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雯關切地問：「木森，公社沒問你昨晚的事？」
林木森說：「電話是王主任打來的。他沒有直接問，只說我是錢北的，讓我談談法。麗雯，我提了個方案，入土為安。我提出讓蔡家滸的人把蔡支葬在蘆花漾；那裡全是土丘，蘆葦一長，深不深埋關係不大。可能公社會採取這個方案。」
朱麗雯舒了一口氣，說：「木森，你這主意的確不錯！蔡支入土為安，蔡家滸也會隨之安頓下來。現在還有一件事，木森，徐武他們來，你應知道為了什麼，怎麼辦？我昨晚聽見你和楊慧麗的談話，『東方廠』真的要裁人？」
「真的。」林木森明白了，今日的這裡又牽涉了楊慧麗的「小聰明」，楊慧麗認為自己在搪塞她，故意唆使徐武他們來，安排不安排？林木森搖搖頭，苦笑一下，說，「楊慧麗要好好地說，如果有機會我會考慮；因為她結婚時，她姆媽拜託我關照她。她偏要搬出蔡支來，還說蔡支一直想要我辦這事，耍小聰明，你說工地上天天要加班，為鼓士氣，自然就多勞多得。這種事第一不能聲張，我請個『政工』來，豈不自討沒趣！」
「這倒是真的。」金德江和錢紅英進來，他說，「楊慧麗別的不行，搞『政工』的確一等一。麗雯去杭州買藥那幾天，她吵著要『代課』，去了第二天就提出上堂『公開課』。木森，你不知道有多笑人！楊慧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教材，『公開課』講『簡單圖形』的『軸對稱圖形』。楊慧麗說，『偉大領袖**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讓我們懷著無限忠於**，無限忠於*澤東思想，無限忠於**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深厚階級感情，剪個『忠』字代表忠心。我們剪『忠』字時要把紙對折起來剪。這個圖形沿著中間的直線對折過來，左右兩邊能夠完全重合。所以說，如果把一個圖形沿著中間的直線對折過來，左右兩邊能夠完全重合，這種圖形叫做軸對稱圖形。能夠重合在一起的點叫做對稱點……』當時所有『聽課』的老師誰也不敢吭聲。楊慧麗還盯著校長問；校長說，『可惜錢北不缺政治老師；要不，你去公社或者城裡去問問？』」
大家相互一望，忍俊不禁笑了。
屋裡一片笑聲，徐武推門進來，他一句話也不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臉色非常難，彷彿跟全世界的人都有仇一樣，樣子很嚇人……
徐武好強好勝，三分理作七分辯。人卻是個一等一好人，尤其重感情，真心待朋友。大家認為徐武是聽到他們議論楊慧麗，拉不下臉，心裡不高興，一時尷尬，屋裡冷了場。
其實徐武根本沒注意屋裡人在說什麼，他被丁慧麗氣朦了心。
徐武作夢也沒想到會在「東方廠」、在林木森的屋裡遇見丁慧麗，更沒料到丁慧麗在林木森的屋裡進進出出三四趟，會當他不存在，對他不屑一顧。他姆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子當時待你不簿，你水性楊花還害得我「敲掉飯碗」；今天竟然旁若陌人，真謂，婊子無情！
徐武忍了，此時他需要丁慧麗的幫助；至少，不能讓她使壞礙事。到丁慧麗對林木森的悉心服伺，徐武感覺酸酸地，而林木森對丁慧麗的服伺欣然接受，直感告訴徐武，丁慧麗對林木森有一定的影響。雖然徐武不知道丁慧麗進「東方廠」，林木森是因王建華的事上欠了沈雙林的「人情」；徐武認定，單憑林木森能擺平自己在蠶種場闖的禍，擺平沈雙林，可見他與沈雙林的關係不一般。如果丁慧麗能幫忙說上兩句，加上哥哥出面，進「東方廠」的事就**不離十了。徐武對林木森所列舉的挖基腳、擔磚、作混凝土種種活都不在乎，他自信完全拿得下。何況，憑自己和林木森的關係，建工隊的人誰會不給面子？二三個月下來，沒準就作管理人員了。現在，鑽出個丁慧麗。徐武要說動她幫忙，總之，不能給自己設障礙。
林木森前腳出門，徐武後腳就去找丁慧麗。都說丁慧麗在「混凝土工程隊」食堂，可食堂裡灶冷鍋涼；一問，還真稀奇，「混凝土工程隊」食堂中午不開伙。徐武東奔西顛，在「東方廠」尋了一大圈，丁慧麗就在食堂的後面洗衣服。
徐武進去時，丁慧麗正在曬林木森的衣服；她把衣服扯得伸伸地，還怕沒有洗乾淨，不時地用鼻子去聞聞有沒有殘留肥皂味。見到徐武，丁慧麗有些臉紅；畢竟「夫妻一場」。聽他吞吞吐吐說完，丁慧麗「噗哧」一聲笑了，說：
「徐武，你怎麼到學堂裡去尋郎中？找錯人了！我只是個燒飯的，進人這種事連邊都沾不上。」
徐武說：「向**保證！當時我真的是被嫉妒沖昏了腦袋；慧麗，錢北可不是巒山，龍虎相鬥，相當複雜。你幫忙替我與木森……與沈秘說聲，調我進『東方廠』。怎樣？」
徐武心直口快，可他的話犯了兩大「忌諱」；一是不該重提「水淹鴛鴦」，二是此時更不應提及沈雙林。丁慧麗只想能與林木森同衾共枕，心裡最大寄望是林木森能忘記自己這些舊事。徐武的話沒說完，丁慧麗的額角都泌出了汗，忿忿地說：
「徐武，多謝你的提醒。你太抬舉我了，可我只是一個『巒山姑娘』，無法領你這份盛情！」
徐武不高興了，一個「爛貨」還把自已標榜成個純真的「姑娘」？他姆媽的！老子不是基幹民兵排被撤銷，張國慶只會喂空心湯團，犯得上這樣低三下四來向你「求助」？徐武說：
「你領不領情隨便，向**保證！慧麗，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東方廠』離家近，我還真沒打算來。幫不幫？慧麗，你說句話又不會少塊肉，真是的；難道我在蠶種場待你還不好？」
丁慧麗說：「徐武，你也太抬舉自己了！現在『東方廠』說句要裁員，建工隊個個都神兮兮地，緊張得要命。徐武，我現在也是泥菩薩過太湖。既然你有好地方去，何苦來湊熱鬧？弄得林主任為難！」
徐武被「嗆」到壁上，嘟了一句，「狗眼人低！」轉身走了。
四個人中對能否進「東方廠」，朱麗雯最安心，與林木森尷尬地相處，她寧願在錢北教；金德江無所謂，在灰裡土裡水裡作事，還是在蠶種場安穩（憑林木森的面子，甘雪不會不與他簽合同；一旦作二三年長年工，碰上機會還能轉正。）；錢紅英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建築是男人的活；只是昨晚楊慧麗一番說，大家一陣哄，幾個人相邀進了城。徐武則是滿懷信心而來，怎麼也想不通是這麼個結果。
共同的命運會產生共同的相憐，激起共同的動盪、不安份。將近四年的「插隊」，「知青」們似乎更團結，因為相同的命運促使著他們要相互扶持；「殺」出一條路，其實，在期盼著回城的機遇面前，他們的內心已失去了情義，就像面臨著一座「獨術橋」，誰能幸運地踏上去的同時也就意味著更多的人「落」在身後。情緒一穩定，幾個人真像是來望林木森一樣，嗑著瓜子，喝著茶，海闊天空地閒扯。
林木森見徐武不出煙不冒火地生悶氣，猜到是在丁慧麗那裡「碰壁」了；他手錶，說：
「走吧！『大三元』。錢紅英要吃『大三元』的『荷葉雞』和『洗砂糰子』。」
錢紅英說：「我不騙你們，『荷葉雞』真的好吃，我還是過『十三歲』時吃過一次，我家加起來六口、四個小孩，稀奇的是繼父兩個兒子和我和妹妹正好相差一歲一個。哪天，全家來到『大三元』；每人一個『洗砂糰子』，還叫了什麼我記不住，只知道『荷葉雞』真好吃！好香，好……反正好吃……後來，我弟弟過『十三歲』，四個小孩都想去吃『荷葉雞』，繼父沒答應，說，半隻『荷葉雞』比買只老母雞還貴，結果買了一斤肉，三斤馬鈐薯，紅燒，繼父還說是過赫魯曉夫的『**生活』。」
大家都笑了。
「大三元」的「荷葉雞」林木森吃過一塊，是幫周鑫畫《月》哪天；周鑫說「荷葉雞」是著名的江蘇菜，也是「大三元」的「招牌菜」。
燒製「荷葉雞」並不難，將雞大骨架去掉，劈成兩半，用番茄醬、黃酒、鹽、醬油、白糖、胡椒粉、花椒、八角等塗抹表面掉入油鍋炸至金黃色，用荷葉包好，蒸爛。雞肉配以豬板油，蒸後肉質鮮嫩、滋潤、油而不膩，融有荷葉的甘美清香。吃時打開荷葉，清香四溢；色澤橘紅亮麗，香郁撲鼻，酥爛脫骨；粉質香糯，鹹中帶甜，滋味鮮醇。「大三元」的「荷葉雞」是作「下酒菜」配的，雞肉分切成塊，一隻雞分裝三四個荷葉包。
「洗沙糰子」則不同。說豆沙餡糰子並不稀奇，不就是赤豆加糖而已。可「洗沙」的工序就挺麻煩。先得將赤豆用旺火煮三個多小時，再改用小火燜一個多小時，使赤豆酥爛，倒入淘籮；將水徐徐淋入，同時用手不停地推擦酥爛的赤豆，直至細豆沙全部流入淘籮下面的大盆裡。待細豆沙靜置後，篳去上面的余水。另將豬板油剝去皮，稍燙，切成小粒，加白酒拌勻；再加拌白糖，摻入豆沙，捏成豆沙餡。「同春樓」的甜粽用的就是「洗沙」，蒸煮熟，豬板油滲進豆沙，格外香甜。糰子粉糯米居多，包餡收口，放置粽葉上蒸熟，吃時糯軟潤濕，入口油而不膩，帶有粽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