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住哦!
社員家養的就算不是「計劃豬」,自己也不能輕意宰殺——/牲豬列入國家市場管理範疇內,等同於蠶絲、棉花、桐油……
豬養到一百二三十斤,吃口大,算算撐到臘月還挺遠,再養也就是蘿蔔換青菜,圖個名,化不來。於是,先舀上生產隊的證明,到大隊得到批准後,就是借錢也買包「新安江」香煙,請供銷社肉食站站長來看過,站長認可了,豬便在肉食站排上隊了。
輪到送去肉食站殺豬的這天,女人們待在豬羊棚裡心裡可難受了。晚上,請豬吃上餐好的,多放些精糠還摻上些碎米,煮上一大鍋,讓它吃飽;想想也是,它又不是「計劃豬」,平日盡吃些粗糠青菜,卻在圈裡也勞作了一年,蘀家裡掙了不少肥料工分。
農村的「國家生活計劃保障物質」比城市居民少,像布票,城市居民人圴一丈五,農村人圴一丈二。火柴、肥皂按戶供應,不到居民的一半。肥皂且不說,農村的衣是穿破的,城裡的衣是洗破的。火柴計劃真不合理,城裡燒煤球,升一次火管一天,農村燒柴,每餐飯都得點火。當然也有優勢,一是有煤油計劃,農村通了電,煤油票便被人收去返銷進城。城裡人流行用煤油爐,但沒有煤油計劃。二是買肉不要「肉票」,龍溪公社分三個片,每片有個肉食站,平常由肉食站供應豬肉。
其實,農村也用不上「肉票」。非年非節、沒有客人,平日裡有幾家吃肉?肉食站是「按需投產」,平日裡頂多殺一頭;逢年(春節)過節(清明、端午、中秋與中元),還有逢上農事日子,如立夏、賣春繭,還有婚喪事或笀宴、滿月酒有預約,多殺一二頭。
肉食站清早三點鐘殺豬,豬的主人要頭夜送去。送去後,豬的主人就得候在肉食站;看著、守著,還得帶上柴,前半夜摟著作被,後半夜燒上一大鍋燙豬刮毛水,等屠夫來了還得香煙候著。豬殺好,稱好,結好數,首要是舀回豬的花油(腸油),板油頂多舀一半,肉食站留下的一半早有預定。拎桶豬血,舀上自家留的肉回家,邀上親友大家痛痛快快吃一餐,藉著酒勁補上一覺,等下午三點來鍾去肉食站領錢,這兩天,全家人都忍不住地笑。而後又往往為「分配問題」,夫妻之間、兄弟姐妹之間會爭吵一番。隊裡老人會噙著旱煙騀,說:「沒錢愁,有錢也愁,過日子,難!」
也有送豬不用操心的,幹部們工作忙,去肉食站招呼一聲便行;有的幹部,肉食站站長還會親自上門來「請示」。這就往往會引起些「撞車」,有時「辭行潲」都餵了,跑到肉食站站長家去舀鑰匙,站長一笑,說:「你來得正好。遇上情況了,明天吧。」有時「辭行潲」都沒煮,肉食站站長讓人捎個信,說:「遇上特殊情況了,馬上送豬吧。」儘管心裡不痛快,咬咬牙忍了。
怎麼辦?要不就得重新排隊,等到上三五個月,豬可天天要吃!自己殺,又不是醃肉的時候,肉賣給誰?
過了「冬至」,社員們開始無視肉食站,自家開始殺豬了。當然此時敢殺豬的人家,多是家境富裕的人家,圈裡還有「年豬」;殺頭豬,鄰里親戚幾家人分去二三腿,餘下分成三五斤大小,用粗鹽醃在缸裡。等殺了「年豬」後,有了新鮮肉,將缸裡的肉撈起,吊在廚房通風處,風吹煙熏。開春後,想吃時,切下一塊,姜絲,蒜葉一炒,香、脆、別提多美。
自家殺豬也要得到大隊批准後,首先要到稅務員哪裡交好「屠宰稅」後才能殺。不交「屠宰稅」就是犯法!輕者罰款,重則將豬沒收。
「知青」們有些納悶,有部小說《紅旗譜》,說的就是*產黨領導農民抗「屠宰稅」,朱老忠就此舉行了農民爆動。難怪說,「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
村裡有人家殺豬,看熱鬧的人不亞於村裡出了一件「新聞」,觀看現場更比得「看戲」過癮。
屠夫大多腰粗體壯(湖鄉對「五匠」等作手工業者都稱師傅,唯獨稱殺豬的為屠夫),掮根胳膊粗的毛竹槓,毛竹槓二米來長,縛著一根捅扦,吊只沉甸甸的竹簍,竹簍裡是他的「吃飯行頭」。俗話說,「死了張屠夫,難道就吃帶毛豬。」真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殺豬看起來簡單,其實還真得要有些硬功夫。
一般屠夫會來「東家」吃早飯。屠夫把「吃飯行頭」放在屋簷下(屠夫的「吃飯行頭」有血腥氣,屋裡要養蠶,怕「沖」,不能放進屋),進門兩杯茶,先喝白糖水「甜甜」,嘴裡正粘糊,把「熏豆茶」一口飲乾,掌心朝杯口一拍,嚼著滿嘴的香便吃早飯。濃稠的秈米粥,糯香軟潤的豆沙糰子,就著醃蘿蔔乾、糖醋蒜頭、紅油豆腐乳,講究的人家還會上碟炸得又脆又香的花生米。放下早飯碗,「東家」把煙遞上。屠夫殺頭豬,有一刀肉,一塊五角錢,一包『雄獅』煙,頂得三四天的工分。煙抽好,屠夫拎著「吃飯行頭」來到後院,這時「東家」己擺好「春凳」(一種小榻,較長凳寬長,如凳高低,常
在室內搬動,可作凳坐,亦可代床小憩、乘涼。),堅好三角架等準備工作,請來幫忙的人摩拳擦掌候在一邊,看熱鬧的人也陸續圍住院庭的內外了。
屠夫不慌不忙,先把毛竹槓搭在「東家」紮好的兩個三角架之間,順手用力拉壓,看看是否穩當。再從竹簍取出五六個雙頭鐵勾掛上,鐵勾油光珵亮,中間有個能活動旋轉的節。接著在「春凳」下鋪條油膩膩的毛巾,把砍刀、板刀、尖刀還有大小刮刀一一擺好,把把鋒利珵亮,油光閃閃。屠夫再用條油膩膩的毛巾把刀遮蓋,點燃一支香煙,朝請來幫忙的人笑笑。
「戲」開場了。先把戀戀不捨的女主人勸回屋;豬圈的柵欄打開,有人用竹騀把豬趕出來。豬有「靈性」,似乎有感覺,賴著不肯動。屠夫走近去,嘴裡「羅羅羅」地喚,冷不防攥住豬耳朵一扯,豬嚎叫一聲衝出圈。外面人多,豬忙回轉,豬圈的柵欄已關上;就在猶豫之間,屠夫一彎腰,抓住豬一隻後腳,順勢一掀,豬側倒了;掙扎之時,幫忙的人一擁而上,把豬給制服了。
一頭一百七八十斤肥豬,四蹄對縛,抬在春凳(沒有春凳則用二三隻長凳,橫上二三條扁擔充當)上。這時往往有個「估斤」的插曲,大家目測估出豬的「白肉」重,於是「下注」,大多每注二三角錢,將由最精確的贏去「綵頭」。
屠夫右手持尖刀藏在身後,用左手去搔豬的下頜,尖叫的豬安靜下來,開始哼哼了。在它正舒服時,屠夫右手一轉,亮出尖刀,不待人們反應,尖刀已從豬的頜處斜插,直刺到心臟,豬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當即斃命。刀出血湧,衝向早準備好的木盆,木盆內有鹽水。邊接豬血邊向一方向攪動,待血止,木盆便被人抬開;靜止一會,等豬血凝固,便橫豎十幾刀劃開,投入燒滾的水中。豬血大都送人,七八塊裝一碗,左鄰右舍一家一碗。
屠夫將縛豬麻繩解開,用刀在一條後腿拐骨處切開一個小三角口,插入捅扦;捅扦長約二米,手指粗,一端有個圓環。捅扦從後腿捅向前腿、腹、背各處,扯出通扦後,屠夫對著三角口處往裡吹氣;腮幫子鼓得好大,面龐脹得通紅。屠夫一邊吹氣,幫忙的人一邊幫忙用木棒敲,將豬體吹得滾圓,四腿直挺。用細麻繩捆住三角口。一聲喊,廚房裡過來三五個人,一隻橢圓形的腰子盆倒有大半盆滾水。將豬抬去,小心放下,乘熱翻上兩個身,沒浸透地方用勺舀上滾水澆澆。屠夫取過刮刀,顧不上水燙氣熱,先揀腹背處,大力刮毛,接著是豬頭,四條腿,刮刀所到處,毛翻皮淨,刮得豬體雪白,毫毛不存。
屠夫刮完毛,渾身汗透,把刮刀洗淨,走到一邊抽煙。自有幫忙的人解去細麻繩,把豬抬回春凳。
待豬體內氣消,屠夫抽罷煙,先取板刀開膛,取出心、肝、肺,取下肚、割下大小腸,割板油、撕花油……屠夫開始翻豬腸,把腸頭翻轉二三寸,左手拎腸頭,右手往裡送,邊送邊捋,就像有魔力,豬腸會自動地溜進去,翻轉出來。這時,經過稱重,男人們最關心的「賭彩」有了結果。一番喧鬧,贏得「綵頭」有口沫四濺,得意一番;幾個差距最大的,成了「輸家」的奚落對象。「五十步笑一百步」,處處可見。
收拾了內臟,屠夫用斧狀砍刀砍下豬首,切下豬尾巴,剁下四蹄,順手在臀尖上戳開一個小口,扎進雙頭鐵勾,一聲喊,掛在毛竹槓上。一隻手穩住,掄起斧狀砍刀劈片,一連十幾刀,刀刀一條線,劈在豬脊椎骨上,豬被分劈成兩片。又分成幾塊,每塊用刀頓開小口,用鐵勾掛上,再一塊塊地按主人要求分切豬肉……•;
說句題外話,殺新鮮豬,什麼部位最好吃?豬肝。新鮮豬肝熱騰騰的,切片時還滲著血絲。把大蒜桿用菜刀一拍,切成小段,取三二個紅燈籠辣椒切成小片,姜切成絲。熱鍋裡放上油,爆姜絲,放入豬肝,炒三、五下盛起。乘著油鍋再把蒜段、辣椒片煸過,倒入豬肝,加佐料,黃酒一噴,起鍋盛盤。熱騰騰地吃上一塊,嫩香溜滑,帶有甜味。
林木森怕見「血腥」;故意拖延到十一點以後才與李金鳳前後而行。李金鳳在家亳無顧及,有說有笑;只要邁出門檻,連話都不敢與林木森說。迫不得己說上一句,臉先脹得通紅。阿珍姨叫她同去吃飯,是按規矩有「認親」的意思,徐貞女準備了一些糰子,寓意,兩家「認親」,團團園園。
李金鳳梳洗打扮一番,一路上拎著籃,低著羞澀的臉,不敢與人打招呼,緊跟木森身後二步,來到一片桑園時,才舒了口氣,說:
「要是圍那條紅絲巾來就好了。」
「你不圍才好看。」林木森說,口吻調侃,但語氣很堅決,見李金鳳疑惑地望著他,補了一句,「天又不冷。」
到阿珍姨媽家時,豬己開膛分片,正在稱淨肉重,人群中,一個壯實的屠夫低頭看稱;雖說有太陽,畢競是冬天,他上身只穿件背心。稱完肉,他列開嘴,笑著說:「我的眼光准吧,相差不到三兩。」
看來屠夫是今天「賭彩」的贏家。
一片讚揚聲,他更得意;把汗背心一脫,光著膀子在水捅裡洗手。
林木森正想繞過人群進屋,李金鳳上前一步,拉住他,依著他站著,竟與周圍的人應話搭腔起來。林木森好生奇怪,發現沈梅英也在人群裡。沈梅英抱著一件寬大的藍色棉衣,像是單位的工作服;見林木森注視到她,低下頭,不等屠夫擦乾身子,就把棉衣遞過去,埋怨道:
「好了,別逞能了,快穿衣。」
屠夫只是笑,忙接過棉衣,正伸進袖筒,猛然與林木森照面,大叫一聲:
「木森,木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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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