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體質本來就不是十分強壯,再加上射進脊背的箭矢扎入的太深,幾乎就要貫胸而出,他足足昏迷了兩天,才悠悠的醒轉過來。
醒來時,他感到有些口乾,嘴唇微微翕動了兩下,發出幾聲虛弱的聲音:「水!水!」
自從把楊榮背回林牙府,除了給他換衣服和伺候他小解,是由兩個手腳輕些、辦事穩重的家丁做的,其他事情耶律休菱都沒有讓僕婦和婢女插過手。
給楊榮餵水、喂湯都是耶律休菱親自在照料。
也難為了她一個生長在官宦之家的大小姐,平日裡哪做過這種伺候人的活計,這幾天雖然做的不過是餵水這種小事,可對耶律休菱來說,卻是不啻於移山般困難的事情。
楊榮醒來的時候,耶律休菱正感到有些困乏,雙手支著腮,微微瞇起眼睛,想要小睡片刻。
她剛閉上眼睛,正迷迷頓頓的打著瞌睡,還沒睡著,楊榮醒了過來。
聽到楊榮叫著要喝水,耶律休菱身子猛的一震,連忙睜開眼睛看著他。
「你醒了?」見楊榮嘴皮有些發乾,眼睛也微微的睜開了一些,耶律休菱臉上頓時掛滿了欣喜的笑容,她連忙站起身,走到外面房間,從小炭爐上取下水壺,為他倒了碗熱水。
將楊榮扶了起來,耶律休菱用身子抵著他的後背,把熱水湊在嘴邊輕輕的吹了吹,等水溫稍稍的降了些,才把碗湊到楊榮的嘴唇上。
遼國人和南方的宋人不同。
宋人崇尚孔孟之道,宋朝也是儒家思潮最為盛行的時代,男女之間莫說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就連牽一下手,也會被視為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遼國的契丹人,原本就是草原上的遊牧民族,性格本就粗獷豪爽,直到太祖耶律阿保機建立遼國,才開始學習中原文化,從遊牧部落轉變為封建集權的帝國。
在男女之事上,遼國人並不像宋人那樣思想固化,遼國的女人如果死了丈夫,可以重新選擇夫君,而且還是名正言順不會受到任何人白眼的。
大遼國的蕭太后,在夫君遼景宗耶律賢死後,與韓德讓就一直以夫妻的名義共同居住在宮闈之中。
這種事若是放在宋朝,定是有違綱常、大逆不道的,可在遼國卻是每個人都能理解,而且司空見慣的。
正是因為在兩性上思想比較開放,遼國的女人只要不是和夫君意外的男人同床共枕,都不會被人認為是不貞。
耶律休菱雖說是個姑娘,卻不會像大宋未出閣的女子那般過度拘謹。
楊榮斜倚在耶律休菱的身上,嘴唇湊在碗邊,將一碗水喝的乾乾淨淨,才舒服的長長吁了口氣。
等楊榮喝完了水,耶律休菱把碗放在一旁,扶著他睡下,才臉上帶著欣慰的微笑對楊榮說道:「你終於醒了!你還活著就好……」
話只說了一半,耶律休菱就沒再接著說下去。
她想到了耶律齊雲跟她說的那些話。
楊榮是個漢人,而且是個絕不可能幫助異族與漢人作對的人!她與他之間,不可能有結果,楊榮會走,而且是必然會走!
想到這些,耶律休菱臉上的表情又黯淡了下來,她低下頭,兩隻手輕輕攪動著衣角,神色竟是越發的淒迷了!
剛剛醒來的楊榮微微閉著眼睛,他並沒有發現耶律休菱的異常。
後脊樑上的傷口,還是一陣陣的作痛,那一箭扎的太深,如果不是運氣好,沒有扎到骨頭,這會他早應該成了一具死屍。
他平平的躺在床上,腦袋一陣濛濛的發昏,剛剛勉強睜開了一些的眼皮,又沉重的合了起來。
雖然楊榮醒來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可看護在他身旁的耶律休菱卻從中看到了希望。
只要他醒了,就意味著他的身子正在漸漸康復,用不了幾天,應該就能下的了床,依舊生龍活虎的站在她的面前。
這一次,楊榮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意識才徹底的清醒過來。
七天裡,耶律休菱每天都是衣不解帶的在床邊照顧著他。
困了,她就會趴在床邊打會盹;餓了,她會讓僕婦或婢女為她到伙房端些飯食到楊榮的房間來。
就連上個茅房,她心裡都有些忐忑,總是有些放心不下楊榮。
女人的心,就猶如海底的針。
她們在想些什麼,男人根本不可能弄的清楚。
楊榮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睛上帶著濃重黑眼圈,像是只熊貓般的耶律休菱。
「耶律小姐,你怎麼在這裡?」他強撐著想要坐起來,可虛弱的身子,卻支撐不起他的體重,又無奈的倒了下去。
耶律休菱坐到床邊,伸手托起楊榮的頸子,稍稍的用了些力氣,把他扶了起來,讓他倚靠在床頭上。
坐起來之後,楊榮感激的看了耶律休菱一眼,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勉強擠出了個笑容,有些虛弱的向她問道:「我睡了多久?」
「七天!」耶律休菱伸手扯了扯被子,蓋在楊榮的身上,抬眼看了看他,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說道:「每天早上哥哥都會來看你一次,這幾天可把我們給擔心壞了!」
楊榮微微皺了皺眉頭,耶律休菱的這句話,讓他感到有些不太對勁。
每天早上耶律齊雲都會來看自己,可耶律休菱是怎麼知道的?難道她……?
一臉迷茫的看著耶律休菱,楊榮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有氣無力的向她問道:「耶律小姐這幾天是不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可耶律休菱卻是能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頓時小臉羞的通紅,呢喃著說道:『如果不是你,我已經死了!照顧你,是我應當做的!」
這句話,無疑是挑明了告訴楊榮,這幾天一直是她在照顧著他。
看著耶律休菱那張滿是憔悴的臉,楊榮心裡泛起了一絲愧疚,前幾天他還曾經想過,要是以後有機會發達了,一定要把耶律休菱給娶回去,然後好好的折騰她。
「小姐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想到自己曾經有過這個念頭,楊榮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對耶律休菱微微笑了笑說道:「這幾日虧得小姐照料,我已經好了許多,以後只須找個僕婦來幫幫忙就可以……」
沒等他把話說完,耶律休菱連忙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你救了我,我照料你是天經地義!除非你已經完全好了,能夠像以前那樣行動自如,我才會離開!」
「可我……」楊榮臉上露出一抹尷尬,看著耶律休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現在想上茅房,男女有別,小姐還是幫我找個家丁過來吧!」
也難怪楊榮有想上茅房的想法,連續昏迷了七天,雖說只是在耶律休菱的幫助下喝過些湯,可他除了小解,始終沒有蹲下拉過。
這會醒了過來,要是沒有想要排泄廢物的衝動,那才真是出了問題。
聽他說要上茅房,耶律休菱的臉蛋更是羞的一片緋紅,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走到外面房間,朝門口喊了一聲:「來人,伺候楊公子出恭!」
幾天來,楊榮房間的門口,一直都有家僕值守,為的就是防止他要上茅房,而耶律休菱又不可能扶著他過去。
耶律休菱的喊聲剛落,兩個家僕走了進來。
他們先是向耶律休菱微微躬了躬身子,隨後走到床邊,攙扶著楊榮下了床。
好在楊榮三急來的時間比較合適,要是在他昏迷的時候想要拉巴巴,那才是有些麻煩。
已經恢復了些許體力的楊榮,在兩個家僕的攙扶下蹭出了房門。
看著楊榮離開房間的背影,耶律休菱抿了抿嘴唇,臉上的神情現出了些許複雜。
南京已經傳來了諭旨,要耶律齊雲等官員全部趕赴南京侍架,眼見期限越來越近,耶律齊雲離開大同的日子也不遠了。
在耶律齊雲離開大同之前,他一定會把楊榮安排好,可是從先前他說過的話裡,耶律休菱能感覺的到,他的安頓,必然是讓楊榮離開大同。
早先巴不得楊榮快些離開,可眼下耶律休菱卻有些捨不得他了。
女人都會對能夠保護自己的男人有所依戀,楊榮保護過耶律休菱,而且還是硬生生的替她擋下了奪命的一箭。
這樣的男人,才是耶律休菱心中值得跟隨和守候的人。
至於蕭紹宗那種眼看著愛人死在面前,除了悲痛,卻無法做出任何能夠挽救事態發展舉措的男人,則不是耶律休菱喜歡的類型。
雖然蕭紹宗和潘香的愛情多少感動了耶律休菱,可他們的愛情之間摻雜著太多的陰謀和利用,已經不再是那麼的單純。
耶律休菱渴盼的,是一份單純的守候!
如果讓楊榮離開大同返回了南方,將來再次見面的時候,恐怕彼此之間也會因為國家不同,而複雜許多。
她的心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把他留下,留在大同,留在大遼!讓他成為一個和大遼國其他漢人一樣的人!」
有了這個念頭,耶律休菱那張滿是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她走到床邊,雙手扶著窗台,朝著窗外那片草木已經凋敝的花園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