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7-17
再一次見到王稟時,楚天涯幾乎驚呆了。短短不過半個月的時間未曾相見,王稟幾乎老了十歲去!
雖然他已年逾花甲,但這位戎馬半生的老人家此前一直精神健旺孔武有力,身板之硬朗與氣場之強大絲毫不輸青壯之人。可是現在,他已是須花灰蒼老態盡顯,人瘦了整整一圈去連腰背都顯得佝僂了,眼眶深陷面色灰黑,怎麼看他都已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
可他依舊披衣掛甲的坐鎮於都統府,每日兩碗米粥,每日睡眠時間從來不超過兩個時辰。
看到楚天涯自作主張的復出,王稟十分惱火,劈頭就罵:「誰讓你回來的?給我滾回去歇著!」
楚天涯心裡很不是滋味,當下就直言道:「恩師年逾花甲仍在嘔心瀝血的奔波廝殺,卻讓學生在家靜養,這讓學生情何以堪?」
王稟近日沒日沒夜的勞累,脾氣也火爆了許多,見楚天涯頂嘴正準備大罵回去時,卻看到楚天涯身後站著一個身材佝僂極不起眼的枯瘦老頭兒,正用一對三角眼斜斜的瞥著他,似乎對他十分不滿。
王稟當即就愣了一愣,急忙對那老頭兒當胸抱拳道:「不知老師駕臨,學生有失遠迎。」
「迎個屁,少來這套。」何伯拄著枴杖上前了幾步,咂咂嘴道,「我說王稟,雖然老頭子只比你大了那麼幾歲,但輩份卻高於你,今日忍不住要教訓你兩句了。太原之事,不是你王家的家事,你硬挺著脖子逞什麼能?如果不是看到城內治安欠妥,我家少爺也不會帶傷復出了。瞧瞧你現在這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這樣累下去,太原沒被攻陷你先活活累死了,這反倒壞了大事。多幾個人給你分擔一下不是挺好麼,你有什麼好罵的?」
王稟深知何伯向來是不拘理法我行我素,當下被他說得沒有一點脾氣,只得苦笑了兩聲道:「老師教訓得是。那就讓楚天涯回來繼續執掌軍巡,但有一條我必須堅持——他不許再上城頭親臨陣仗!」
「學生遵命就是。」楚天涯便應了諾。
王稟又看了看楚天涯身邊的那些人,不止有何伯,還有蕭玲瓏、小飛和大塊頭阿奴。看來楚天涯是將他「一家人」全都給帶來了,身邊也算有了幫手。王稟這才略略放心,和楚天涯商議了幾句,同意了他提出的將軍巡一半人馬固定留守城中保證治安的建議。然後,王稟就匆匆忙忙的趕赴了北門,因為最近,女真人又展開了新一輪的猛烈攻勢,城防岌岌可危!
王稟剛走,何伯就嘖嘖的搖頭:「這老傢伙,面帶黑氣一臉死色,嚴重的勞累過度,估計是撐不了幾天了。」
楚天涯不由得心中一彈,「不會吧?」
何伯撇了撇嘴,「老頭子雖然不是什麼江湖術士,沒學過摸骨相面這些把戲,但這點閱歷和眼光還是有的。如果不是意志超乎強人的堅強,王稟現在早該是個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等死老朽了。你們想想也該明白,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每天食少而事煩,奔波勞累殊死搏殺,肩挑重擔心事沉重,幾十天如此,就是個青壯少年也得活活拖垮。能撐到今天……說實話,老夫還是挺敬佩他的!」
一席話說得楚天涯心裡不由得有點沉重起來。雖然只有師徒之名而無師徒之實,但一直以來王稟確實待他不錯;再者,王稟現在是太原城中的頂梁大柱與精神領袖。一但他垮掉了,對太原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那他還有救麼?」不等楚天涯發問,蕭玲瓏先問了出來。
「不知道。」何伯撇著嘴搖了搖頭,「老頭子可不懂那岐黃回青之術。但同為老朽,我以為,他現在這樣靠一口氣撐著一直有得忙活還好一點;一但停了歇息下來,反而容易突生暴疾一命嗚呼。就好比是一柄枯皮老弓拉到最滿了,等箭放出去的那一刻鬆弛下來,或許也就是老弓折斷的時候。」
何伯這個比喻說得挺形象,楚天涯和蕭玲瓏等人都默默的點了點頭。
「既然王稟已經發話不讓少爺上城頭博殺,那少爺就聽他的,別再惹他動怒。」何伯四下看了一眼,說道,「這地方老頭子不習慣,軍情內務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還是回家去好了。小艾那丫頭一個人在家裡,我不放心。」
「行,那你回去吧!」
何伯剛走,蕭玲瓏就道:「你留在軍營裡打理軍務坐鎮指揮,我代你巡視城中治安,你撥個副手給我即可。」
楚天涯略微一怔,笑道:「聽你這話氣,好像就打沒算跟我商量,對吧?」
「江老三撥給我做副手吧!」
楚天涯笑笑的點了點頭:「行,玫瑰夜叉將軍。有你巡視城中治安,大鬼小鬼都不敢調皮了。」
「少貧!咱們公事公辦,晚上回營與你交差。若有不妥,願受軍法。」說罷,蕭玲瓏就戴上了她的夜叉面具,喚上阿奴與江老三,整點人馬就去城中巡視了。
小飛嘿嘿的笑,「大官人,這個蕭郡主還真是雷厲風行潑辣果敢。這樣的女子……不好駕馭吧?」
既然聊到了男人共同的話題,楚天涯也有點樂了,嘖嘖的道:「這世上有兩種女人最是吸引人。一是那種能讓男人獸血沸騰、忘乎所以敢於犯罪的尤物;另一種,則是男人獸血沸騰忘乎所以了,也不敢對她犯罪的帶刺玫瑰。要說駕馭,顯然後者的難度大上百倍不止。對男人來說,吃不到嘴的才是最香的,所以嘛……」
「嘿嘿,大官人果然深有研究哇!」小飛賊兮兮的笑道,「照此說來,這個傾城傾國又身上帶刺的蕭郡主,當真是女人中的珍貴絕品了。」
「我都經常忘記了她是個女人。」楚天涯將臉一板,「你個小屁孩子,懂什麼女人,幹正事了——去,把那幾本輜重帳薄給我搬來,磨墨!」
今日,方才停歇了一天的太原四城,再度戰火熊熊血肉橫飛。女真人發動了圍城以來的第八次全面強攻,完顏宗翰親臨前線指揮作戰,金兵個個都像受傷後被刺激到狂怒的餓狼,瘋狂的衝擊太原殘破的城池。
戰鬥進行得史無前例的慘烈,就連屍體與肢體碎片都守城的宋兵被當作了武器,狠狠的砸下城去。四方城門全被一片煙火與血腥味所籠罩。近到黃昏時,一片淒迷的夕陽之下血色瀰漫入眼即是猩紅,宛如人間地獄。
城池奇跡般的守住了,完顏宗翰連續折斷了手中的三根馬鞭,金兵十分不甘的退兵回撤。
入夜,許多疲憊之極的守城將士,靠著一片血水凝固的牆垛就睡著了。打掃戰場的人如果不伸手探其脈搏與鼻息,都無法將他們與屍體區分開來。
楚天涯自從回了軍營也一刻沒閒著,入夜後也在挑燈夜戰,處理連日來堆積的後勤帳薄。
這時蕭玲瓏回來了,鎧甲戰袍上各帶血跡。她進到楚天涯的官衙裡後二話不說拿起一壺溫水就嘟嘟的灌了滿肚,然後也沒顧上卸去衣甲,倒頭就在楚天涯的臥榻上睡著了。不一會兒,還發出了極不淑女的輕微鼾聲。
從頭到尾,她都沒跟楚天涯說一句話,著實讓他愣了半晌。
片刻後江老三安頓好了人馬來回報軍情,楚天涯方才得知,原來今天金兵攻得實在太猛,東門那邊的城門本就殘破,突然就被金兵的撞車給衝破了城門,當場就有一股金兵殺進了城中!
當時蕭玲瓏與江老三正帶著千餘名軍巡,巡視到了東門附近。聞訊後急忙趕去助戰。這股軍巡加上駐守東門的王荀所部,硬是拼著人海戰術、用人牆封堵才將城門堵住,然後才將那股攻入城中的金兵剿滅殆盡。
說起這事,江老三都是心有餘悸。當時的情景實在太過凶險了,蕭玲瓏一介女流居然匹馬當先的沖在了最前方,也虧得她武藝出眾弓馬嫻熟,衝殺了一陣居然毫髮無傷,殺入敵群後硬生生的挑殺了十幾個金兵,為贏下這場慘烈巷戰立下了汗馬功勞。
聽到這裡,楚天涯不經意的側目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蕭玲瓏,差點一把將手裡握的毛筆給折斷。這要是蕭玲瓏在陣仗之中有什麼閃失,悔之何及?
江老三也順著他的眼神瞟了一眼,馬上識趣的告退了。
楚天涯起身走到榻邊,本來還想給蕭玲瓏脫去鎧甲,但這工程未免太過浩大了。於是展開大棉被給她蓋上,自己又走回案桌邊,繼續處理那些軍情公務了。
夜色極深之時,楚天涯的眼皮也有點打架了,看了一眼睡榻,蕭玲瓏仍然睡得極沉,幾乎都沒有翻過身。想必她已是累到虛脫,體力透支了。楚天涯便起了身走動幾步活動下筋骨,來到公衙外,看到阿奴像個金剛似的站在門口,渾身帶血精神抖擻,彷彿沒有一點倦意。
楚天涯側目看了他一眼,阿奴便開口說話了,「今日郡主深愛的戰馬陣亡了,她幾次差點死在金兵人堆裡。」
楚天涯心中略驚不由得怔了一怔,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郡主好逞強,你不能由著她。不然會有你後悔的時候。」阿奴說完這句就轉過了頭去不再搭理楚天涯。
楚天涯默然無語的回了公衙裡,看到蕭玲瓏已經坐起了身來,自己在那裡脫衣卸甲。於是他便上前幫忙。
穿戴鎧甲的確是件繁瑣吃力的事情,蕭玲瓏也就由得他幫一把手。楚天涯在她背後幫她解去鎧甲的絛帶時,說道:「我那匹棗紅馬雖然不怎麼樣,先送給你騎一陣。以後我再給你弄匹好馬。」
「逐月是無可替代的,她跟了我好多年,就像我的親人。」蕭玲瓏說完這句眼圈突然就紅了。她馬上扭轉頭去躺在了榻上,扯過被子就蒙頭蒙臉的不說話了。
楚天涯默然無語,只在心中歎息道:能夠歷經苦難一起走過來,誰,都將是無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