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的秋風貼著地面擦過,捲起地上枯黃的草葉,打了幾個旋兒,向庭院的深處飄去。
楊榮雙手扶著門前迴廊的欄杆,站在迴廊上,默默的看著庭院裡那片略略現出幾分焦黃的花圃。
耶律休菱站在他的身旁,雙眼也一眨不眨的望著花圃。
「你真的要走嗎?」倆人扶著欄杆,默默的站了許久,耶律休菱扭過頭看著楊榮,幽幽的向他問了一句。
「兄長要去南京了!」楊榮轉過臉,看著耶律休菱,神情裡帶著幾分無奈的說道:「我若是還留在這裡,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我不是還在大同嗎?」耶律休菱垂下頭,滿臉嬌羞,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道:「只要你願意留下,這裡就是你的家!」
看著臉頰通紅的耶律休菱,楊榮心裡是一陣納悶。
自從上次替她擋了一箭,耶律休菱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
連續許多天,她幾乎沒有再出過宅門,每天都是守著楊榮,在楊榮能夠下床後,除了晚上會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白天基本上也是陪在楊榮身旁。
耶律休菱的轉變,讓楊榮對眼下置身的這個時代多少有了些歸屬感。
可這裡畢竟不能算是家,而且耶律休菱兄妹對他再好,他們也是契丹人。
就眼下的歷史背景來說,遼國和大宋還處於常年的征戰中,契丹人和南方漢人之間,也積壓了深重的仇恨。
留在大同,就意味著從此之後,像北方遼國境內的漢人一樣,甘願臣服於契丹人的統制,與南方的同胞為敵。
歷朝歷代,漢人最擅長的就是同室操戈,總是為了些許的小利益,而自相殘殺。
而且不僅如此,有外敵入侵的時候,漢人中還經常會出現一些背棄了祖宗,投靠外敵的漢奸。
楊榮不願做漢奸,雖然眼下的這個時代並沒有漢奸這個概念,可他卻依然不想留在大同,任由契丹人驅使。
就在楊榮不知該如何回答耶律休菱的時候,耶律齊雲帶著兩個家僕,匆匆忙忙的從主宅裡走了出來。
「休菱、楊榮,你倆跟我來一趟!」走上迴廊,在快到耶律休菱和楊榮跟前的時候,耶律齊雲朝他們招了下手說道:「於越大人今日擺宴,邀請我去赴宴,特別交代要帶上休菱!楊榮,你也跟著過來!」
耶律休菱和楊榮還沒回過神來,耶律齊雲已經從他們身旁走過,逕直向著宅門方向去了。
「走吧!」看著耶律齊雲向宅門走去的背影,楊榮朝耶律休菱噥了噥嘴,招呼了一聲,也抬腳跟了上去。
見楊榮也跟了過去,耶律休菱雖然心裡有些不情願去參加什麼宴會,卻還是跟著去了。
說是宴會,其實也不過是在於越府簡單置辦的一場家宴。
可能是想讓氣氛顯得更加融洽些,這場家宴並不是擺在廳內,而是擺在於越府後花園的一座涼亭裡。
到了於越府,一個家僕領著耶律齊雲等人徑直朝後花園走了過去。
進了後花園,家僕帶著他們沿青石小路繞過兩座假山,向著一座坐落位置靠近後花園邊角的涼亭走了過去。
涼亭下面,是一片人工挖成的水塘。
水塘不是很大,在水塘的中間,還刻意的留下了一座栽種著小草的土山。
在水塘裡,游動著幾隻毛色雪白,看起來像是天鵝,但體態十分臃腫的肥鵝。
「擦!真會玩!」遠遠的看到水塘裡游動的幾隻肥鵝,楊榮心裡嘀咕了一句:「丫的,怕養天鵝會飛跑,居然弄了幾隻大胖鵝在水塘裡冒充,耶律休哥也算是挺有才的了!」
家僕領著仨人快走到涼亭跟前的時候,從涼亭上迎下來了三個人。
迎下來的三個人,有兩個是楊榮認識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形魁梧,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職業軍人的耶律休哥。
跟在耶律休哥身後,靠右邊那個面色呈現出些許青灰色,一直低垂著腦袋的年輕人,正是前些日子剛死了心愛女人的蕭紹宗。
蕭紹宗左邊,是一個身形稍顯瘦削,年紀看起來要比耶律休哥小一些的契丹中年。
「於越大人、宰相大人!」見仨人迎了下來,耶律齊雲連忙抱拳朝他們拱了拱,行了個禮。
耶律休哥和走在他左後方的中年人臉上帶著笑容,給耶律齊雲回了個禮,耶律休哥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林牙大人光臨敝府,真是蓬蓽生輝啊!酒菜已經置辦妥當,請!」
在說話的時候,耶律休哥下意識的朝跟在耶律齊雲身後的楊榮看了一眼。
看到一身漢人裝扮的楊榮,他的眼神裡瞬間閃現了一抹疑惑。
不過耶律休哥終究是常年在朝廷中行走,並且帶兵重挫過宋軍的名將,雖然心裡有所疑惑,但他卻並沒開口詢問耶律齊雲為何要把楊榮也給帶來。
上了涼亭,耶律休哥先在主位坐了,那位被耶律齊雲稱做宰相大人的中年人,貼著他的左手邊坐下,而耶律齊雲則坐在了他的右手邊。
楊榮坐的位置,是恰好背對著涼亭外面青石路面的末位。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耶律休菱並沒有像蕭紹宗挨著宰相那樣挨在耶律齊雲身旁坐下,她反倒是毫不避忌的貼著楊榮身旁坐了。
她的這個舉動,讓在坐的人都感到了些許的詫異。
耶律齊雲自然是清楚她已經對楊榮產生了好感,只是他沒想到,耶律休菱的好感竟滋生的如此之快。
一個女兒家,竟能當著別人的面,貼著一個並無血緣關係的男人坐下,她的那點心思,恐怕只要是個腦子還算正常的人,都能看的透徹。
與耶律休哥和宰相大人一臉詫異的表情相比,蕭紹宗臉上的神情要顯得坦然了許多。
自從來到這裡,楊榮就沒看他笑過。
他的臉色一片青灰,自始自終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低著頭,好似很無聊的在玩弄著手指。
「楊榮,你餓嗎?」眾人剛按順序坐下,耶律休菱伸手扯了扯楊榮的衣袖,做出一副親暱的模樣,向他小聲問了一句。
楊榮扭過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並沒有答話。
這裡的氛圍讓他感覺到有些壓抑,總覺得坐下後,屁股上像是粘著什麼東西,渾身都不是很舒服。
「如果你不餓,我倆去看鵝好了!」見楊榮搖頭,耶律休菱伸手抓著他的手,站起身就要拉他往涼亭邊上的欄杆前走。
「休菱!坐下!」見耶律休菱站起身,耶律齊雲皺了皺眉頭,向她喝了一聲:「於越大人與宰相大人在此,丫頭怎敢無禮?」
被耶律齊雲一喝,耶律休菱這才嘟著嘴鬆開楊榮的手,在桌邊坐了下來。
「呵呵!」耶律休菱坐下後,耶律休哥笑了笑,對耶律齊雲說道:「看來令妹與這位楊公子關係甚好!難怪林牙大人會帶同楊公子一同前來!」
「齊雲冒昧,還望於越大人莫怪!」耶律齊雲微微欠了欠身子,帶著淡淡笑意對耶律休哥說道:「楊榮是下官的結義兄弟,與休菱也如同兄妹一般,再者前些日子他還救過舍妹的性命,倆人的關係自然是極好好!」
「原來是兄妹啊,我還以為……」耶律休哥朝楊榮和耶律休菱看了一眼,話裡帶著幾分玩味的說道:「既然只是兄妹,那便很好!」
「於越大人今日設宴,喚下官前來,不知有何吩咐?」從耶律休哥話裡聽出了些怪異,耶律齊雲又微微欠起身子向他問了一句。
「也沒什麼!」耶律休哥看著耶律齊雲,淡淡一笑說道:「蕭宰相日前拜託了我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非找林牙大人才能辦妥,因此特意備下酒宴,請林牙大人帶同令妹前來!」
耶律休哥話音落下,楊榮抬起頭朝坐在他左手邊上的中年人看了看。
中年人面色白淨,雖然留著契丹人那種兩鬢紮著小辮,把頭頂毛髮剃光的髮式,下巴上卻蓄著像一些漢人文士那樣長長的山羊鬍。
從耶律休哥的話中,楊榮聽出這個中年人就是遼國的北府宰相蕭繼先。
難怪坐在他旁邊的蕭紹宗雖說面如死灰,一副不情願參加酒宴的模樣,卻還是恭恭謹謹的坐著,敢情今天是他老子親自帶他來的!
「哦?」聽了耶律休哥的話後,耶律齊雲歪著頭,臉上帶著幾分疑惑的看向蕭繼先,向他問道:「不知宰相大人何事用得著下官?只要大人吩咐下來,下官但凡能做,定會竭盡所能!」
「也不用什麼竭盡所能!」不等蕭繼先說話,耶律休哥擺了擺手,對耶律齊雲說道:「前些日子,我親自帶人捉了宰相大人的公子,迫使公子心儀的女人香消玉殞,心內很是不安!日前與宰相商量了一番,認為確實是該為蕭公子安排一樁婚事,才是正途,因此才請林牙大人前來商議!」
話說到這個地步,耶律齊雲哪裡聽不出耶律休哥的意思。
他朝楊榮和耶律休菱看了看,見耶律休菱一雙美目眨也不眨的看著楊榮,心中不免暗自嗟歎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