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08
會議散了,大家各懷心思的退去。
因是同路,楚天涯與何伯、蕭玲瓏走了一道。一路上三人都出奇的沉默,心事重重。
到了玉衡宮快要分手的時候,蕭玲瓏突然道:「天涯,來陪我聊聊麼?」
「你們聊,老頭子先回去了。」何伯說完就走了。
二人來到了玉衡宮後的雲海仙境。
「天涯,我心裡很亂。」蕭玲瓏看著遠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還帶一絲哀傷。
「是不是有一種被趕出了家門,從此無家可歸的感覺?」楚天涯說道。
蕭玲瓏點了點頭,「不止如此。雖然我在某些事情上不贊同大哥的觀點,但是,他在我心裡已經像是我的家人。他這一次如此冒險,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楚天涯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其實以七星寨的現狀而言,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總要有人踏出嘗試的第一步。就算失敗,也可以警醒他人,為他人指明道路。關山的確是我仡今為止所遇到過的最有氣概、也最無私的一個人。雖然會有人對他熱衷於招安一事有所詬病,但真正瞭解他為人的,只會為他的博大胸懷與捨生取義的精神所感動。」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有福同享,有難他當。」蕭玲瓏的聲音很低柔,說得還有點動情,「雖然我自從來了山寨,一直都與二哥關係最要好,就像是親密無間的兄妹。但是,關山在我的心目中更像是父親、尊長。他雖然只有一條胳膊,但他時刻在都在用他的獨臂支撐起一片天空,為我們遮風蔽雨。」
楚天涯點了點頭,「雖然我與關山的交往不多,但是……不得不承認,我曾多次為他的英雄氣概所折服。就連何伯也曾說過,關山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能讓他佩服的人之一。」
「天涯,你說……這一次,他會不會成功?」蕭玲瓏轉過頭來,十分無助且渴盼答案的看著他。
楚天涯很想說兩句好聽的來安慰她一下,但又知道騙她不過。於是輕歎了一聲,「說實話,我心裡很沒有底。今天會議的時候,我已經盡力勸說他們不要相信朝廷了。但是……」
「其實大哥不傻,他也知道這一次朝廷很有可能是在使詐。」蕭玲瓏說道,「但是他不能放棄了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雖然我打從心底裡反對招安,但我也清楚,做回良民、為國效力是我們這些山賊響馬最好的歸宿。大哥……他真的很不容易!」
楚天涯眉頭緊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天涯,我再一次有了那樣的感覺……就是當初女真人殺來、我國破家亡時的感覺!」蕭玲瓏說著,眼圈都有點紅了,「看到七星寨因為眼前之事鬧得分崩離析,我也被迫暫時離開,我的心裡很堵,感覺很不好、很不好!」
「山寨也就像是一個人,面對人生的抉擇時,難免也會有所取捨。」楚天涯輕聲道,「放心吧,你只是暫時離開山寨而已。關山的用意我明白,你我的身份比較特殊了一點,會阻礙到其他人接受招安。如果我們走了,他們會少些顧慮安心一點,這並不表示關山是拋棄了我們。」
「這我明白,所以我也沒有表示出異議。」蕭玲瓏說道,「只是我無法想像以後的日子……不管是招安成功,還是招安失敗!」
楚天涯略微一怔,朝著蕭玲瓏所說的想下去——招安成功,山寨裡的其他人都歸附了朝廷,但是蕭玲瓏不能;招安失敗,關山凶多吉少、七星寨與朝廷反目成仇並難免分崩離析!
不管哪樣,對蕭玲瓏來說都不是什麼好的結果。
楚天涯伸出一條胳膊攬到了蕭玲瓏的肩膀,在她肩頭輕輕的拍了拍。
蕭玲瓏略微一顫,輕輕的靠過來了一些,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別怕,至少,我會一直陪著你。」
「……」蕭玲瓏沉默無語,眼睛閉了起來。
二人站了良久。
蕭玲瓏突然道,「為什麼越是在乎的東西,越容易失去?這世上,還有值得傾注心血與感情的東西麼?我都有點怕了!」
楚天涯心中歎息了一聲,這樣的話題不可深究,不然勢必觸及蕭玲瓏的新傷舊傷一起爆發。
「別想太多了,或許事情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糟糕。還有,我去了西山,也會想辦法解決這些難題。」楚天涯說道,「回去早點歇息。收拾一下人馬,帶上你的夜叉軍和耶律兄弟那些人,咱們早些去西山,也好早做籌劃。」
「好……」蕭玲瓏側目看著楚天涯,雙眸之中有些煙雨朦朧,更多的是對他的期待與求助。
看到她極少顯露出的這種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楚天涯心中略略酸楚。
她不就是想要個家麼?
也他媽的這麼難!
楚天涯索性將抱在了懷裡,「相信我,我會竭盡所能的……保全七星寨!」
當晚,薛玉再一次來到了楚天涯這裡。他幾乎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拉著楚天涯不停的喝酒、喝酒。明顯他是想要買醉,卻怎麼也醉不了,反而越喝越精神,眼神都倍亮了。
楚天涯知道,他肯定有了很重的心事。
何伯在一旁看著,不陰不陽的說了一聲,「傻小子,是不是把完顏希尹交給了關山?」
薛玉頓時瞪大了眼睛看著何伯。
「看什麼看?你蹶什麼屁股老頭子就知道你要屙什麼屎!」何伯沒好氣的道,「你就那點出息,真以為憑著一個完顏希尹,就能換回你婆娘?」
「師父……徒兒做錯了什麼?」薛玉的神情頓時變得十分茫然。
何伯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太過癡纏。原本你要與你娘子恩愛,這是人之常情,不算是錯。但男人大丈夫,豈能因為失去了一個女人就消沉下去?你若像是老頭子一樣親眼看到全家幾十口被人殘殺肢解,那還不得尋了短見?現在你娘子是死是活還不知曉。如果他日你們重逢,她看到你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該是如何的心傷?」
薛玉耷下頭來,「師父教訓得是,徒兒的確是胸無大志!」
「廢物!」何伯怒了,上前來一巴掌就重重的拍在了薛玉的頭上,「你就不能爭氣一點,憑自己的本事能耐去女真人那裡搶來你的娘子?你拿著一個完顏希尹算是什麼事?你用什麼立場與名目去與金國人交涉?你光憑一己之私就耽誤社稷外交與山寨大事,你那點兒女私情有什麼臉跟這樣的大事相提並論?雖然老頭子並不看好關山執意要接受招安,但他畢竟是站在大局的立場上做出嘗試。你呢?你就知道想著你的婆娘、婆娘!你這沒出息的混小子,老頭子真恨當初沒一巴掌拍死你,也省得你現在這樣到處丟人現眼!」
在戰場之上威風八面砍人如切菜的薛玉被罵得沒有一點脾氣,頭都要耷到褲襠裡去了。
楚天涯急忙出來圓場,「好了老爺子,你少說兩句,你這不是傷口上撒鹽麼!」
「呸!這些年來就是少了老頭子這樣的人罵他,才由得他任性胡為、一味的消沉墮落、作踐自己!」何伯仍是怒氣難消,簡直就像是潑婦罵街似的在跳著腳大罵了,「混小子你聽著!你若還認我是你師父、你若還認為自己是個男人大丈夫,就別整天一副死人鬼相只知道酗酒圖醉。老頭子教你這身本事,不是讓你用來風花雪月嘁嘁哀哀的!現在大宋外敵當前,山寨更是面臨許多危機,你好歹也是武舉出身當過將軍的人,現在也是山寨的首領,該拿出來擔當來,幹一番事業才是!你那娘子現在生死未卜,你整天醉生夢死哭哭啼啼的也哭她不回來,還不如振作起來向女真人開刀,憑本事去尋她回來!」
薛玉仰起頭來長長的吁出一口氣,站直了身體對何伯抱拳:「師父教訓得是!徒兒……知道怎麼做了!」
「知道就好,別再整天大醉的到處丟人。」何伯嘖嘖的直撇嘴,「你那師兄我已經有幾分看不順眼了,你可別再讓我失望!」
薛玉不由得怔了一怔,「師兄……英雄蓋世威名遠揚,未嘗辱沒了師門。不知道師父……」
「放屁,你懂什麼!」何伯怒斥道,「他現在是翅膀硬了,以為自己了不起了,滿副頤指氣使剛愎自用的神氣。太過傲慢與得意忘形,絕非好事。他的本事與成就,比起方臘來還差了十萬八千里,那股子傲氣卻不比方臘的差。這是成大事的氣度與心胸麼?說到底,焦文通也就只是個將才,不是帥才!七星寨若是在他的領導之下,必定難成氣候!——老頭子能不對他失望麼!」
薛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哪敢反駁,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好了,老爺子你今天火氣真大——小飛,快扶老爺子下去歇息,給他弄點解火的涼茶喝下。」楚天涯笑著將何伯扶了出去。
薛玉如釋重負的直抹冷汗。
「薛兄,別在意,何伯就是這麼個脾氣。」楚天涯笑道。
「我這自然比你更有體會。」薛玉苦笑道,「以往在東京學藝時,若有一天不被他老人家痛罵,我還就不自在了。說真的,被他這樣罵一罵其實心裡挺舒坦。因為,的確已經好多年沒有人罵我了。忠言逆耳,他老人家對我沒壞心。」
「把你看得親,他才罵你。所以我覺得他其實很疼你。」楚天涯笑道,「我都沒看到他去罵焦二哥,或許他知道你是個能聽得罵、受得勸的人。」
薛玉點了點頭,「師兄的性情是有一點孤傲,吃不得這樣的痛罵,面子上會掛不住。」
楚天涯微笑的點了點頭,「薛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對師父也很孝順。嫂夫人的事情,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今後若有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楚某必定盡力而為。」
「有勞楚兄。」薛玉略微一笑,抱了抱拳道,「夜已深沉,不便打擾。楚兄好生歇息吧,薛某告辭了——對了,大哥走後薛某會留在七星寨,與師兄一同主持山寨事務。放心,吃了師父這一頓痛罵,薛某從即日起就開始戒酒,不會再因酒誤事、也不會消沉墮落了。楚兄若有用得著薛某的地方,儘管開口!另外,此時山寨正當多事之秋,薛某身兼山寨重任唯恐照顧不周,還請楚兄將師父他老人家也一併請到西山暫住。若得方便,薛某再到他老人家膝前盡孝。」
「好。」楚天涯抱拳拜別。
次日深夜,玉衡宮與開陽宮裡人頭攢動。楚天涯與蕭玲瓏整裝待發,要離開七星寨前往西山。楚天涯這邊就只個人、幾個包袱而已,都沒什麼好收拾。蕭玲瓏卻是拖家帶口的上千號人,聲勢還不小。
為免驚動了許翰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只好深夜下山,輾轉繞道避過太原,前往西山青雲堡。
關山與焦文通等人一併相送,直到送得下了山,才算打住。
蕭玲瓏的神色幾度黯然,楚天涯只得一路相勸。
「天涯,此次離山,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到那時,又不知幾許人事變遷?」
「不會很久。」楚天涯說道,「太行,西山,太原,它們既然並肩作戰同生共死過,就遲早一天會再次聯為一體!……或許,就在女真人的下次南侵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