在做公社書記,批條*子就影響不好了。往後這種事讓力力出面最好,這小子,路子野著呢。」
「哪有,不就是僑辦那點配額嘛。」
丁三坡又說:「爸,往後啊,像今天上午那樣的事,你少幹點兒,你是我岳父,說出去也不嫌丟人……」
「是,這種事我不幹,再也不幹了。」外公悶了一口酒,臉紅紅的,羞赧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