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9
楚天涯從到達東京住進太師府,一直沒有把兩個重要的人物交給朝廷。一個是完顏宗望,一個是時立愛。
至從那天蕭玲瓏當眾演了那齣戲後,時立愛就像是換了個人。他從此沉默不語誰也不搭理,逢人就索要酒肉,每天醉生夢死不問任何事情。
或許是蕭玲瓏的言語與舉動真的刺激到了他心中的底線,又或許,他是借用此舉在逃避眼前的危機,也有可能他是在迷惑眾人心中另有所謀。總之,曾經的金國西朝廷謀主,如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而且酒品極差。逢酒便醉,醉了就走性,摔打東西滿地打滾,還曾經多次挑釁看守他的虎賁衛士。要不是楚天涯三令五申過,估計他現在早被那些虎狼之士拆成零件給扔了。
完顏宗望的表現則是淡定得多。他是有吃便吃該睡就睡,大事不管小事不問,靜靜的等著他的皇帝兄長與宗翰那邊派人來贖他。
算算時日,當時楚天涯放出的兩個金國小卒俘虜早該抵達目的地,將完顏宗望的親筆信送到了。但是金國的使者與宗翰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可能他們也在就此事進行緊急商議。
楚天涯根本不著急,眼下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反倒是希望金國的使者晚幾天來才好。
這日午後,完顏宗望實在是閒得無聊了,又興許是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主動要求求見楚天涯。
楚天涯正好在太師府裡處理完了一些公案準備歇息,便准了他一回,叫人將他帶了來。
「數日不見,二太子氣色不錯嘛!」楚天涯沒忘了像以往那樣調侃他,笑瞇瞇的道,「進了東京城,飲食生活還習慣吧?」
「一切很好,有勞洛陽王盛情款待。」完顏宗望還客氣上了,不僅給楚天涯施了一禮,還面帶微笑平聲靜氣的道,「今日我來,是有一些事情想與洛陽王想商。」
「好,請座,上茶!」
完顏宗望從來就不是一個拐彎抹角拖水帶水的人,入座上茶方才罷了,便單刀直入的說道:「我想知道,洛陽王是否真有誠意與大金議和?或者說,洛陽王究竟打算什麼時候放我回國?」
楚天涯笑了一笑,「怎麼,二太子住不慣,急著要走了?」
完顏宗望皺了下眉頭,「洛陽王請不要冷嘲熱諷,誰願久為階下囚?其實梧桐原一場兵變之後,我早已是個該死之人。我也從來都不怕死,但是——我現在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南國!」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盡快回到金國,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對麼?」楚天涯饒有深意的微笑道,「梧桐原一敗,金國元氣大傷。可以說,金國最精銳的一支部曲已經喪失殆盡。這一敗帶來的影響遠不止軍事實力的損失那麼簡單。很有可能,它將影響到你們金國朝堂的穩定。雖然你的兵馬打光了,但你在軍隊裡的威望與影響力仍然無人可及。只要你能回到金國,振臂一揮,麾下瞬間又有數十萬人馬,這足以穩定金國當前動盪的局勢。簡而言之,你二太子若有閃失,金國皇帝就要痛失一臂膀。你留下的空缺,會引發無數人的爭搶;你不在了,軍隊裡的許多人會不聽話,或被他人蠱惑做出各種不臣之舉。所以對現在的金國來說,你這個敗軍之將、光竿元帥的重要性,仍是無人可以替代。」
完顏宗望並不驚訝楚天涯說出這樣的話,他面無表情的說道:「洛陽王能想通這一層,我一點也不奇怪。如果你連這一點智慧與眼光也沒有,就不配在戰場上戰勝我。沒錯,皇兄現在十分的需要我,大金國也十分的需要我。我知道你一直扣著我不放,還巧立名目的敲詐勒索無所不用其極,一個重要的目的,也就是想讓我大金國陷入混亂之中,最好是爆發什麼內戰才好。」
「呵,我就這麼一點彫蟲小技都被你看穿了!」楚天涯笑道,「沒錯,我太希望金國亂上一亂了。把你扣著不放,再借此要挾金國朝廷,同時也給宗翰施壓,就是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
「但是你必須放我回去。」完顏宗望的口氣突然有點硬。
楚天涯不由得一笑,「告訴我理由。」
「你若是不放我回去,誠然可以一時要挾到我大金國。但是時間如果拖得太久了,我會被放棄。不要以為我是陛下的嫡親二弟或者東路軍元帥就很重要。洛陽王你應該明白,在朝堂之上、軍隊之中,其實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完顏宗望說道,「更何況,在大金國能夠替代我的人,比比皆是。如果因為我一人而嚴重影響到了大金國的國家利益,我一定會被放棄。而且就算大金國不放棄我,我也會果斷自裁。因為我不想在某一天,成為大金國的罪人!」
「我聽出來了,你是在威脅我。」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不過你的話,不無道理,說下去。」
「這不是威脅,而是事實。在洛陽王這樣的人面前,威脅與恫嚇是完全沒有用的,難道不是麼?」完顏宗望今天的底氣彷彿很足,而且考慮得相當清楚了,有條有理的說道,「如果洛陽王將我扣押太久,那我其實就是一個廢人了,沒有任何的價值可言。到時候洛陽王非但收不到預期想要的城池、兵馬與錢糧,反而只能收穫一具屍體,並招致金國無邊的憤恨,乃至於釀出更大的、全面的兩國戰爭。」
「戰爭?」楚天涯不由得一笑。
「是,洛陽王的軍隊是很能打,我與宗翰先後都在你的手上折戟沉沙,這一點不得不承認,你是很厲害,是個為戰爭而生的天才!」宗望說道,「但是如果真的再一次全國的爆發兩國戰爭,洛陽王,我想問你——以大宋今日之局面與家底,你們打得起麼?」
楚天涯眉頭一擰,「看來最近你沒閒著,打聽到不少動靜。」
「動靜實在太大,我想不知道,也難。」宗望不急不忙的說道,「你們的太上皇帶著大批的朝臣、軍隊和財富逃走了,說不定還要在江南之地新造一個小朝廷,與東京分庭抗禮。南國是富有,但是也絕對經不起這樣的內耗。我敢斷言,用不了多久江南就會和東京對立,從而引發南國的內戰。到了那種時候,洛陽王,你縱然是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又豈能一邊抵禦大金國這個外敵,還一邊去清剿江山內賊?」
「你說得不錯,請繼續。」楚天涯不動如鐘。
「還有,這兩三年來,南國頻頻戰亂,東京兩次被圍,國庫早已空虛,民生凋敝軍士疲憊,已經無力再戰。」宗望說道,「遠的不說,光是這一次的梧桐原之戰,你掘斷了黃河淹了我四十萬大軍,同時也淹了東京、淹了中原百里土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們這是一場慘勝。經此一戰,中原之地千瘡百孔,餓孚遍野流民成災,農田盡毀桑織破敗,再有許多洪癆之地瘟疫盛行倉稟盡空——簡而言之,你們要餓肚子了,你們要面臨饑荒與災難了。在這一場戰爭當中我是失敗了,但戰場是在南國的中原腹地,戰爭留下的災害不是短短幾年就可以撫平的。這些全是壓在你身上的沉重的負擔——如此多的災害與內憂困擾,洛陽王,你不會自欺欺人的說,你還想北伐、還能與我大金國拚死一戰吧?」
「不愧是二太子,雖沒親眼所見,但卻說的是條條在理,絲絲入扣,與現實情況相差不大。」楚天涯說道,「你說了這許多,無非是想告訴我,大宋和金國是時候和解了,對麼?」
「對。」
楚天涯微然一笑,「你不會是還想說,將你放回去,你會極力促成兩國的和盟吧?」
「當然會。」宗望毫不猶豫的道,「大宋打了勝仗,局面況且如此不堪;我大金敗經此一敗,局面定然更加糟糕。眼前此景,兩國都不可再戰,是到了偃武修文、養民積蓄的時候了。我若回國,定會極立促成和盟。而且我堅信,我的皇兄也會和我想的一樣。」
「但如果有人不同意和盟呢?」楚天涯說道,「比如說宗翰。你打光了軍隊,可是他沒有。你若倒台,他便是金國兵權最盛、威望最高之人。他將完全蓋過你你、取代你,成為金國第一權臣。他是帶兵的人,不打仗怎麼積累財富與威望?不打仗,怎麼解決內憂外患?——我也堅信,宗翰是肯定不會願意和盟的。就算一時同意了,不出一年,他必須捲土重來,發動對大宋的復仇之戰。」
「所以,你更要放我回去。」宗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有人能夠阻止宗翰這麼做,那個人,一定是我。雖然我剛剛輸光了一切,但是宗翰仍然不敢躍居我之上。理由很簡單,我是大金國皇帝陛下的嫡親二弟;而他,不是!」
楚天涯的心裡,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個念頭:怎麼感覺眼前這個宗望,像是歷史上的秦檜?他在主動請求我放他回去,然後極立促成兩國和盟呢!
可是想歸想,楚天涯還沒有幼稚到聽了宗望一通胡說,就全盤採信。再怎麼說宗望也是敵人,他不可能站在一個完全公立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歸根到底他都是有私心的。只不過他的私心,不會真的對楚天涯說出來。
「其實有一件事情,你興許是誤會了。」楚天涯站起了身來,踱步。
「何事?」宗望問道。
「我並沒有扣著你不放。」楚天涯說道,「算算日程,派出的兩路信使應該是早已抵達目的地,而且金國的使者應該早就到了。可是他們並沒有派人來。興許是因為東京最近有些動盪,他們在觀望,在等局勢明瞭之後,再決定如何與我磋商。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等金國的使者一來,只要他們答應我的條件,馬上簽署和約,放二太子回國。」
「……」宗望眉頭緊擰思考了片刻,點了點頭,「我相信洛陽王。」
楚天涯笑了,「實際上,你除了相信我已經別無選擇,對麼?」
「……」宗望無語以對,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二太子因何歎息?」
「勝者王,敗者寇,果然如此!」宗望說道,「大金國從起兵之日起,未嘗有今日之戰。算上去年的黃龍谷之敗,一共就只有兩場敗績,全敗洛陽王所賜。我想今後的幾十年裡,大金國唯一的敵人,就是洛陽王殿下。」
「抬舉了。」楚天涯微微一笑,「不如就請二太子再行修書一封,我派人送去給金國皇帝?」
「……也好。」
楚天涯便叫人取來文房四寶,宗望再度修書一封,直接寫給金國的皇帝完顏吳乞買。信先給楚天涯看了,大致就是如同他方才與楚天涯所聊的那樣,分析了一下兩國局勢,極力勸說吳乞買不可再發動戰爭,務必要與大宋和盟。
「好,我馬上派人將信件送出,定會直達金國皇帝麾下。」楚天涯說道。
「多謝。」宗望謝過後,便告辭走了。
楚天涯拿著那封信,獨自冷笑。
「來人,將焦文通與岳飛請來!」
「是!」
少時過後,楚天涯在書房密室裡,秘密會見焦文通與岳飛,並把宗望寫的信給他們二人看了。
「這個宗望,倒是不簡單。」焦文通說道,「他身處牢籠之中,卻能清晰的推算出我大宋目前的現狀,並看到兩國的利弊所在。」
「一點都不奇怪。」楚天涯說道,「是我故意安排人洩露給時立愛知道;然後又故意讓他們兩個不時碰一碰面。宗望怎麼可能不知道?」
焦文通與岳飛皆是一怔,「主公此舉何意?」
楚天涯伸出手指,做出了一個戳眼睛的手勢,「障眼法!」
岳飛靈機一動,「主公是想借宗望與時立愛之手,麻痺女真人令其疏忽大意,然後突然動手,對其攻擊?」
「聰明!」楚天涯讚道。
焦文通深吸了一口氣,「如此說來,主公一直在勸說官家西遷入住洛陽,也是障眼法之計的,一部分?」
「二哥英明。」楚天涯微微一笑,說道,「我要讓女真人相信,我大宋是真的陷入了無窮的內患,根本無力再戰;讓他們以為,我們除了議和罷兵別無他法。同時我也要讓杭州那邊得到一個信號,就是朝廷真的要和金國議和了,有時間有精力去盯著他們了。那樣的話,杭州會老實許多。短時間內,他們鬧不出亂子,至少不敢放火去燒了我們的後院。」
「主公,好謀略!」焦文通與岳飛不約而同的讚道,「真是一石二鳥之計啊!」
「談不上什麼好計,只是用慣了的『詭詐之術』。就如同當年我匡騙童貫與耶律余睹那樣,騙到最後,我連自己都相信了。」楚天涯笑道,「今天很有趣,宗望終於按捺不住來見我,跟我說了這一大通。我看得出來,他的確是十分迫切的想要回到金國。除了他信中所說的那些原因,我猜想,他內心最深層的想法,就是要想要趁我大宋內憂之際,舉兵來犯報仇血恨!」
「沒錯,這才是女真人的習性、這才是完顏宗望這等鐵血梟雄的作風!」焦文通說道,「打輸了仗卻求饒,只有以往的大宋朝廷專幹這種事情,女真人就是拼到魚死網破,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完顏宗望似乎太小瞧了主公,他以為他的三言兩語,就能騙得我們五體投地,哼!做他的春秋大夢!」
「沒錯,這就是我今日叫你們來的原因。」楚天涯正了正臉色,「宗望給我們下了一個『計中計』的套,他十分熱心的分析了我們兩國的局面,苦口婆心的勸說和盟至上,其目的,無非就是要麻痺我們,然後趁我病,要我命;那麼,我們也給他們來將計就計,也給他下個計中計的反套。這封信,就是借宗望之口去騙金國的朝廷。讓他們以為我們大宋真是打不起仗,急等和盟了。然後,我會很正式的跟他們商談和盟之事,一邊交割城池與俘虜,一邊索要兵馬與錢糧。這會花費大量的時日。在此期間,宗望肯定不會回到金國——宗望不回國,金國是不會輕易動手的。一來宗望的性命重要,二來,也只有他對大宋的內情瞭如指掌,金國要再度再侵,統帥仍是非宗望不可——那麼我們就趁這段時間,給他扎個冷刀子!」
焦文通與岳飛頓時熱血沸騰,「主公的意思是,我們趁和談之機先行動手——打哪裡?」
「洛陽濟源,黃河以北!」楚天涯說道,「我敢斷言,在和談期間宗翰是不會撤兵的。他會仗著我找他索要馬匹錢糧的名目,羈留在那裡不走;然後等候時間,待我方鬆懈大意了,再發動突襲,一舉端了我的老巢——我要官家西遷入洛,也正是給宗翰下的一個餌。如果能夠打下洛陽,那宗翰就能直接端了我們大宋的朝廷,滅亡大宋!」
「這的確是一場豪賭啊!」焦文通感歎道。
岳飛兩眼直冒精光,「主公之意,是否是要讓我軍包抄宗翰身後,與洛陽那邊的軍師、副軍師一起,對其前後夾擊,先行剷除金國最後的有生力量,然後再行北伐收復全土?」
「聰明。」楚天涯揚了一下手,說道,「宗翰在黃河北岸駐有三十多萬大軍,這股力量不容小覷。如果能將他剷除,那金國就真是滅亡一半了。此役若能得勝,金國便如風中敗絮,片刻瓦解。到那時就算我們不動手,金國內部也會亂作一團。別忘了他們建國不過十年,先後吞下了遼國與許多的周邊部落。這麼短的時間他們還沒有完全收復人心,遼國的遺老遺少與那些被滅亡奴役的部族之人,無時無刻不再思量故土、妄圖復國。金國的東西朝廷就是他們的兩根頂梁大柱,宗望已經敗於我手;現在只要我們再斬斷金國的另一根頂梁大柱——就是宗翰及其所部的三十多萬大軍,那麼金國必然搖搖欲墜。牆倒眾人推,金國再不滅亡,就真是沒天理了。我估計,到時候就算過在萬里之外的西遼,也會拚死出兵來討一杯羹吃——當然,毫無疑問的,只有大宋會是最後的大贏家。這些搖旗吶喊趁火打劫的小嘍囉,頂多挑到一些我們吃剩的。惹得我們不樂意了,吃剩的都沒得吃!」
「好啊,主公!這個障眼法的計中計,真是絕妙無雙了!」焦文通興奮不已的一擊拳,「就請讓焦某率軍出擊,打這一仗吧!」
「不行。你重傷未癒,怎能堪此大任?」楚天涯說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代表朝廷在議和之時率領兵馬,去接收河北的州縣。同時最重要的是,你要借此掩護岳飛所部的虎賁與嘯騎,輾轉河北繞道黃龍谷——直插宗翰身後!!」
「屬下——領命!」熱血沸騰的岳飛不等楚天涯正式下令,聲如奔雷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