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06
忽然一夜電閃雷鳴,滂沱大雨。
梧桐原溝壑叢生,頓時遍佈溪流泥濘無比。這樣的惡劣天氣,以騎兵為主的金人肯定不會發起、還會避免大規模的戰鬥。連日激戰,義軍聯盟也傷亡巨大兵馬疲憊了。
因此,兩方人馬不約而同的休戰。
天色陰沉,使得軍帳裡都有些昏暗,楚天涯叫人點起了燈燭,看一些戰報。正當午時,蕭玲瓏叫廚子做了膳食拿到帥帳裡來,與楚天涯一同用餐。
心事沉重諸般困擾,這幾天來楚天涯一直沒有什麼食慾,導致人也消瘦了一圈。蕭玲瓏看在眼裡憂在心中,今天好不容易弄來了一尾鮮魚,燉了一些楚天涯最愛的魚湯,因此親自給他送他。好歹要讓他進些吃喝。
「諸位都迴避一下,主公要用膳了。」蕭玲瓏進來後,將陪著楚天涯參議軍機的**等人都請了出去。
「幹嘛?」楚天涯看著她笑,「吃頓飯而已,用得著如此大動干戈麼?」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有四五天沒有吃一頓好飯了?」蕭玲瓏略帶嗔意的瞪了他一眼,親自將食盒拿到楚天涯的面前,「我不管,今天你無論如何陪我吃這頓飯。不吃完,我就燒了你的軍報公文!」
「好好好。」楚天涯笑了,樂呵呵的道,「郡主有命,我哪敢不從?……咦,魚湯的香味啊!」
蕭玲瓏婉爾一笑,將鮮魚湯取了出來。她很少在楚天涯面前這樣做小女兒之態的撒嬌任性,偶爾用上一次便是絕招,百試百靈。
「嗯,我感覺到餓了。」楚天涯很應景的咂著嘴,「來,一起吃吧!」
蕭玲瓏心滿意足的給他盛了一碗米飯、一大碗魚湯,還夾了半尾鮮魚到他碗裡,「吃完!」
「好。」楚天涯笑而點頭,拿起筷子夾起魚,看到魚尾呈紅色,隨口道,「鯉魚啊?挺新鮮的!——兩軍陣前,可是很難撈到鮮魚啊!」
「嗯,我特意派了幾個熟知水性的兄弟,去黃河邊撈的。」蕭玲瓏補充了一句,「黃河鯉魚,東京名菜。味道很好的。」
黃河鯉魚,與淞江鱸魚,興凱湖魚、松花江鮭魚被共譽為我國四大名魚。有傳言說,「豈其食魚,必河之鯉」、「洛鯉伊魴,貴如牛羊」之說。就算放到了物華豐美的東京,黃河鯉魚也是上好的食材。
「郡主有心了。難得這樣的時候,還能吃到上好的魚湯。」楚天涯感激的微笑,「一起吃吧!這麼大一條魚,我哪裡吃得玩?」
「好,陪你。」蕭玲瓏微笑的坐下,自己也盛了一碗魚湯,隨口道,「暴雨落下,黃河水漲流速湍急,不便捕魚。吃了這頓,很難再吃到了。所以,你多吃一點。」
楚天涯的心中像是突然掠過了一抹綻芒,筷子夾到嘴邊也停住了,「你說什麼?」
蕭玲瓏一怔,茫然道:「是啊,正值汛期又加上這樣的暴雨,黃河還能不漲水嗎?黃河一段漲水奔流,還如何捕魚?」
「叭!」
楚天涯一下將筷子拍到了案桌上,霍然而起。
「**!!」
「在!」
**閃身而入,驚訝的看著楚天涯,「主公有何吩咐?」
「叫上阿奴帶一隊人,平裝易服,陪我出營走一趟!」
「主公意欲何往?」
「去黃河邊!」
蕭玲瓏何等聰明之人,眼睛一亮,就知楚天涯要幹什麼了。她急忙起身攔住楚天涯,近似央求的道:「也不急於這一時,好好吃完這尾魚我再陪你一起去,行麼?」
楚天涯的心裡已經是激動莫名恨不能馬上出現在黃河邊,聽蕭玲瓏這麼一說,心裡湧起一陣陣暖意。
「好吧!——先吃飯,再出發!」
少時過後,楚天涯與蕭玲瓏帶著一隊虎賁近衛,戴斗笠穿簑衣,離開了梧桐原軍營望黃河邊而去。
附近的村莊多是漁村,因為戰事早就空了,只剩一片片空蕩蕩的村落,和泡在雨水裡的小漁船和破損的漁網這些東西。
「要是能找幾個附近村子裡的漁民來,倒是最好。」楚天涯說道,「**,帶人四處搜尋一下,看有沒有躲起來的鄉親。切記,不要傷了他們,嚇唬他們。」
「是,主公!」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等人費盡九牛而虎之力,幾乎已是挖地三尺,總算找來了兩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說是附近村莊裡的老漁民,因為老得走不動了,又捨不得家業,因此沒有逃亡,躲在了自家的地窖之中。
楚天涯說明了身份並好言好語的撫慰他們,總算讓這兩個老頭兒按撩了驚懼,願意與他交流了。
「老人家,你們既然在這一帶打漁為生,想必對這附近一帶的黃河水文相當熟悉。」楚天涯問道,「你們可否告訴我,黃河汛期大概在什麼時候呢?」
「五天之後,便是今年的第一次汛期。」其中一個乾瘦的老頭兒無比肯定的道,「我在這黃河邊打了六十年魚了,沒人比我更熟悉!」
「胡說!」另一個生了癩痢的老頭兒氣鼓鼓的道,「你就知道吹牛,吹了六七十年仍不悔改——王爺休要聽他胡說八道,我在這黃河流上撐了六十年的船,對它比對自己還要熟悉——六天以後,才是汛期!」
「你才胡說!」
「你放屁!」
「……老東西你還罵人?我幹你娘!」
「我、我干你姥姥!」
……
兩個老頭兒加起來快有一百五十歲了,居然像頑童一樣當著楚天涯等人的面,罵起娘來。
楚天涯一邊忍俊不禁,一邊心花怒放。
五天也好,六天也罷,其實都差不離了。
兩個老頭兒吵得很凶,楚天涯叫**將他們勸走,送了一些米糧,然後自己一行人到了黃河邊。
暴雨天氣,黃河水渾,奔騰咆哮甚是湍急。
古往今來,黃河氾濫都是歷朝歷代最為重視的自然災害,沒有哪個朝代不花大力氣治理黃河水災的。因為黃河水災而流離失所的人們,在哪個時代都屢見不鮮。
因為是臨近帝都的一段黃河堤岸,因此歷年來朝廷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用以防汛築堤。這一段堤壩十分的穩固結實。
看著奔騰向東的黃河怒滔,楚天涯眉頭緊擰眼神冷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與思考。大家不知道楚天涯在想什麼,因此都靜靜的陪他觀看,淋雨。只有蕭玲瓏心裡一陣陣突,過了許久,她忍不住上前小聲道:「天涯,你要三思……黃河決堤非比等閒。如果控制得不好,方圓幾百里,皆成人間煉獄!」
楚天涯渾身上下都輕輕的顫了一顫,側目看著蕭玲瓏。
「請三思。」蕭玲瓏輕聲的說了一句,也不多嘴了。
楚天涯不置可否的轉過了臉去,仍舊看著滔滔黃河。
這一條,中華的母親河。
「一位好母親,既會溺愛自己的孩子,也會在他犯錯的時候嚴厲的批評與指正。」楚天涯輕聲的自言自語,「當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壞人欺負。那麼,不管那個壞人是誰,她會不顧一切的與之為戰,誓死保衛自己的孩子!」
旁人聽到都有些滿頭霧水。蕭玲瓏渾身輕輕的抖了一抖,「天涯,你……」
「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會這樣做麼?」楚天涯轉頭,問。
蕭玲瓏深吸了一口氣,點頭,「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兒,受到一點傷害!」
「如果他落水了呢?」楚天涯淡淡的道,「我可是不會游泳。」
「那我也會跳下去!!」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點頭,「這或許,就是我要做出的決定。」
「你!……」蕭玲瓏的臉都有點白了。看看左右人多,她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回去!」
毅然的轉身上馬,楚天涯一騎絕塵先跑了。蕭玲瓏等人急忙跟上。
回營之後,楚天涯先行找來了幾個,對東京城池比較熟悉的人,細細的詢間那一帶的地形。然後又派出了精細的斥候,再一次詳細打探完顏宗望的軍營駐地的分佈情況。
這樣大雨滂沱的天氣,人們不知道楚天涯匆匆忙忙還帶著一點緊張與神秘的,是在忙碌什麼。他們只是隱約感覺到,楚天涯是在醞釀一件重大的計劃。
次雨,風雨更急,電閃雷鳴,軍營裡一片泥濘馬匹都拴進了圈裡不敢放出。楚天涯再一次來到了黃河邊,看到水流比昨日更加湍急。
這一次,他詳細的考查了附近六七里長的一條堤壩。回營之後,密令阿奴親自監工,讓軍營裡的匠人全力趕工,督造船隻。
這日傍晚,湯盎趕到了梧桐原。與之同來的除了千餘虎賁,還有十三面剛剛范鑄成功的神武巨炮。
早在撤離太原之時,耶律言辰的七星寨的火藥製坊局裡,就已經製出了大批的新型炸藥,和幾面神武大炮。炸藥的威力,早已經在小蒼山試過了,讓尾隨而來的完顏宗翰吃了個大虧,暈頭轉向。
大炮的威力倒是沒有得到過驗證,先後只在洛水河畔的郊野多次試射。鑒於戰局危急楚天涯多次催促,耶律言辰一直很謹慎的說「神武大炮還不盡完美」。
但是眼下都快要滅頂之災了,楚天涯哪裡還顧得上許多?於是,十三面半成品神武巨炮,被楚天涯一古腦兒的搬了來,連洛陽都沒有留下一面。
這樣的天氣日夜兼程的押運巨炮,鐵打的湯盎都快要不成人形,就不用說那些將士與民夫了。楚天涯好生撫慰了他們,親自來驗炮。
「主公,耶律老頭兒反覆叮囑,這些炮的威力太大,遠比東京的守城霹靂炮威力大了十倍不止。但是,也有可能會炸膛。那樣的話……」湯盎湊在楚天涯耳邊小聲的道。
「那樣的話,我親自試炮。」楚天涯淡淡的道。
頓時,一圈兒炮手團團的拜倒下來,「主公萬萬不可!!」
「我等願為主公赴滔蹈火——請准試炮!」
「諸位兄弟,快快請起!」楚天涯連忙上前一一相扶。這些人,全是跟著耶律言辰的火藥匠人或是學徒,也是操作大炮的炮手。十三面大炮,五十多個炮手,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隨時準備迎接「炸膛」這樣的事情發生。
「主公若不答應,我等便不起來!」炮手們堅持,「主公,切不可親自試炮!」
「好,我答應你們。」楚天涯輕歎了一聲,說道,「湯盎,我命你好生優待這些兄弟。提前給他們每一個人準備好撫恤金,加倍的撫恤金。他們……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賭博。不管他們是否賭贏,都是我們軍中的英雄!」
「是,主公。」
「神武巨炮的事情,一定要嚴格保密。」楚天涯說道,「在巨炮正式亮相於戰場之前,除了我和你們這些人,任何人等不得前來探視。有違令者,可先斬後奏!」
「是,主公!」
大雨下了三天了,越下越急,越下越猛。從長安到洛陽,再到東京,方圓數百里內幾乎都被一塊雨雲所籠罩,日夜不息的大雨不停。
黃河之水,頓時滔滔,大有氾濫之勢。
第四日深夜,楚天涯與阿奴帶著一群心腹的虎賁約有千人,秘密出營來到了了黃河堤壩邊。
「主公,真要炸開這條堤壩麼?」一向無所畏懼的猛人阿奴,都有些忐忑了,「黃河決堤,這可是天降神怒。到時方圓百里內皆成氾濫,不知有多少人將死於洪水,恐怕就連東京也難以倖免於難。主公,還請三思啊!」
「我早已查清,早在大宋建國之初,就早已考慮過黃河氾濫之事了。」楚天涯說道,「東京的選址與建城,都為防洪做出充分的準備。一來那裡距離黃河較遠而且地勢偏高,週遭溝渠甚多可以引導洪流偏向。再者,因為兩國戰事,附近的村莊鎮縣多半已是空城,我軍駐紮於梧桐原高地,也不會受到多少影響。反之,完顏宗望的大軍地處低窪,連日來的暴雨已經讓他們苦不堪言,許多營寨都已被迫移營,但他們怎麼也無法找到一個,梧桐原這樣的高地來屯紮他們的三十多萬大軍。只要黃河決堤,最先被吞蝕的必是女真人!」
「但是,仍是難免有許多的平民……」
楚天涯大力將手一揮,「是戰爭,就要死人!——這些天來我們戰死的兄弟,會比接下來死於黃河氾濫的人多麼?再這樣打下去,我們還很有可能全軍覆沒、東京陷落乃至國破家亡!到那時候,死的人會更多、更慘!——大丈夫立於世,行事不拘小節,但求問心無愧!」
一席話說得阿奴啞口無言,心中寒意直冒。他的獨眼看著楚天涯,頭一次感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比之在太原初見他時已經換了一個人。
或許真是在其位,謀其事;人,總是會變的。
阿奴心中不禁想道:「無論對錯不拘小節,擔當生前事,是非對錯留待後人評述……真乃蓋世梟雄也!」
「讓兄弟們準備吧!」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的做出決斷,「明日夜間,炸堤!」
「是……」
一天一夜的時間,竟如一世那麼漫長難熬。
做出這個決定,楚天涯的心裡也是無法輕鬆。因此接下來,他的臉色一直很難看,連蕭玲瓏也沒有在他那裡討到一句好話。
炸掉堤壩讓黃河氾濫吞噬生靈,說得難聽一點,這是反!人類的、要遭天譴的!
但是,戰爭就是如此殘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果非要在「己軍全滅國破家亡」與「淹死三十萬女真人」之間做個選擇,楚天涯就算知道下一秒要被天打雷霹,也只能做出一個決定!
完顏宗望並不傻,他的手下也不乏熟知天時地理與水文的人。連日暴雨加上正值黃河汛期,早已引起了完顏宗望的警惕。他一面下令,以步步為營的方式將駐紮在低窪處的軍營撤走移往高處,一面派出許多騎兵,往來巡視黃河沿岸。
阿奴帶著人隱蔽在某個小漁村裡,幾次差點被發現。
楚天涯得知消息後,果斷決定,發動一場突襲戰,不能讓女真人將他們的注意力放到黃河邊。
於是,曹成麾下的猛將楊再興,帶著五千人馬出發了。以飛蛾撲火的姿態,發動了一次對女真軍營的「深夜劫營」。
戰鬥打得很慘烈,楊再興帶出去的五千人,幾乎只回來十分之一。憤怒的女真人強勢反撲,殺到了梧桐原之前。
神武巨炮轟然登場,天地震撼,女真人心驚膽裂,如潮水般敗退。
楊再興這個神一樣的男子,硬是憑著一匹馬、一條槍,在女真人的軍營裡單槍匹馬的殺了幾個通透,根本無人可擋。
當他把十幾顆女真人的百夫長、千夫長與幾面將旗扔到帥帳裡時,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現場一片死寂。
楚天涯的心裡,也是一陣陣的震撼。從前,他只在文字小說、電影電視當中見過那種「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人物,一直以來,楚天涯都只把它當作是某種神話的誇大,或是人們臆想的傳說。
今天,總算親眼所見。
楊再興,不愧「武曲」與戰神之名。
眼看到愛將楊再興渾身浴血多處帶傷而回,再加上損失兵馬四千餘,曹成的臉色鐵青到十分難看。
「王爺,你早有巨炮殺敵,奈何還讓我的兄弟去送死?!」他拉著楊再興,一抖袍悶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楊再興倒是一句話也沒有,只是他看著楚天涯的眼神,冷漠之極。
**等人怒了,差點當場就追上去滅了曹成。
楚天涯制止了他們。對他們說,如果我的四千多兄弟與你們這些愛將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會這麼做。
這一場明知必敗還慨然前往的突襲劫營,加上楊再興的神武之舉、巨炮的煌煌天威,可算是讓女真人既驚且怒,重新緊張了起來。南軍既然敢於不自量力的來劫營,戰鬥便隨時可能發生,完顏宗望只好暫時停止了移營與搜索,下令全軍戒備,隨時準備戰鬥。
四千條英魂,換來了阿奴這一群人類劊子手的暫時安全。
夜幕降臨,時間還剩下兩個多時辰。馬上,黃河的憤怒就將要降臨到三十五萬女真侵略者的頭上。
楚天涯猛灌了一整罐劍南燒春,雙眼發紅的將馬鞭往地上狠狠一摔。
「天打雷霹我也認了!——叫阿奴,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