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受窘,王興榮正得意,金娥拉下臉,接了腔,說:
「這是薛家祖墳沒埋好!興榮,有言道,『各人生死各人了,管人閒事受人磨——/』你們結交上木森這樣好兄弟,自然會有乘順風船這一天,我家帥他爸沒人相幫,自然只有赤腳行在河堤岸了!」
王興榮無事端端遭搶白,氣不過,說:「金娥姐,先把耳屎掏空。我說什麼你聽清楚沒有?再說,這也是事實。」
金娥說:「這當然是事實。興榮,有言道,『酒肉朋友朝朝有,無錢無勢親不親。』只是『人無時時好,花無百日紅。』……」
金娥只圖嘴巴痛快,豈料把桌上的人都惹毛了。王阿土是王家道場隊長,當著濱裡人,臉上掛不住,板著臉說:
「金娥,夠了!今天大家來的是你的娘家,吃的、喝的都是你娘家的。如果我們有什麼得罪,不滿意也只有你阿爸、姆媽,還有木森和金鳳說,怎麼輪到你來說三道四的!」
徐貞女、阿珍姨、金珠聞訊趕緊把金娥拖了出去。酒桌是男人的地方,女人同桌都少,何況金娥還是嫁出去的丫頭。金娥犯了戒,有氣無法撒,放下飯碗,嘟嘟嚷嚷回去了。林木森這才想到,舅媽剛才吞吞吐吐地原來是想請薛天康來。想想是有些失禮,不過,被金娥這麼一攪和,他反更無所謂了。
「怎麼冷場了?」王富貴是場面人,他說,「我覺得大牛的話有道理,我親家兄弟有後台,後台是王主任。光有後台有什麼?劉備的兒子怎麼樣?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齊全,結果,扶不起的阿斗一個。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木森進公社為什麼進步快?因為他能幹、肯幹!聽說,連地、縣領導都說,木森是『後生可畏』,什麼意思?就是有能力,有可以擔當更重要工作的能力!龍溪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新人不前進,社會怎麼發展?」
眾人聽了,紛紛叫做。湖鄉人講綵頭,王富貴一番話,點破了金娥所留下的陰影。桌上頓時活潑起來。
酒酣耳熱時,沈梅英突然起身,高聲說:
「大家靜一靜,今天趁大家喝得高興,我和大牛有件事要請大家幫忙!」
沈梅英說著給林木森和大牛斟上酒,說:
「我聽小盈開口乾爸、乾爸地挺是親熱,心裡嫉妒得不行。大牛,敬木森一杯;我們也和木森結個干親!」
大牛一聽,特別高興;忙站起來,說:
「對對。木森,梅英早同我說過這事。木森,你是我的好兄弟;作了干親家,也是親上加親了!」
除了王富貴,眾人紛紛叫好。林木森推辭不過,只好與大牛碰杯飲酒;正要說什麼,被人踹了一腳。林木森想到了身邊的「醋罈子」,知道答應得早了。忙扭頭問李金鳳:「你看怎麼樣?」
李金鳳怏怏地說:「酒都喝了。還問我什麼?」
話中帶刺。林木森借酒掩面,回敬了大牛一杯,說:
「大牛,這件事不要太性急。現在說也早了點;這樣,喝『滿月酒』時再說,好不好?」
「不好!」娘子的「命令」辦不好;大牛急了,說,「指腹為婚的都有。木森,錢北我可就你一個好兄弟……」
林木森說:「大牛,這樣說,建華他們可就有意見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大牛憋住了,脹紅了臉,卻不知怎樣說好。
大家都笑了起來。沈梅英知道是李金鳳不肯,心裡恨得癢癢地,又不知該怎樣挽回。李金鳳見大牛遭到奚落,心裡卻大不忍了,說:
「大牛哥,你認定他是你的好兄弟?」
「當然!」大牛應得很爽快。
「好!我應承了。大牛哥、梅英嫂子,我敬你們一杯。」
「這樣不行!」王興榮說,「你要同木森一起敬。」
「好!一起敬。」林木森端起酒,說,「梅英嫂子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
林木森與大牛碰杯飲酒時;腰際被李金鳳狠狠地掐了一把,一聲「哎唷」連同酒嚥下,險些嗆住。
酒桌上又有了新話題。左一杯,右一杯;好在王建華要回收購站「值班」,王富貴藉機告辭,李士元說聲酒足飯飽,王阿土邀他去家喝茶,於是大家散了。大牛要到後院取工具,林木森起身感到人在飄。便送他到後院,吹吹風,清醒了一點。可後院門怎麼也關不上……
李金鳳過來,問:「你在後院門口幹什麼?」
林木森說:「你來得正好;院門壞了,關不上。」
李金鳳一看,笑了,說:「你一隻腳踏在門外,這門怎麼能關上。」
「你,不許笑。」林木森惱了,說,「你是什麼意思?啊!還笑,你在罵我對不對?罵我腳踏門兩邊……」
「我沒有……」李金鳳見他喝醉了,不想分辯;扶他進來,關上院門。
「這門沒壞……」林木森嘀咕道,「你沒有罵我。」
「我敢罵你嗎?」李金鳳嗆了一句,說,「好了。快進屋去。」
李金鳳轉身走了;望著她的背影,林木森愣住了……
李金鳳是因為去倉庫挨了阿爸罵,心裡委屈,有情緒。
李阿三賭氣不回家去吃晚飯。他感到顏面丟盡了。
狼崽子!李阿三想了一陣,終於給林木森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的位置。爭強好勝、六親不認、呲牙裂嘴……此時,李阿三恨不得再出現一個薛長笀,把這個戇胚教訓一頓才解氣!什麼理由,李阿三也說不清;至少有一條,林木森的心「野」了,三間破瓦房是已經擱不下他的人了!
從林木森到公社「農規辦」……不,以前不提;至少是從直播稻開始,舅舅和外甥便開始了暗裡較量。每次總是李阿三先拔頭籌,但他的興頭剛起,林木森便反敗為勝,一次還比一次羸得漂亮。不過,李阿三輸也是輸在暗處,隨之林木森的名聲大噪,錢北街,連外埠的人都開始恭唯李阿三了。
李阿三愛上茶館起來;只要他跨進茶館,人們都會把茶館顯眼的座位讓給他坐,不需開口,一壺紅茶、三根油條就端了上來,有時連是誰付的茶錢他都不知道。只是在茶館裡李阿三總是搭不上話;大家所談論的事情也從來沒有人向他問個態度,討他一個主意,請他說說看法。李阿三隻是「林木森的舅舅」;是影子,是外甥林木森的影子!
李阿三感到失落,但他忍了;龍溪河水向北流,錢北是條麻石街。林木森是個掮石人!你們所敬重的林木森是我外甥,是我的「上門女婿」。敬重他,是他有能耐,是他蘀你們辦了事;我享受,是我能享受,是理所當然。
現在的錢北街上,在各個生產隊裡,特別是濱裡都只是圍著林木森轉。這個「上門女婿」比「當家兒」的威勢還高,翻新李阿三的豬羊棚連個招呼都不和李阿三打。
可是,「親極反疏」,王家道場則並不以為然。大家似乎認為,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林木森是王家道場的,應該為王家道場作些事。
李阿三有個心結,就是對徐阿財的愧疚。徐阿財對他的好,他想加倍地給金娥;想由此來彌補對朋友的「傷害」。他認定金娥來家是「看得起他」,她有這份孝心舀什麼都行。偏偏薛長笀、薛天健作出了一連串的事情,使林木森和薛天康之間關係越來越尷尬。薛長笀有錯,可當時他是公家人,你林木森不也是個六親不認的東西。
李阿三最容不得林木森漠視金娥,過去還說是沒「圓房」,現在誰不知道你鑽進了我女兒的被窩。即使是新社會,金娥也是「大姑子」;一個「上門女婿」,還自視清高和目中無人。吃中飯時還耍心機,想作**又要立牌坊。要硬氣,就自己翻新,叫上天康、大牛、興榮、新華、建華……李阿三沒有再往下想,人是多,可材料呢?毛竹、稻草上哪去弄?好,這些也不談,你吃慣了甩手飯,從不過問柴米油鹽;今天金娥特地趕來,你說上一聲,讓天康出面接待,也顯得李阿三家裡有人。一聲不吭,拍屁股走人;弄得我李阿三像個「五保戶」,讓濱裡來扶貧救災。弄得好像王家道場不近人情,弄得我李阿三丟人現眼!林木森,你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給你好臉色。
李阿三決定耍下威風,裝病躺下了。可整整一個下午,誰也沒來問一聲,請他一下。
李金鳳來叫吃晚飯,李阿三衝著女兒一頓牢騷;李金鳳早窩著對姐姐一肚子的氣,不吭聲,等阿爸口乾舌燥,嘴裡沒詞,喘氣抽潮煙時,嗆了他一句:
「天康哥好意思見濱裡的人嗎?」
望著女兒的背影,李阿三幾乎要罵娘!一想,罵她就是罵自己,只好舀「潮煙」出氣了。
蝸牛角上校雌雄,石火光中爭長短。李阿三知道,女兒的心事重了,容不得姐姐的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