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頭回到辦公室,感到身心輕鬆。整個案子,他心裡已是明明白白了,他可以輕輕鬆鬆地結案了。再一琢磨,王石頭總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這可是省委方常委親自交辦,經湖興地、縣委、革委會討論審處的案子怎麼會這樣簡單?猛然,王石頭想到陳紹泉的指示——「林木森的問題必須嚴肅地審查。怎麼查,自己定,不需要請示誰。不管事情,要重證據。辦好了,直接交『地區工作組』,我們只看你的證據,不看你的結論。」
王石頭感悟到陳紹泉的話裡有話。關上辦公室的門,靠在沙發上,王石頭認認真真地想了一陣,想通了一個「關鍵」所在。
以林木森眼下的處境與調查情況的落實,是「雷聲轟轟,陽光燦爛」。林木森是作「特殊典型」培養的,他的「家庭問題」組織部門有備案,只要沒有什麼自身錯誤,這個「蓋子」沒人去揭。「典型」要重點培養,「特殊典型」更要重點培養,這種「典型」很稀少,成功是某些人的「政治成果」,失敗則會牽涉許多人。其實林木森的「政治問題」除了省委方常委,其他的人心裡都有數;馬天民最忌諱「經濟問題」,容易衝動,頂多只是一時激動,恨鐵不成鋼。而「經濟問題」的來源牽涉沈愛英,陳紹泉不可能不清楚,只要作個解釋就清楚了。整件事,只要叫林木森來談個話,讓他解釋清楚,批評幾句,領導們再開誠佈公提幾點要求、談幾條希望就解決了。為什麼要弄得這樣?誰也不肯去作這個「解釋人」。而無限「上綱上線」,弄得煞有介事,人心惶惶。
首先,這就是「官場」,只有工作合作,沒有合作工作。相互之間高度警惕,說話迂迴漸進,工作開展也就「真作假時假也真」。
還有一條是,有人故意把事態擴大,有意思地製造緊張,不讓有人出面來作這個「解釋人」,或者是暫時不讓人出來作這個「解釋人」。而林木森正處風光時,他的「一幅畫偵破兇殺案」正被人津津樂道,突然地一個一百八十度,從天跌到地,從三十三層天跌到十八層地獄。驚詫之際,人們是不想說、不會說、也不敢說,只會猜忌,時間一長,猜忌變成私下議論時,真相浮現,林木森是吃了一場「冤枉」。此時,當初不想說、不會說、也不敢說的人自然會同情、會議論,私下談論演變成公開辯護,而主辦人是甘蔗地裡嚼黃蓮,有苦難言了。
王石頭敏感到故意把林木森事態擴大化的人是陳紹泉,而一步步把林木森培養起來的也是陳紹泉!在官場,首長往往一槌定音,滿屋的人再有理也不會被他人支持。應了句市井俗話:有錢人手指上戴個鐵箍箍,別人也會說那是金戒指!窮人手指上戴個金戒指,別人也會說那是個銅箍箍!陳紹泉是個有工作魄力的領導,以他對林木森的欣賞,按照常理,即使問題還嚴重一些他也會保。一句話,「無求備於一人。」光面堂皇批評一頓,林木森作個深刻的檢查,馬天民罵上幾句。萬事大吉!王石頭料定這裡面有文章,首先林木森父親有個歷史問題,這樣林木森許多工作安排不能太出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陳紹泉是有意絆林木森一跤,開啟自性真智慧,以讓他更穩重地向前。
王石頭領悟了陳紹泉所指示,「我們只看你的證據,不看你的結論。」好吧,我就「借假修真破迷津」。
取證必須準確,準確就得齊全,準確、齊全都需要時間。王石頭帶人又在「東方廠」調查了一天,整理材料一天。週六下午上了「青山黨校」,把人集中「加班」。週一上午回到局裡打了幾個電話。
陸寶林接到王石頭的電話,轉身就去了錢北。
陸寶林到了錢北,沒去大隊部,直接去供銷社招待所找劉水根。踏上樓,正遇見蔡紅玉。陸寶林不由有些惆然,強忍著淡淡一笑。蔡紅玉緋紅的臉上不自然地抽動一下,滿眼的怨艾。劉水根遞上煙,讓蔡紅玉泡上「碧螺春」;平日並不和諧的倆人,挺友善地交換了意見,劉水根起身給錢北大隊部打了電話。
田樹勳、李忠良、沈金生幾個人得知消息,趕緊去了供銷社招待所,陸寶林和劉水根正有說有笑地在喝茶。
一番問候,陸寶林客氣了兩句,一雙眼睛在田樹勳、李忠良、沈金生三個人臉上來回看。反反覆覆地,弄得三個人心裡很不自在。
劉水根說:「樹勳回來了。學習結束了?」
田樹勳忙說:「結束了。劉書記、陸主任。陸主任來錢北,是不是公社有什麼指示?」
陸寶林說:「有什麼指示?沒有,來看看劉書記。」
劉水根說:「幾位大隊領導也難得來,坐。我們一塊喝茶,陪陸主任聊聊。」
幾個人坐下,喝茶、抽煙,說了一陣話,陸寶林突然問李忠良:
「你大舅哥調地區公安局了?」
李忠良很是得意,說:「他作了地區公安局副局長。一下升了二級!」
沈金生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困龍入湖,看來錢北開始交運了!」
劉水根笑了,說:「我至今還沒弄明白,一個『東環線工程』,怎麼總扯到錢北的風水上?林木森的開通第二水渠道是不是迎合了某些舊風俗?」
田樹勳忙說:「這是誤解!錢北拉通了北港,今年桃花汛就減輕了壓力。太湖、兆豐大隊頭一年沒有泛汛,社員特別感動,都說劉書記的『東環線工程』是利民、福民工程!」
劉水根說:「弄錯了!弄錯了!是公社決定正確,林木森的方案合理!」
田樹勳笑著說:「社員就這樣,情感樸實,鄉土情意重!」
沈金生也笑了,說:「就是,就是。說『困龍入湖,錢北交運。』就是鄉土情,鄉土情意重!」
陸寶林似乎想到了件什麼事,漫不經心地問:
「劉書記,林木森的戶口在公社,怎麼還在錢北買工分?」
劉水根說:「陸主任,不是我肯後說怪話。心田的這件事考慮欠妥。你說,讓幹部『帶戶口』到隊裡『蹲點』,他用錢買了工分,工分值高,說是『多吃多佔』;不買,又會說成是脫離群眾。」
陸寶林說:「就是。不過,別的大隊沒這些閒話。樹勳、忠良、金生都在,你們算一下,木森到底是『多吃多佔』了多少?」
錢北的人都知道陸寶林與林木森的關係就如中國與越南,「同志加兄弟」。說是來調查,陸寶林一開口的腔調就擺明了態度。
李忠良早從大舅哥哪裡悟到了些真諦,忙說:
「林木森那裡多吃多佔!我是濱裡的,所有物質都是按隊裡同樣分的。」
沈金生趕緊跟著說:「就是。陸主任,昨天我們幾個人還說,李阿三是『耷耳朵』,經不起別人吆喝。屎尿盆子朝自已頭上扣,還當作香粉抹。」
劉水根說:「怎麼能這樣說?一是一,二歸二。樹勳,你和木森都是『知青』,可不能循私!怎麼說,雞魚肉木森還是吃了吧。」
田樹勳很認真地說:
「劉書記、陸主任,雞魚肉木森是吃了;可他不是白吃的。生產隊哪來的雞?雞是大隊養雞場的。還是我送的,一共兩隻。李主任、沈主任都知道這事,當時號召移風易俗,過『革命化春節』,大隊要求『知青』在錢北過年,怕他們父母有誤會,大隊革委會就進城去慰問『知青』。每戶送隻雞,溝通一下思想,雙方都作『知青』的『扎根工作』,順便拜個年。當時還是李主任親自帶隊,『知青』家長都很感謝!這次行動對穩定『知青』思想,鞏固『扎根』起了很好的作用。陸主任,木森也是錢北『知青』,不能例外吧?可他工作忙,進城看姨媽沒有什麼東西,就把雞送給了姨媽。回來後,大隊一商量,木森買大隊工分,平時替大隊作了多少事,從來沒多拿一分工分,一年吃一隻雞行不行?於是又補了一隻。陸主任,據我所知,這隻雞剛進門,就被金娥拿去了。雞是金娥吃了,還倒打一耙,說木森多吃多佔!」
沈金生趕緊跟著說:「就是。陸主任,李阿三是個『耷耳朵』,家裡的許多事壞就壞在金娥,這個貪心婆娘利用男人是生產隊保管員的職務之便,平日裡胡花亂用,虧空了隊裡的錢。年終結算了。狗急跳牆,竟然想要木森替她還!簡直跟薛長壽是一路貨。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說的字字屬實。不信,陸主任,隨你去問二隊一個社員,看我的話裡有半個字假話沒有?」
劉水根證實說:「寶林,我也聽到不少反映,金生的話是實情!」
李忠良說:「說木森多吃多佔真是黑了心!我大舅哥來錢北時,我就對他說,肯定弄錯了!多不說,錢南的志勇他們打傷了木森,可木森連營養費都不要。木森生病時,還把社員前去探視的禮物全送給了大隊的『五保戶』。」
田樹勳接著說:「陸主任,木森怕『五保戶』不收,這事還是委託我辦的。,大隊的『五保戶』收到禮物,一個勁感謝**,感謝*產黨培養了林木森這樣的好幹部!」
沈金生趕緊跟著說:「就是。陸主任,我們隊上『五保戶』得知木森吃了冤枉,都要去公社、去城裡替他鳴冤!」
劉水根證實說:「寶林,金生的話是實情!不少人上我這裡來替木森鳴冤!」
陸寶林笑笑,掏出煙來散了一圈。他似乎不經意的動作便屋裡人更急於發言。
田樹勳點燃煙,接著說:「陸主任,我再匯報魚和肉。魚倒是是三隊分的,情況我不太清楚。肉可是大牛送的,送的是他替人殺豬,人家送給他的『刀肉』,大牛和木森是朋友,他們還是親家,陸主任,別說送些肉,送頭豬也是他們之間的情義。」
李忠良說:「陸主任,濱裡今年的收益歷年頭一,為什麼?一是木森從大王島弄來了桑葉,我們減了桑樹卻增收了蠶繭。二是木森引進了優良薯苗,隊裡紅薯增產百分之三十!社員都受了益,木森得了什麼?分給他的魚是按工分額分的,這怎麼是多吃多佔?」
陸寶林說:「正好說到這件事。樹勳,忠良,豬崽和豬羊棚是怎麼回事?」
李忠良說:「這更冤!陸主任,豬崽是王富貴買的,豬羊棚是王富貴、沈寶根還有阿珍他們見木森人又不在錢北,整天忙顧不上,便相邀幾個人幫忙『翻新』的。哪天立夏,隊裡放假,木森人緣好,前去幫忙人多,士元只好出面調劑了一下。結果被人誤傳了!」
沈金生跟著說:「什麼誤傳?是有人誠心污陷!」
陸寶林說:「好了,好了,怎麼替木森評功擺好起來?」
劉水根說:「寶林,這是實事求是。這樣,樹勳、忠良、金生,辛苦一下。把這些情況寫一下。今天都別走,一會我們陪陸主任喝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