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潘惟吉那裡,楊榮得知了王侁和劉文裕已被削去官職,發配充軍的事。
與楊榮商定好接應的地點和時間,潘惟吉先返回軍中向潘美稟報此事去了。
早先張齊賢派人向他詢問是否有位叫做楊榮的故人,他一直沒能想起這個名字,斷然的說出了不認識這個人。
可張齊賢派去找他的人剛走,他就想起了當日在大同城救了他的人,既然對方說是從遼國來的,會不會是那個人?
正是心內有了這個疑惑,他才匆忙趕到代州,也因此救了楊榮和黃七一命。
潘惟吉離開代州之後,郎中為楊榮開了服補氣的藥,黃七卻沒有幫他買回餛飩。
賣餛飩的李老漢聽說楊榮體虛臥床,心內很是著急,乾脆把餛飩攤給挑到了楊榮的房間裡,當場給他煮起了餛飩。
吃了碗餛飩,楊榮感覺好多了。
他身子太虛,再加上沒有進食還被吊掛了起來,自然是有些受不了。
一碗餛飩下肚,稍稍的恢復了些元氣,他強撐著坐了起來,對站在屋內,一臉擔憂的李老漢說道:「多謝老丈!為了給我下碗餛飩,耽擱了老丈做生意,今日的餛飩我全包了!」
說著,他對一旁的黃七說道:「黃七哥,麻煩你先給老丈二兩銀子,等我起身,再一併還你!」
「值什麼的!」黃七白了楊榮一眼,伸手從懷裡摸出了一錠銀子,塞到李老漢手裡,扭過頭對楊榮說道:「你我兄弟,還說這外話,二兩銀子,也值當兄弟來還?」
在黃七把銀子塞給李老漢的時候,老漢說什麼也不肯收。
無奈之下,黃七隻得一手將他的兩隻手腕抓住,將銀子塞進了他的懷裡,對他說道:「老丈,我等銀子來的容易,沒了銀兩,大不了去搶遼國人一票!你做個小本買賣,一家人都指著這個吃飯,可莫要窮做大方,只要日後我兄弟二人再來代州,你還能為我二人做碗餛飩也就行了!」
聽他這麼說了,李老漢一臉為難的看著他把銀子塞進了懷裡,對楊榮和黃七說道:「二位恩公,早先小女多蒙恩公搭救,此恩此德縱是我全家人都做牛做馬,也還不得半分!為恩公做碗餛飩,還要收恩公的銀子,讓小老兒心內如何過意的去!」
「呵呵!」楊榮背靠著床頭坐著,對李老漢微微一笑說道:「黃七哥說的沒錯,我等銀子來的容易!像我等這般人,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今天活著,明日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在,多留銀子也是無用,老丈只管收下,也好貼補些家用!」
李老漢無奈,最後只得收了銀子,才挑著餛飩攤離開了州府衙門。
自從楊榮回到這裡,他就沒有見過張齊賢,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不好意思見他,一直到潘惟吉離開,張齊賢還是沒出現過。
「黃七哥,能幫我備些香燭黃紙嗎?」李老漢走後,楊榮對站在屋內的黃七說道:「我想找處空地,祭拜一下楊業元帥,告訴他,當日害他與楊家將士們埋骨沙場的佞臣已被處置,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也求他保佑我們兄弟順利來到大宋!」
黃七應了一聲,對楊榮說道:「楊兄弟少待,我這便去準備!」
等到黃七離開,楊榮手裡捏著那塊玉玦,微微仰著頭,長長的歎了口氣。
過去他看那本演義的時候,曾為楊家滿門忠烈感到痛惜,如此忠貞的勇士,到最後竟落了個幾乎絕後的下場。
如今他知道陳家谷一戰,楊家只有二郎楊延玉血染疆場,楊業盡忠死節後,才鬆了口氣,心內稍稍的舒服了一些。
忠勇之士,如何能讓他們滅門絕後?縱然在陳家谷死去的只有楊二郎一個,可碧血青天楊家將,忠貞不死,浩氣長存,必然會激勵更多的漢家勇士奔赴沙場,與胡虜決一死戰!
出去後沒多久,黃七就折了回來。
見他這麼快就回來了,楊榮還感到有些納悶,可黃七卻讓他什麼都別問,扶他下了床,逕直朝著代州府衙的大門走了過去。
在府衙大堂前面的院子裡,一座桌案早已擺放妥當,桌案上放著一隻香爐,香爐前供奉著一大一小兩塊牌位。
走到桌案邊,楊榮看到大的那塊牌位上,清晰的寫著楊業的名字和官爵,在楊業牌位的旁邊,則是供奉著楊延玉的牌位。
望著這兩塊牌位,楊榮從懷中摸出了那塊玉玦,放到了桌案上。
他正準備親手點上香燭,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楊壯士!」楊榮還沒來及回頭,張齊賢隻身一人從背後走了過來,站到他身旁,雙手抱拳,朝他深深一揖說道:「下官失查,致楊壯士受了委屈,實是萬死莫贖!」
扭頭看著張齊賢,楊榮苦笑了一下。
「萬死莫贖」這四個字用來忽悠別人還行,在楊榮這裡卻是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
人做錯了事,總愛說自己是罪該萬死。
可別說萬死,只要來真的,讓他們一死,恐怕都會立馬跟你急!
「大人不必介懷!」雖然心裡對張齊賢說的話很是不以為意,可嘴上楊榮還是客套著說道:「即便是我,若是有兩個人貿然出現,說是大人的故人,恐怕我也會多個心眼。眼下正是非常時期,做事自然要用些非常手段!」
「多謝楊壯士諒解!」張齊賢挺直了身子,看著楊業和楊延玉的牌位,歎了一聲說道「方纔黃壯士說要為楊元帥與延玉將軍立上香案,下官便是有些感懷了!想當日,楊家父子戰死沙場,是何等悲壯,實乃我輩楷模!」
「嗯!」提到楊業父子,楊榮的心猛一陣抽抽,他微微點了點頭,輕聲應了一下,伸手從桌案上拿起一把香,湊在一旁的火燭上點了,雙手合十抱在手心中,向著牌位鞠了三躬,才將香插進香爐。
「楊元帥,當日你要我去麟州,想來不用去了!」把香插進香爐,楊榮雙眼望著楊業的牌位,語調有些滄桑的說道:「當今聖上賢明,已查明當日王侁、劉文裕逼迫元帥出兵,致使楊家將士盡數死節之事!二人已被削去官祿發配充軍,當日死難的將士們應當能夠瞑目了!」
說話的時候,楊榮想起了他和楊業在一起的那三天。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多,可楊業臉上始終帶著的那股英雄末路的悲愴,卻是讓他永遠也無法忘記的。
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楊榮的喉結滾動著,嘴張了張,像是還有話要說,卻已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見楊榮說出不話來,張齊賢也拿起幾支香,湊在火燭上點了,朝著牌位拜了拜說道:「楊元帥、延玉將軍!雍熙北伐,我大宋雖然功敗垂成,卻讓遼人嘗到了大宋雄師的威猛!兩位功不可沒,下官張齊賢在此拜過。如今遼人異動頻頻,大有向我大宋揮師推進之勢,還望二位在英靈在天保佑我大宋一舉擊潰遼人進犯!」
說罷,他也把香插進了香爐中。
楊榮微微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滑落,過了好一會,他猛的睜開眼睛,咬牙對著楊業的靈牌說道:「當日我尚懵懂,並不知民族之恥!是元帥及在陳家谷死節的將士們告訴了我,無論我在哪裡,骨子裡流淌的都是漢人的血!漢人威武!大宋威武!我楊榮在此立誓,不破胡虜,誓不還鄉!」
這幾句話,楊榮說的是斬釘截鐵,一旁的張齊賢不由的扭過頭,看著他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充滿了崇敬。
「楊壯士!我張齊賢今日也在此立誓,只要我還活著,只要我還在代州,絕不讓契丹人踏進代州半步!」可能是被楊榮的豪情感染了,張齊賢伸出一隻手掌,對楊榮說道:「你我今日在此立誓,若是契丹人膽敢進犯大宋,我二人絕不退讓半步,寧可死做戰死鬼,不可生為敗逃人!」
楊榮這一次本就沒有受傷,先前昏迷只是身子太虛,吃了碗餛飩,又出門走動了一會,已經恢復了三五成。
見張齊賢向他伸出了手,楊榮絲毫沒有多做考慮,也伸手朝張齊賢的手掌上拍了一下,語氣堅決的說道:「寧可死做戰死鬼,不可生為敗逃人!」
相互擊過掌,楊榮和張齊賢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倆人視線相對,幾乎是在同時,發出了一陣豪邁的笑聲。
祭拜過楊業父子,楊榮並沒有立刻離開代州城。
已經是來代州的第三天,每多在這裡耽擱一天,雁門關外的閻真等人就會多面臨一份危險。
可楊榮還有件事沒做,這件事若是不查出個水落石出,他始終都感到無法安心。
這種不安的感覺來自他的直覺,直覺告訴他,若是不將這件事調查清楚,很可能將來他們都會死在這件事埋下的隱患中。
倚紅樓!
他曾經答應過黃七,在見到潘惟吉之後,還會帶他再去一次。
黃七去那裡,目的自然明確,可楊榮去那裡,卻是有著其他的理由,在去倚紅樓之前,他還要去見一個人,就是啞巴小二在倚紅樓死去的當日,負責查那樁案子的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