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26
水燒開之後,丁大力泡了兩杯糖水。微微泛黃的糖水很甜,徐隊長只兩口就把糖水喝了個乾乾淨淨,而費要強卻把丁大力叫到身邊,嚴肅地命令丁大力把糖水喝下去,再衝一杯白開水。他說:「費伯伯不習慣喝糖水。」
丁大力乖乖喝下糖水,然後撲簌掉下眼淚,哽咽說道:「我知道費伯伯對我好,不是不習慣喝糖水……」
費要強笑著搖頭,說道:「這孩子,真是個怪胎……」對此說法,徐隊長嚴重同意,並說丁大力之怪是整個公社都出了名的。
喝了水之後,費要強拿出紙筆,開始問徐隊長,丁三坡平時在生產隊的表現。
糟糕!丁大力頓時臉色都變了,知道這回弄巧成拙了。
徐隊長倒是有事說事,總體上對於丁三坡的評價是客觀的。
費要強點點頭,說:「聽說丁三坡是透支戶,曾被公社幹部點名批評為後進戶?」
「不能吧?去公社開會的時候,聽公社幹部誇獎丁三坡的倒是不少。」徐隊長倒是實事求是,有什麼說什麼。
聽到這裡,費要強和丁大力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丁大力自忖畢竟這麼多郵票錢沒白浪費;費要強則暗說這一趟總算沒白來。
費要強客客氣氣把記錄的內容給徐隊長看,如果沒有差錯的話就請徐隊長簽個字。徐隊長也爽快,草草看了一遍,簽完字就此告辭。
徐隊長走了以後,丁大力故作鎮靜地問道:「費伯伯,我爸爸是不是又犯錯誤了?」
「沒有,你爸爸很好……」看到丁大力根本不相信的樣子,費要強不由苦笑,這孩子還真是不好糊弄,只好說道:「是這樣的,團支部打算發展你爸爸為團員,但是在徵求意見的時候,有同學反對發展你爸爸,費伯伯知道以後,就找到這位同學,狠狠地批評了她。想不到這位同學思想上一時轉不過彎,拿著收到的匿名信,直接告狀到書記那裡。書記拿著匿名信大做文章,口口聲聲要把你爸爸樹立為開後門投機革命的壞典型。」
「啊?怎麼會這樣?」丁大力心裡真個是透心涼啊,他還是低估了這個年代zheng治鬥爭的殘酷性啊,都是真刀真槍貼身肉搏,要是沒有一身真功夫,轉眼間就會被扒得赤條條一無所有。
丁大力難過之極,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的自作聰明而弄巧成拙,心裡那種強烈地自責之情再也抑制不住,「哇」的就大聲哭了出來。這一次可是真正的哭了,完全沒有絲毫的造作。
「力力乖,不哭,有費伯伯在,你爸爸不會有事的。」費要強安慰著說道。
丁大力馬上忍住哭泣,對著費要強說:「嗯,費伯伯一定有辦法的。」
「這就對了,來,和費伯伯一起去公社裡。」
聽到這裡,丁大力心裡愈發地亮堂起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完全是丁三坡一個人的問題了,現在是有人通過丁三坡入團這件事,直接把矛頭對準了費要強。所謂關心則亂,這一點,丁大力可是差了費要強十萬八千里,費要強肯定也是極關心這件事,但他沒有亂了陣腳,而是風塵僕僕遠行百里身臨現場調查,這就好比棋手下棋,他這一步就佔了一個先手,由他主導的調查,這完全是連裁判的活兒也給包攬了下來,走到這一步,至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到了公社裡,丁大力反而把心完全地放了下來,完成了那麼多的鋪墊,丁三坡已經與廣大的公社幹部都合穿一條褲子,這哪裡還是調查,分明是在發掘先進事跡典型。
果然,費要強拿著筆記本一個一個走訪,立榮公社脫產幹部一共十四個,光是費要強走訪的幹部就不下十個,另外還有工作人員,而無一例外的都是正面評價,提起丁三坡,都是豎起大拇指誇獎。
所謂與人方便也即與己方便,體現在丁三坡與公社幹部之間,更是如此,丁三坡形象高大,公社幹部形象也就隨之高大,反之亦然。
費要強走出公社大門的時候,眉頭已經完全地展開了。高高興興帶著丁大力又來到了合力生產大隊,大隊幹部是最早認可丁三坡的群體,聽說是瞭解丁三坡在入學前的一貫表現,還以為是入黨政審,也樂得做順水人情,把丁三坡誇得和一朵花兒似的。
費要強翻著一頁一頁的證明材料,附在這些材料一起的有各種各樣的簽名與名稱不一的公章,有了這些,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現在,他完全有信心憑著手裡的材料,把對手直殺個片甲不留。
費要強來去匆匆,臨走的時候,費要強表示因為沒有機會認識丁媽媽而非常遺憾。他說,能夠教育出丁大力這樣的孩子的母親,一定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丁大力汗顏,紅著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費要強走了之後的這幾天,丁大力的身心遭到了極大地摧殘,既擔心老爸會被抓壞典型,又擔心費要強扛不住那邊正牌書記的進攻,最擔心的是生怕費要強為自保而落井下石,把老爸當做證明自己清白的兩腳羊……受限於這年代通訊條件的落後,生活始終處於忐忐忑忑之中,沒有一點辦法可想。
然而,丁大力始終小看了費要強。
首先我們要承認,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鬥爭,這是千古顛撲不破的道理。費要強現在就面臨著他人的挑戰,是鬥爭還是退縮,這一點應該是毫無疑問的——退縮,意味著失敗,這對於出身官宦之家的費要強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
費要強至今還記得老爺子曾經對他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老爺子說:「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三落三起的……」
所以,這一次,費要強把這一次的迎擊當做從政之路上的第一輪真正考驗。為此,他動用了自己能夠動用的幾乎全部資源,事前並做足了全部的功課,手裡還掌握了完全親身經歷的第一手材料。到了這一步,已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就連握手言和的可能也已經被費要強完全摒棄。
1979年1月7日,星期日。
夜自修的時候,費要強首先找到了丁三坡,又找了一間小會議室,開始了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