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動快艇」沒熄火,一直在「啪啪啪」地響……
輪機手阿水鑽進客艙,掏出包「新安江」煙。阿水雙手遞給王宏銘一支,拋給另一人一支,第三支煙他遲疑了一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退了出去。
「機動快艇」是公社的「寶貝」,是龍溪的驕傲,全縣只有二三個公社有。因為「機動快艇」,阿水也成了龍溪的「知名人土」。公社的辦、站、廠、場及各大隊,因公因私、公私兼顧,申請用上「機動快艇」是件光彩的事。許多人寧願小心地紮在船頭上顛簸,也不肯坐在客艙裡;「機動快艇」路過村埠碼頭,船頭的人會高聲說笑,引得岸上眾多羨慕的目光。自然,阿水也成了他們炫耀的對象,一聲「他是公社『機動快艇』輪機手阿水。」說者神氣十足,聞者敬慕三分;於是,好煙好茶好酒好菜款待。阿水認識林木森,見過二三面,印象卻很深。林木森是除了公社領導外,上船就安安靜靜坐在艙裡的幾個人。林木森貌視「機動快艇」,阿水卻很欣賞林木森。
阿水回到後梢,很懊悔。俗話說,「寧漏一村,不漏一人」,三個人敬煙敬了兩個,這擺明了是在羞辱林木森。為什麼要這樣?平日裡我說話不是挺硬扎的嗎?唉!這年頭講「階級立場」,「親不親,階級情;友不友,路線分。」人與人之間越來越冷漠了……
艙內飄蕩起煙草味;-直耷拉著腦袋的林木森不由伸展起腰來,他貪婪地吸氣,竭力想從空氣中「捕獲」飄渺的香煙煙氣。林木森口袋裡有半包香煙,卻不敢去拿;一是怕舉動莽撞而遭反感,煙被沒收,二來感到還沒有到關鍵時刻。王宏銘雖然微瞇著眼,他察覺到了林木森的異常;望著手中的香煙,蹙蹙眉,似乎想說什麼,還是沒開口,卻將手中的香煙拋出艙去。
大半支香煙閃爍著一點紅焰,在空中劃了一個弧,落入龍溪河中。林木森的心隨同香煙,一陣激動,墮入水中。
林木森對阿水的行為並不在乎,船上的治安隊員林木森都熟悉。每逢節日,或開展某項「運動」前,公社都會舉行聲勢浩大的「批鬥大會」,要集中各大隊一些「現行」、「老牌」戴帽人員作「活靶子」。他和治安大隊隊員們在一起開過會,討論過「批鬥大會」的程序,同桌吃過飯。上岸去的三個人,領頭的是治安大隊的副大隊長,叫趙小龍。
趙小龍是名「神槍手」,曾一度成為湖興城鄉津津樂道的傳奇人物。
一九六七年,城裡鬧「文攻武衛」,就差沒開坦克、動榴彈炮了。「支左部隊」手拿《**語錄》,列隊站住「兩派」中間,罵不還嘴,打不還手,一個性地背誦「**語錄」,唱《**語錄歌》。湖興城裡多寬,攔了東街西街上鬧,勸了北街南街裡吵。「兩派」的「定性」很難,各有各一條線,今天剛把一派樹起來,沒過三天,「打倒的一派」捧著「某某首長的指示」又「殺」回來了。「兩派」堵住地區行署、縣市大院,聲討、靜坐,逼著「支左部隊」表態。「造反派」的組織比雨後春筍還發展得快,都叫嚷著要「奪權」。可聲勢不旺,於是,有人想到了貧下中農「同盟軍」,「以農村包圍城市」,紛紛到各公社去「串聯」。這一下反提醒了「支左部隊」的領導人馬天民,這位團長也到幾個公社去「檢查工作」。聽匯報說,龍溪公社的「造反派」陸寶林原是公社「人武部」的幹事,他率領的「鐵血軍造反兵團」是清一色的「復員軍人」。是革命軍人就應忠於黨,忠於**;於是馬天民「讓他們進城,學習一下」。
陸寶林率隊進城,「支左部隊」不與他們發生任何關係,一切「給養」全是解放軍「東風農場」提供的。馬天民對陸寶林就只一句話,「**教導我們說,『要文鬥,不要武鬥。』可現在『兩派』都有些過火了!」陸寶林對馬天民也是一句話,「火頭上的人都發戇,乾脆以武制武,敲打一下。」
首戰便是「敲打」城裡嚇赫有名的「六號門」,這是航運系統的「造反派」組織。「文攻武衛指揮部」裡大多是碼頭上「掮包工」,平日二百多斤手一拎,上肩;腳一蹬,踏著晃悠悠跳板如履平地。三四百人,二百多條槍把「對手」圍得水洩不通。直喊要發動「革命的『圍剿』!」陸寶林不負眾望,領著「鐵血軍造反兵團」往「兩派」中間一站。「兩派」的高音喇叭喧天撼地,陸寶林手握「鐵喇叭」,扯著嗓門象蚊子哼。
陸寶林說:「他姆媽的!小龍,讓他們把屄嘴閉上。」
趙小龍端起槍,「叭、叭」兩聲;高音喇叭「啞」了,喇叭好好的,原來是高音喇叭的線被打斷了。陸寶林嚷道:「還有不服的嗎?誰不服,伸只爪子出來,老子只打他姆媽的小指頭。」
雙方沒人應,陸寶林又喊:「撤不撤?不撤,好,老子讓你們摸黑!」
趙小龍又是二槍,「兩派駐地」的電線斷了;四根電線,只打斷端頭的一根。五分鐘後,「六號門」主動聯繫了「支左部隊」。從此,城裡的「造反派」把趙小龍恨得牙齒咬得作蠶豆響,可腦袋只有一個,忍了。
陸寶林他們在城裡「風光一時」,城裡「造反派」要實行「革命大聯合」,便讓他們「回原單位干革命」。馬天民的「以武制武」違反「支左紀律」,湖興在全省首先制止了「武鬥」,功過兩扺。馬天民以「軍代表」身份出任縣革委會主任後,「上面」讓他脫了軍裝。
留在艙裡的叫王建華,原是太湖大隊「治保會」的;兩個大隊同屬「錢北片」,他們開會在一起,還同桌吃過五六次飯。說穿了他倆還有一段不打不相識的奇緣。春上,「太湖聯防」時,他倆還同趙小龍一起鑽蘆蕩。趙小龍還從陸寶林那裡弄來四梭子彈,讓林木森過足了「槍癮」。然,今天有王宏銘帶隊,准也沒個好臉色,像從來也不認識。林木森頓悟,今非昔比,往日的「戰友」已經變成了「監管」;一個人的身份會在瞬間起翻天覆地的變化。蔡支書提出由大隊派人「看守」,是怕他遭到陸寶林的欺辱。
「公社治保會」主任陸寶林,原是公社「人武部」幹事,是龍溪響噹噹的「造反派」。為了捍衛紅色革命政權,他一心投入「階級鬥爭」之中;當他協助王宏銘「奪權」,「革命成功」後,才發現家中娘子己捨家而去。離婚後,他「階級立場」更堅定,抓「治保」工作嚴肅認真,警覺性高,鐵面無私。他多次公開說,「『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個階級的暴力行動。』『治保會』就是公社革委會的『槍桿子』!是革命的專政部門,是革命的鐵拳頭!為保衛紅色革命政權,以革命的暴力打擊階級敵人;即使有些過頭,也是階級鬥爭的需要。」
「一打三反運動」是一場激烈的階級鬥爭,是打擊帝、修、反「別動隊」的鬥爭,是打擊蘇修侵略陰謀的鬥爭,實際上也是一項重要的戰備工作。運動要求「大張旗鼓地、廣泛深入地做好宣傳、動員。號召廣大群眾,對反革命分子檢舉、揭發、清查、批判,從而把隱藏的敵人挖出來。對於那些氣焰囂張,罪惡纍纍、民憤極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反革命分子,要堅決殺掉。」在農村,「貪污盜竊、鋪張浪費」的行動,不是很嚴重,關鍵在「清理階級隊伍和反投機倒把」上。為了配合「革命運動」,公社「刮」了幾場「紅色風暴」,各大隊按「分配名額」,超額地把一些「特嫌」、「搞『投機倒把』的『壞份子』」分批送到公社「治保會」審查。
在「治保會」捆、吊、抽、打是「正常程序」。送公社「審查」的人,都「關」在烘繭房的烘繭櫃裡;烘繭櫃一面是門,三面青磚勾縫,櫃內-米五見方,高不到三米,關上寸半厚的對扇門,密不透風。關在裡面,全憑櫃頂二寸粗的透氣口通氣,既使三九嚴寒天,你也得汗流浹背。「公社治保會」有幾個「審訊高才」;其中,由萬豐大隊選派的小名叫「狗子」的,有一招叫「天地合一」;將受審人雙手大拇指捆綁吊在空中,拉至雙腳踱起高,不理不睬,待你四肢痛苦不堪,再問什麼,不怕你不求饒,不忪口。錢北四隊的陸阿福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陰陽先生」,據揭發,他曾被「湖匪」沈英傑任命過「軍師」,多次邀請去「匪巢」大王島;送公社「審查」了五天。回大隊報到時,他的小腿還禁不住的顫抖。按輩分排,陸阿福還是陸寶林沒出「五服」的本家叔叔。對待有姿色的婦女,更損更下流;單是一個「例行檢查」,從胸口到襠裡摸個遍,讓你羞辱難言。兆豐大隊的王美菱,曾是「龍溪『五朵金花』的『紅菱娘子』」年青守寡;大隊革委會王主任對她關懷備至,她卻不知好歹,竟和村裡的「壞份子」阿昌「鬼混」。在一次「紅色風暴」,將他倆捉姦在床;押送公社被「審查」了三天,王美菱不得不托人帶信,「求大隊王主任來『保』她,答應王主任回村後老實生活,努力工作」。錢北大隊三隊的銀珠招了個東陽的「上門女婿」,經查實是個「潛逃」的「地主崽」;在「紅五月革命風暴」的「嚴打」中被抓去公社;銀珠去「公社治保會」送衣服,回來後,提起陸寶林和「狗子」等她牙齒咬的咯咯響,一口一個天殺的,眼淚禁不住的滾落出來……
「公社治保會」因而「臭名昭著」;二天前,公社「通報」:「狗子」等三人因「在審訊中急於求成,工作方法簡單粗暴,不適應政審工作。回大隊重新安排工作」。
二十來分鐘後,上岸的人回來了,趙小龍提著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軍用書包,瞧見翻蓋上繡的「為人民服務」紅絨字樣,林木森一眼認出書包是他的。他立刻明白,自己在舅舅家的「住宅」被查抄了。
「機動快艇」開動了。「啪啪啪」的聲響,驚醒岸邊蘆叢桑樹林中的小鳥,扑打著翅膀,在夜空裡盤旋。河風襲來,林木森打了個寒噤,可又感到背脊上泌出串串的汗珠……
上下五千年,糾葛在文章,無論多少辛酸淚,留於他人講。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求評論、求紅包、求禮物,各種求,有什麼要什麼,都砸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