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05
次日清晨,楚天涯剛從房裡走出來,就看到珠兒站在門口等她,一副滿面紅光的喜滋滋的樣子。
「昨天睡得好麼?」楚天涯微笑問道。
「很好,從來沒有這樣好過。」珠兒展顏而笑,少女的清澈雙瞳之中閃爍著欣喜與歡愉的光芒,說道,「你今天是要去和時立愛會面了嗎?」
「沒錯。」楚天涯應了一聲,看到不遠處阿奴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眼神卻像是有話要講。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珠兒欣然道,「氣死那個陰惻惻的時立愛,叫他老是對我大呼小叫的!」
「胡鬧。兩國邦交的場合,有你什麼事?乖乖在這兒呆著,不許出門,別給我節外生枝。」楚天涯說罷走到了院子裡,經過阿奴身邊時問道,「你有事?」
「主公,屬下有事稟報。」
「講。」
「下山之前何老爺子對屬下有過吩咐,如果這個妖女前來投奔,主公又收下了她,就讓屬下帶著她一起上天樞峰。」阿奴說道。
「哦?」楚天涯感覺有些意外,琢磨了一下,卻也不覺得出奇了。老爺子什麼人,自己這點破事怕是還瞞不過他的眼睛。
「那你們去吧!」楚天涯說道。
珠兒頓時就慌了,「不是吧,我剛剛才來,你就要趕我走,還要上天樞峰——不就是送死嗎?」
「你若不去,我就算冒著被主公處死的危險,也會現在就殺了你。」阿奴不帶絲毫感情的說道。
「這麼凶!……」珠兒有點害怕阿奴,躲到了楚天涯背後怯怯道,「為什麼我不肯上天樞峰,他就要殺我?」
楚天涯笑道:「這是老爺子的意思,為了我的安全著想,你就照做吧,不會有事的。或許他老人家是要親自對你考驗一番,確定你是真心前來投奔的,才會放心讓你呆在我身邊。否則,就算我肯相信你,他們也都永遠不會信任你。這就好比是遞上一份投名狀,證明你是否真心投奔。」
「我當然是真心的啊,這還用問?」珠兒急道。
「那你就跟我走,馬上!」阿奴有點不耐煩了,「除非你能活著從開樞峰下來,否則,你就永遠是個間細!」
「好吧……」珠兒無奈的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走到楚天涯面前仰頭看著他,輕聲道,「那我走了哦,你要小心一點。時立愛很狡詐的,你別上了他的當。」
「知道。」
「如果我沒能活著從天樞峰上下來……你會想我嗎?」
楚天涯微然一笑,「說什麼傻話?老爺子做事向來最有分寸,你別亂來,包你無事。」
「除非你心裡有鬼,否則根本不用害怕。」阿奴冷冷的哼了一聲,彎腰撫胸對楚天涯施了一禮,「主公,屬下可以走了嗎?」
「走吧!」
「主公,還有小飛也要同去,這也是何老爺子的意思。」阿奴說道。
站在一旁的小飛渾身一激靈,「我、我也要去?我功夫很差勁的啊,那還不死在天樞峰上了?」
「讓你去你就去,怕個屁!說不定老爺子會傳你幾項絕技,讓你成為頂尖高手呢?」楚天涯笑道,「好歹你也是捂襠派的掌門人,怎麼能這麼膽小?」
小飛的表情頓時尷尬不已,看了看阿奴冷肅的表情,只得唯唯諾諾的點頭,「去,我去。」
稍後,這一行三人就乘著馬車離開了。
楚天涯心想,何伯還真是用心良苦,非得把我身邊的人挨個考驗個明白,就連小飛這樣的跟隨我多時的人也不放過。看來他的眼光放得很長遠,他是希望我在今後的幾十年裡,身邊都有完全值得信任的得力之人可用。
細下一琢磨,何伯是跟隨過方臘的人。方臘也曾稱霸一方自立為王,手下將軍有謀臣,這些人當中肯定有忠心的也有不夠忠心的。但不管他是否忠心,都不可能每時每刻的呆在方臘身邊盡心效力,或是分擔一些不足以為外人道之的**與機密。
這就是為什麼皇宮需要宦官伺候、明朝會有錦衣衛的原因。
想到這裡,楚天涯暗自好笑,何伯這是把我當作帝王儲侯在伺候了!隨他的意吧,反正身邊多些得力的人手,也沒壞處。
稍後楚天涯就到了太原知府衙門,張孝純已經等候他多時了。二人一起用過了早膳,張孝純就取來了楚天涯要的行頭。
全副宋朝軍隊裡的中級軍官、軍都指揮使的裝備,鎧甲戰袍和佩刀。
「得要委屈上將軍,做此掛披了。」張孝純笑道,「今日下官叫來了河東宣撫司麾下指揮使以上的將弁一同參議,上將軍就請混入他們當中,一同前往。」
「很好,不錯。」楚天涯笑道,「當初統領太原軍巡時,我還做過廂軍的軍都指揮使,這身披掛讓我感覺很親切!」
稍後那些宣撫司的武將們都來了,看到楚天涯穿了這一身和他們站在一起,大氣兒都不敢喘。
這就好比一個中將以上級別的軍區總司令佩上了少校的軍銜,混到了一群營連團長的當中。雖然楚天涯並非貨真價實的將軍,還是個本該害怕官軍的響馬,但他在河東太原一帶的名聲實在太響,這些將軍們想不緊張也難。
「這可不行啊,會被人一眼認出的。」楚天涯笑道,「兄弟們,放輕鬆一點!」
眾人尷尬的呵呵乾笑了一陣,總算勉強符合了楚天涯的要求。
稍後,就由張孝純領頭,帶著太原知府衙門的一干官吏和這些將軍們到了宣撫司,再派人去請金國的使者前來會晤。
趁著金人還沒到的工夫,楚天涯對張孝純叮囑了幾件事情,張孝純一一記下,無非是些應付時立愛的對策。
不久金國使者就來了,人也不多,十二三個。走在中央的是個精幹爽逸的中年文士,內斂之餘又頗有幾分器宇軒昂的味道,做漢人裝扮。
這人便是金國使臣、完顏宗翰的心腹軍師、金國西朝廷的謀主,時立愛了。
看到他這身打扮,宋朝這邊的眾臣將紛紛冷笑——既是漢人,原屬遼國,現在又投效了金國,卻還有臉穿上一身漢人的裝束,尤其是在這樣正式的外交場合!
時立愛不露機鋒的環視了在場眾人一眼,微然一笑走上前來,不卑不亢的先與張孝純見了禮。
幾番客套與宣暄之後,雙方主要人員各自入座,開始商討國事。
楚天涯和一群武官們侍立在旁,靜靜的觀察時立愛。冷不防的,時立愛一眼就朝他瞅了來,二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瞬時間,楚天涯就感覺像是有一把銳匕朝自己飛來,透過眼瞳直接插進了心裡。但他沒有迴避,而是一直就這樣看著時立愛,臉上也沒有做出任何的表情。
時立愛盯著楚天涯看了有兩秒鐘,微然一笑,很自然的轉開了眼神,和張孝純說事去了。
短短的一次眼神交鋒,楚天涯就清楚的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書生,的確是個難纏的厲害角色。
另一旁,張孝純和時立愛已經談到了正題。
時立愛說道:「府君容稟。本使臨行時狼主曾對我說,早在今年初春之時,貴國官家就已下達聖旨,願將太原、河間、中山三府割讓給我大金國。如今,河間、中山的大部分州縣已經順利劃入大金國的版圖、由我朝派譴官吏治理。可是太原至今未有一州一縣歸順於我,這已是有背前盟。因此狼主差譴本使前來詢問,太原究竟何時可以歸順?」
張孝純十足官腔的呵呵直笑,「貴使可真會挑時間。眼看秋收過了、太原的城池重建完畢了、四方流浪的百姓也安置好了,你們就來收編州州縣。本府很好奇,貴國為何不早派官吏前來收編呢?」
「張知府何必明知故問?」時立愛面帶微笑的道,「貴國官家下旨後,太原曾有叛將抗旨不遵,武力頑拒。狼主為免傷兩國和氣,是才暫罷收編一事。至今時間已經過去許久,相信貴國也早該將門戶清理完畢了。本使,這才前來。」
時立愛這話一說出來,現場好多宋朝的官將都心中忿然——居然敢說當初鎮守太原的王稟等人是「叛將」!在座就有不少人參與了當初的太原之戰!
張孝純就是其中之一。
也虧得張孝純是個歷練官場多年的老政客,這時仍舊笑瞇瞇的看著時立愛,如同老友閒聊似的輕鬆道:「貴使果然會挑時機,沒錯,現在太原已經沒有內亂了,只剩安居樂業與一片祥和。就連黃龍谷也變成了一片坦途,斷然見不到有人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哈哈哈!」在場的大宋官將們全都笑了,十分揚眉吐氣。
反觀金國這邊,除了時立愛,其他的人彷彿臉都綠了。
時立愛依舊輕鬆淡然的在微笑,說道:「沒錯,本使日前還專程去黃龍谷故地重遊了一番,那裡曾經的確是個伏兵截擊的好地方,但現在已是一片通途。不僅如此,那裡還新立了許多功德碑文,以記載當初那場戰役。本使全都看了,文采斐然,刀工精湛,很不錯!」
張孝純等人不笑了。
時立愛的淡定和豁達,讓他們有些意外。
楚天涯不禁會心微然一笑,敢去重走黃龍谷還親自閱讀那些宋人雕刻的石碑,說明時立愛有著足夠的心胸面對曾經的失敗。
有時候,勝利一百次也沒有一次失敗得到的教訓、獲取的經驗更多。對時立愛這樣的人而言,失敗反而會讓他更加強大!
就在這時,時立愛又一眼看向了楚天涯,看到了他臉上這一抹透著詭異的微笑。
時立愛也笑了,還對楚天涯輕輕的點了點頭。
楚天涯心中略微一彈:這傢伙認出我了?我都沒動彈、也沒說過一句話啊,難道他在哪裡見過我,或是看過我的畫像之類?
「其實交割州縣這樣的大事,本府也做不得主。」張孝純已然岔開了話題,再次打起官腔,他說道:「因此,本府早已快馬派往東京,請示官家朝廷予以定奪。東京遠在千里之外,朝廷還需商討一段時間。估計短時間內,很難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了。」
「張知府何必敷衍於我?」時立愛輕撫頜下的細長飄須,淡然道,「早有貴國官家親頒的聖旨在此,證明太原早已歸屬大金國。知府要做的,就是帶領太原軍民歸順我朝,從此成為大金國的子民。凡錢糧府庫、土地牛羊,一應交付。原班留用。狼主已經給出承諾,太原府麾下的官吏將校一概原班留用,而且官升一級、俸加一等,絕不虧待。」
「此一時彼一時,豈可一概而論?」張孝純冷靜的回道,「當初官家是曾下旨將太原割讓給貴國,但完顏宗翰棄之不要自己走了,留下太原一副亂攤子,由我朝費盡人力物力進行了重建。如今看到太原恢復了生機,貴國又來討要,豈是在理?」
「狼主何時說過不要了?」時立愛淡淡道,「不過是看到貴國鬧出了內亂,有一干人等佔據城池割據自立了。狼主為免傷兩國和氣,不願插手貴國的家務之事,這才離開。如今風波已去,貴國難道不應履行當時的盟約,交割城池麼?中華歷來就有禮之邦的美名在外,這一次,難道是要自毀前言、背信棄義?」
聽到這話,宋朝這邊的官將們真是惱火了。當下就有一名軍都指揮使按撩不住了,怒道:「貴使這話說得糊塗!當初官家將太原給了你們,拿不拿、有沒有本事拿是你們的事情。既然沒拿走,那就怪不得我們了。不是我們不守信用,是你們自己放棄了沒要!時隔多日之後,今日之太原已不是昨日之太原,你們卻又涎著臉來討要!這就好比,我本是欠你一隻雞蛋,還給你的時候你說不要;過段時間了卻來找我討要一百隻雞——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這般涎皮賴臉的無奈之徒!」
「就是!」一群火爆脾氣的武官們跟著嚷了起來。
面對一群血性猛漢的咆哮,時立愛呵呵直笑。
「不知貴使,為何發笑?」張孝純問道。
時立愛撫著細髯悠然道:「按這位將軍的說法,本使並非是來討要一百隻雞的。將那隻雞蛋還給我,就行了。」
張孝純和眾將都臉色一變,著實被氣著了!
——難不成把現在的太原城又給拆了、百姓新建的家園都給毀了,將它變作當初戰後的那副亂攤子模樣,再又交給金國?
這分明不可能、純粹是詭辯!
不過,時立愛這也是打蛇上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時駁得張孝純等人沒了說辭。
楚天涯心裡卻在好笑,要對付時立愛這樣的人,還真不能跟他鬥嘴耍心眼,這是他的絕對強項。那位衝動的都指揮使,口才思維明顯不及時立愛之萬一。這不,一下就被人揪住了把柄,落了下風。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想不輸也難哪!——兵法都白學了麼?
「這位將軍,你一直紋絲不動、不置一辭,不知作何感想?」時立愛突然對楚天涯發問了。
張孝純等人不由得心頭一凜:難不成他有所發覺?
楚天涯不動聲色的抱了一下拳,「末將沒有感想。」
「那你為何一臉不屑、面帶冷笑?」時立愛不饒不讓的追問。
楚天涯看了他兩眼,又瞟了一眼他身後站的幾名女真侍衛,咧嘴一笑,「因為貴使身後所立的那位大鬍子侍衛,長得太醜。簡直就是有損兩國邦交的尊嚴!」
「哈哈!」張孝純等人大笑起來。
那幾個女真侍衛則是氣得眼睛都瞪綠了,恨不得當場就上前來跟楚天涯刀兵相見,拚個死活。
時立愛卻是依舊淡然的面帶微笑,而且正兒八經的回看了那名大鬍子侍衛一眼,深以為然的點頭,「本使倒是忘了,南人好奢靡、喜溫婉,以陰柔軟懦為美。這位虯髯百結的千夫長在女真族當中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在南人眼中卻是醜陋不堪了——好,你退下!憑你這副尊容,休要嚇壞了友國的將軍們。他們的膽子,可比咱們大金國的婦人都還要小。」
那個虯髯大漢二話不說,彎腰撫胸的拜了一拜,大步飛雲的走了出去。
會場中的火藥味,空前濃厚。
時立愛面帶微笑的看著楚天涯,說道:「敢問將軍貴姓?」
「宋。」楚天涯答了一字。
時立愛一笑,「當真?」
楚天涯針鋒相對的看著他,「貴使覺得,如果末將不姓宋的話,那應該姓什麼?」
「抱歉,本使無意冒犯將軍尊顏。」時立愛淡然的笑了一笑,還對楚天涯抱了抱拳,「那麼宋將軍,本使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方便回答麼?」
「貴使請講。」
時立愛面帶微笑道:「本使想問,如果太原再次燃起戰火,你們這些將軍有沒有把握,再次守住城池?」
張孝純與眾官將的臉色驟然一變——這簡直就是在**裸的挑釁了!楚天涯會如何回答呢?
「沒有。」楚天涯很平靜的答了兩個字。
張孝純等人的眼睛當場就瞪大了!
「哦?」時立愛彷彿也對楚天涯的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原本在這樣的外交場合,誰都應該會說幾句外交辭令的。這樣的問題,楚天涯應該答得慷慨激昂、正義凜然才是,可他偏偏一開口就服軟了。
「有意思。」時立愛饒有興味的看著楚天涯,繼續道,「宋將軍既然對自己的軍隊,如此沒有信心?」
「有沒有信心是一回事,是否能夠打得過,是另一回事。」楚天涯淡然的答道,「末將回答說『沒有』,是因為末將清楚的知道河東宣撫司與金國西朝廷之間的軍事實力對比,那是相當的懸殊。所以,最為客觀與清醒的回答就是——沒有。」
時立愛的眼睛,分明一亮!
張孝純等人也頗感意外,精神一振。
「那麼宋將軍,不客觀、不清楚的回答,又是什麼呢?」時立愛繼續追問。
楚天涯微然一笑,直直的逼視著時立愛的眼睛,「最終你們能得到一座,裝滿屍首的空城。這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屍首,還是你們自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