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例席」了錢北大隊的「火災安置會議」——/
安置方案是大隊會計擬的:
「燒燬房屋十一間(不包括添搭的披間和附屬建築物);房主二人,喬巧二間,王富貴九間(其中銀珠租住二間,生產隊為徐武租用一間)。解決辦法,大隊組織籌建;在原地基上重建二排住房,每排三間;前排王富貴三間,後排銀珠,喬巧,徐武(產權屬大隊)各一間。磚瓦盡量用舊的(前廳的材料留給王富貴一半,由他自建),不足部分向公社申請指標。除泥工師師傅有工錢外,幫工由大隊的「非包工分」承擔;預計二百三十六元一間,共計一千四百一十六元。糧食補助:四家共九口(六個大人,三個小孩)。吃到新糧還有七個月,按每月大人三十斤,小孩二十斤計算;大約為一千六百八十斤。生活補助……」
整個會場沒人說話,蔡阿毛再三問,也無人吭聲;剛要說通過時,有人提出「一點看法」:喬巧是「半農業戶」,口糧一直向隊裡購買,她不可能買幾個月的糧存在家裡。當即有人附議,提出喬巧是怎麼說還是供銷社「半個人」,應由供銷社管,至少管一半;商量一番,改為補兩個月。又有人提出,銀珠的男人是篾匠,長年在外「掙錢」,平時也是以買糧吃為主,應和喬巧一視同仁。還有,銀珠本是「留家招女婿」,家裡有房產,是和父母不和,才借住姐夫家,給她建房,房產應歸大隊……最後談到錢從何來?所有的人都不吭聲了。
蔡阿毛說:「錢是個大問題。我向公社匯報,公社說頂多補助五百塊。大隊也沒錢,全大隊『救濟款』賬面上都不足二百三十塊。大家看怎麼辦?」
沈金生說:「募捐怎樣?」
林木森跟著說:「眾人拾柴火焰高。無論衣服物品還是糧食,木料還是錢,什麼都行。錢北街上每人捐一斤米,我們也不用討論口糧標準了。」
李士元說:「早上就有人說,讓隊裡牽個頭,到各大隊走一圈,討些『義捐善款』。乾脆,蔡支書,大隊牽頭吧。」
大家想想也不錯;田阿旺說:「這樣好,幾戶人家遭災,送一家怕其他人有意見,都送又送不起。行,我贊成!」
正商量,張國慶來了。他首先向林木森表達了公社領導們的關心;沒聽完蔡阿毛的「匯報」,他就說:
「蔡支書,你們先不要急於討論安置;從現場的痕跡上看,有很多值得懷疑的地方。來,這是現場草圖。起火點在後院右側;據反映,這裡徐武一直堆放著柴草。火源從哪裡來?院落共有三個小孩,銀珠的二個己睡覺,起火後,被銀珠拖到外面的。王富貴的女兒是被林木森從前院左披廂房救出的。這樣小孩玩火的嫌疑排除了。六個大人,銀誅帶著孩子,她男人外出不在家。王富貴夫婦在田家捨串門,起火後才回轉。還有二人,『知青』徐武和幾個人在聊天。剩下一個是喬巧;據反映,喬巧近期一直同羅老八住在收購站,咋晚回了趟家。偏偏就在她回家的半個小時裡,起火了!這說明了什麼?羅老八在全國人民聲討『*彪反革命集團』時,公開為*彪招魂鳴冤。經縣、公社教育,見他認罪態度較好,免除了對他的『處理』。可喬巧多次散佈是『冤案』。喬巧的歷史關係複雜,生活作風**。**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錢北大隊是『農規』運動的『先進典型』;縣革委會已樹錢北三隊為『學大寨的紅旗單位』,同志們,錢北大隊二十幾年都沒發生過火災;偏偏這時,發生了!還發生在三隊!這是在給三隊抹黑;給錢北大隊,給龍溪公社抹黑!甚至還給湖興縣革委會抹黑!給全縣的『農規運動』抹黑!這些連串起來,不得不令人生疑。」
張國慶越說越激動,用拳頭頓擊著桌面。「咚、咚」的敲擊聲,錘打著每個人的心。大家都沉默了;按張國慶的說法,他們根本不需要討論安置上的雞毛蒜皮事宜,而是面臨一場嚴肅的,敵我之間的殊死搏鬥階級鬥爭!
沈金生說:「還是公社領導思想覺悟高!看來我們頭腦中就是缺少階段鬥爭這根弦。」
「張秘書,『公社治保會』和派出所的人到了嗎?」林木森問。他表情嚴肅,嘴角卻向下撇;顯然他蔑視張國慶的故弄玄虛。
張國慶聽出林木森的「弦外之音」——這並不是你管轄的範圍。他略忖,說:
「現在疑點眾多;我認為,當務之急是組織『火災事故調查組』;查找證實後再上報。我已讓李忠良,王大明還有田樹勳著手調查,蔡支書有什麼意見?」
蔡阿毛說:「火災原因應該認真地查。其他工作也得抓緊,對不對?張秘書。」
「當然。蔡支書,錢北三隊現在不僅僅是錢北大隊的光榮,也是龍溪公社的光榮!希望你們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革命傳統;發揚……」
「好了!張秘書,我們『自力更生去』!」李士元倏地站起來,說,「『青港灘工程』己佔了公社、大隊的光了。你們不必費心了,這會我也不參加了。」
張國慶感覺李士元話意不對,攔住他,問:
「等等。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是什麼意思?老話說『盜搶一半,火燒全完』;一把火使幾家人傾家蕩產,現在是寒冬臘月,受災的人要吃,要穿,要有地方睡。今天是『臘八』,按老風俗『二.八不搭灶,正.九不遷屋』;滿打滿算只有二十二天,我決不讓三隊的社員沒家過年!上午,我己安排人開始『清基』,明天開工。蔡支書,散會吧,一切我牽頭,我領人去『義捐』去!」
「『義捐』?不行!決對不行!不許『義捐』!一個『學大寨的紅旗單位』怎麼能四鄉八村去乞討?你以為只是你們『出洋相』?你這是在給『紅旗』抹黑!給公社丟臉!」
「抹什麼黑?丟什麼臉?我不偷不搶,我要錢起屋!」
「士元,坐下!」蔡阿毛喝住李士元,自我解嘲一笑,說,「我無能,解決不了大隊社員的困難;請張秘書向公社反應反應,看公社能不能多撥些『救濟款』,只要二三千元就夠了。」
「這……蔡支書,還是你向公社反應吧!」
張國慶的傲慢觸犯了眾怒,反而使屋內的人團結一致了。農民講究實惠,服「權」,「錢」二條;你張國慶都沒有,嘰裡呱啦,「白話白說」。倒還是李士元說的實在,寒冬臘月,不能讓人沒家過年!張國慶見大家對他不屑一顧,借口去火災現場,走了。
「我提個建議,大家看行不行?募捐只在錢北的範圍內進行,不宣傳,不動員,請大家回去相互轉告一聲。是否捐,捐多少,捐什麼,完全自願。不過,大隊還是要組織人負責接待。不管社員捐多少,禮輕情意重。」林木森望著蔡阿毛,見他點頭後,又說,「兄弟大隊方面還是由三隊出面好些;但不是去『義捐』,是去『借』。」
借?李士元不解地說:「人家借給你救災,誰還會要你還?」
「你去借,別人要不要還是別人的事!」蔡阿毛又罵了一句,「戇頭!」
李士元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腦袋,說:「對,我去借,我去借!」
大隊會議室響起一片笑聲。氣氛一和睦,什麼事情都好商量。決定「救災」以三隊為主;各生產隊派出十個人支援,以會些泥瓦活的社員為主。王阿土說,「什麼大隊『非包工』不『非包工』,肉爛在鍋裡,各隊都出了人,記一萬分也是個零!」糧食方面更簡單。「建房」的人也要吃;各隊先拿出「儲備糧」二百斤谷,如果「捐糧」不夠,再平攤。
田阿旺說:「家裡遭了災,心裡本來就難受;我們再幫不了什麼,也應讓他們吃飽飯,更不能讓孩子餓著。姆媽的!就當是多種了畝『直播稻』!」
蔡阿毛安排了一些具體事項後;對林木森說:「募捐的事,你不要管。早上王富貴女兒拜你作乾爸,可見人心肉長的。沈書記,王主任電話裡一再交代,就怕你遇事忍不住。木森,今天我得謝謝你!張國慶的話有所指,有些事你盡可能地迴避一下,免得無端生事。」
林木森想,呆在大隊部,就是遇事不開口,別人來問不說也不好;說多了,萬一和張國慶「意見相悖」,便讓蔡阿毛為難了。看時間不到十點,不如去「現場」看看,清理磚瓦勞動一下。
林木森出後門,剛轉過桑園,正碰見沈梅英。她雙手捧著一隻精巧的紅花瓷碗,小心翼翼地。聽見有人咳,抬頭看到林木森,高興地說:
「太巧了。我正想怎麼去找你?快,進家去。」
「捧著什麼寶貝?」林木森見到沈梅英,從心底透出喜悅。
沈梅英說:「是人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