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大牛掏出《**語錄》,很嚴肅地說;
「**教導我們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第、第七,優待俘虜。林木森,沈書記、王主任有指示,在屋裡嫌悶的話,你可以到庭院裡轉轉。喂!警告你,林木森,不許逃跑。逃跑也沒用,逃到台灣也會被抓回來的。」
真是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臉!林木森即反感又無奈,想想自己在「大隊治保會」時對「嫌疑人員」不也是「招之而來,揮之而去」嗎?
林木森負氣不想動,又按耐不住心底的蠢動。通過昨天的虛驚,他感到了一種無奈,「不如意事常**,可與人語無二三。」從沈心田的話語中,林木森隱隱地覺察到抓他是因涉及到一件特大的案件;然而這特大案件,現在莫說林木森弄不清,可能連辦案人也說不清了。「一打三反」運動開始的時候,全國上下革命激情澎湃,可運動在不知不覺的時候,革命的激情泡製出了許多鬧劇、笑劇和悲劇。清查「太湖別動隊」時,單錢北大隊就涉及到八十多人,其中有三十六人被「立案審查」,重則送「公社冶保會」,最輕的也在大隊先後「審查」了三五天,最終只聞其名卻不見其影。嘗到「立案審查」滋味的林木森開始體驗被他「審查」的人的心情,這般地壓抑、憂憤、無奈、無助……
當初我為什麼這麼急功近利?有一次同時傳喚了近三十人,一個個地問,許多人蜷縮著蹲在牆腳一天。他們是靠工分吃飯,滿肚子憂憤,誰也不敢吭一聲。對了,是因為王宏銘所說,「要立新功」!想「立新功」好調進「公社治保會」,想調進龍溪繭站……結果,現在還真進了龍溪繭站!
林木森不由啞聲笑了,笑得整個胸脯都隱隱作痛。
走出房間,久違的陽光燦爛。身上暖烘烘地。自由真好!
管理人員小樓的庭院不大,種有一棵梧桐樹,三顆刺槐,幾叢薔薇。小樓沒有碼頭,沿龍溪河砌有高牆;圍牆兩端,前後各有一扇院牆門。前門是食堂,向後是……後院牆開著。後院有貨運碼頭;比小樓庭院大二倍多。一排員工宿舍對面,是煤庫,雜屋間與廁所。
想到廁所,林木森笑了。開「三級幹部會」時,伙食各大隊自己開,統一每人每天交伙食費一角五。燒飯柴草由公社良種場供應,米是各人帶的。說是每人每天一斤二兩米,可每人都按一斤半帶;全是粒粒滾圓的晚梗。舅媽給他舀好米,還加了二把,說,「多帶點;不要被人笑話,說你打混吃『白食』。」大家的米都帶得多,吃不完,最後一餐的米下鍋了,多餘的便由誰買去或送到公社糧站,賣了的錢打「牙祭」。美美地吃餐肉,真痛快!
可生產隊長們都心惜日益見漲的屎坑。王阿土每次便後,總責怪自己是「吃家飯屙野屎」,恨不能屎尿都憋回錢北去。
後院寬敞的水泥道上有一堆煤,一個胖胖的女人正吃力地在和著;秋日下,汗水已濕透了她的衣衫。
「我來和。」林木森走了過去,抓住胖女人手中的鐵鏟。
胖女人笑了;倏然,胖臉上的一雙狹長月芽眼閃過一些恐懼,她問:
「你,你是……那個反革命?」
她退了兩步,警惕地望著林木森,本能地用圓滾滾的雙手護在胸前;單薄的短袖衫,被汗水濕透,清晰地呈現出一對半腴的*房,*頭象花生米。
林木森忙側開臉,木然地點點頭,只是下意識地用力和著煤。他沒有做過煤,顯得很笨拙。在湖南,家裡燒的是藕煤;在湖興城裡燒的是煤球,鄉里燒的是柴。各家作煤,只是把碎了的成品煤放在破臉盆裡,摻上些水,用清煤灰的小鏟子翻動一下,作封火用。此時的他像憋足了一股勁,使勁地翻動煤。出汗真好,勞動真痛快!能自由地揮灑汗水,才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候。鐵鏟撞擊、擦動水泥地板,發出鏗鏘聲響,勞動使他忘卻了心中一切不快。突然他把鞋一脫,赤腳踏進煤堆,用力踏踩,「吧唧吧唧」的響聲使他回到兒時;下雨了,他和穿著「元寶套鞋」的同學,有意地踏養地上的水窪,積水四濺,孩童時的他,追逐著,開心地大笑……
「好了,可以了。」
胖女人叫住林木森。她叫徐桂香,是繭站的廚娘。徐桂香一直倚在庭院一顆苦楝樹下望著他。待他赤腳去和煤時,徐桂香匆匆回了趟食堂,拎來茶壺和幾個包子。
徐桂香說:「來,喝口水。讓煤醒一下。累了吧,吃個包子。」
林木森停下,手腳站滿了濕煤。他走向貨運碼頭,在院門口站住了,小聲地問:「我想去洗洗,可以嗎?」
一句話,激起徐桂香滿腹憐憫。多好的人,能主動幫助人,在繭站吃飯有二十多個年輕小伙,有幾個幫她做了點什麼呢?就是自家財旺、桑旺兩兄弟來看我,也是手插口袋裡,掃帚倒了,一步邁過,扶也不扶。
「去,洗洗去。去!」
徐桂香挺起高聳的胸,大聲地說,還用力地揮揮手;像是一隻母雞在庇護恐懼的小雞。此時林木森真像一隻羽毛未豐,爭鬥慘敗後又跌入水中的小公雞。
「吃吧,有些涼了。」望著大口吃包子的林木森,徐桂香很高興,說:「不要急,還有包子。對了,大牛每次打的飯都是給你了嗎?」
林木森忙點點頭。他知道,徐桂香見他狼吞虎嚥的吃相,懷疑大牛剋扣了他的飯菜。
林木森喜歡吃麵製品。湖興也種小麥,因為麥秸硬,作蠶簇立得穩。社員卻很少吃麵製品,做饅頭包子要「老面」發,要用鹼中和,麻煩不說,發得不好,酸;發好了,泡泡的,攥在手中只有一團,那象米粉糰子結結實實地。社員除了留點在家人生日時壓些麵條、小孩嘴饞時攤兩張餅,大多作公糧上交。公社食堂則不同,米粉糰子要去磨粉,麵粉可用麥子去麵粉廠換,方便多了。包子是酸菜餡,摻了鹹水筍,用肥肉油拌餡,還有油渣沫,真香。林木森也奇怪,此時怎麼會吃得這麼香。
「你叫林木森……錢北的……犯了什麼事?」徐桂香見林木森的眼光黯淡下來,忙說,「喝茶。包子有些涼,喝口熱茶。」
「謝謝!我,我吃飽了。「
林木森突然地恭敬,徐桂香的心「咯登」一下,像被人撒了一把胡椒鹽,又鹹又辣又麻。忙遞上一隻包子,勸道:
「再吃一個,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飯才行!」
「喂?林木森。」大牛氣喘喘跑過來。
林木森可以在庭院裡「放風」,大牛也趁機到前面與人扯談去了。回來一看,院裡屋內都沒人;他樓上樓下尋了三圈,見後院門開著,進來一看,林木森正舒適地在吃包子,大牛頓時惱怒了。大聲斥責:
「你怎麼偷跑到後院來了?誰批准的!」
林木森忙放下茶碗,連剛咬一口的包子都放下了;忐忑不安地望著大牛。
「大牛兄弟,是我叫他來的。」徐桂香也慌了,支吾道,「我讓他幫我……不,讓他勞動。用勞動來改造思想!對不對?」
原來你們還是怕我!大牛滿意了;抓起一個包子,一口咬下大半隻。嘟嘟囔囔地說:「算了;招呼沒一個,讓我尋了半天。」
林木森舒了一口氣,便起身去作煤。
作散煤有二個辦法,一是捏煤球,捏成乒乓球大小,好看、用時方便,但費工;一是作煤餅,在地上灑上煤灰,放一個木質長框;鏟上煤,用手按緊,又快又省力。只是煤餅用時要敲開,煤塊大小不一,只適宜大灶用。
大牛嚼著包子,眼睛不時地瞄著徐桂香的胸。二十五歲的光棍,自然有些「性飢餓」。
「喂,大牛,吃夠了嗎?」徐桂香放下了心,感到剛才坍了面子,開始敲打大牛了,「吃了包子要做事情;作煤去。」
「胖姐姐,我只吃……」見徐桂香瞪起眼睛,大牛心虛,忙說,「好,我做。」
三個人,鏟的鏟,按的按,很快就做好了。
「大牛,打個招呼,下午我讓他幫我翻煤。」徐桂香把沾有煤屑的鐵鏟遞給大牛,說,「你幫忙去洗洗。」
大牛應得很爽快。
午飯後,林木森就急不可待地去翻煤。
要使煤餅乾得快,在煤餅表面收干水時,要移動一下位置,使煤餅散放水氣,再把煤餅翻個個;然後兩塊相互一搭,形成個「人」字,既透風又干的快。林木森想一個人做,讓徐桂香歇口氣。秋後太陽再大,但威力弱,煤餅還是濕的。雙手杈開十指扳著煤餅,用力向後一板,煤餅就移動了,可用力不均,反破城二三快。林木森傻眼了。
「我知道你會耐不住。」徐桂香笑呵呵地來了。她拿來兩條木板;蹲下,將木條放在煤餅前,把住木條向後一用力,又快又省力,還不會破。
林木森笑了。忙跟著翻動。
「你是『湖南知青』,湖南遠嗎?」
「-千多公里。」
「呀!」徐桂香感到眼前這小兄弟太可憐了,家在千里之外,獨身一人;有難也沒人幫,問,「哎——到底為啥事?說你還是大隊的幹部?」
「我也不清楚,真的。」林木森彷彿在激流中看到一塊木板,急盼地說,「能幫我打聽他一下嗎?」
「這事挺難。我問了幾個人都說不清楚。木森兄弟,把事情先放一邊;該吃吃,該喝喝,身體要緊!」
沉默一會,徐桂香堅定地說:「有什麼事,桂香姐幫你!」
完工之後,徐桂香叫住準備去碼頭洗手的林木森,說:
「到房間去洗,我已經把熱水閘打開了。秋天水冷,你房裡的廁所有熱水。」
林木森回房試著打開衛生間沐浴熱水把柄;果然,水漸漸變熱。他痛痛快快地洗一個熱水澡。林木森用力地擦洗身體,搓出條條垢泥,望著它們被水帶出衛生間,滿腹的壓抑也隨之在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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