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19
夜已漸深,北風仍在呼嘯,大雪紛紛而下。
楚天涯與何伯並肩站在後堂的屋簷下,看蕭玲瓏在練習走樁。阿達與阿奴各拿著一把鐵鍬在清除庭院裡的積雪,圍牆下已是累了很高的幾堆。小艾在廚房裡忙著燒水以備眾人稍後洗漱,又將燒透了的木炭夾出來放在火盆裡用以取暖。
屋簷廊下與光禿禿的桂花樹杈上各掛了只燈籠,在寒風中搖曳。
蕭玲瓏只穿著單薄的春秋服帽,全神貫注的練習身法與步法,鬢角冷漬涔涔。
「錯了,重練三次。」何伯的聲音變得機械且冷酷。
蕭玲瓏咬了咬牙,只好重新將複雜的步子再走一遍。
楚天涯看著她走在滑腳又搖晃的木樁上,眉頭微微擰起。
「此女的毅力,非等閒可比。」何伯突然小聲的道,「說實話,我教過的幾個徒弟中,她的資質不算最差也不是最好。但,她卻是最肯吃苦也最有毅力的一個。」
楚天涯點了點頭,問道:「何伯,此前你說你總共只收過三個徒弟,便是童貫、焦文通與薛玉。但為何王稟來見你時,也稱你為老師?記得他還說,大宋軍隊裡有許多的官將,都出自你門下,這又是何意?」
「出自我門下,卻不一定是我的徒弟。」何伯嘿嘿的笑了一笑,說道,「也不是什麼大秘密,老頭子便告訴你。當年老頭子在東京時,曾在東京御拳館與弓馬子弟所擔任押教,也就是常稱的教師。御拳館與弓馬子弟所隸屬於樞密院,是專為大宋培養武官的。因為王稟才說,大宋有許多武將都出自我門下。」
楚天涯不禁一怔,異訝道:「記得張侗也曾擔任此職?」
「沒錯。」何伯點了點頭,「老張頭加上我,還有另外一人,便是當年御拳館的三位老押教。可以說,如今大宋天下有一半以上的武將,都可以算是我們的門生。但是正式拜入我門下為徒的卻只有三個。童貫就不必說了,他腳踏兩船同時拜了我與張侗為師。當初,同是出身軍武世家的焦文通與薛玉一同到東京學武,我與他二人十分投緣,便收了他們做徒弟。除了尋常的弓馬拳腳與兵法課程,焦文通熱衷箭術,薛玉專攻刀法,都算是有了一技之長。其實我教給他二人的,都是關中紅拳裡的箭術與刀法套路。童貫主要是練的拳法與橫練皮膜的外家功夫,也都是紅拳一系。」
「怪不得當初我與童貫對上幾拳,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楚天涯說道,「關中紅拳,只聽其名還以為單是一種拳法,沒想到自成體系,刀槍箭棍全都不缺。若能專精其中一項,也能像焦文通與薛玉那樣,成為一時高手了。何伯你卻樣樣精通,普天之下你還有對手麼?」
「嘿嘿,他們是青出於藍。」何伯笑道,「若是教出的徒弟還不如我,那我教他幹什麼?其實當初的三名押教當中,我是名聲最差也是成就最低的。其他二人,都可以稱得上是一代宗師。唯獨我不拘禮法行事乖張,最後才追隨方臘造反,成了一個賊寇。」
楚天涯笑道:「證明老爺子有個性,不走尋常路。」
「嘿嘿!」何伯也被逗得樂了,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暉,十分的短暫。老頭子從來都是性之所至快意恩仇。當然,這樣既有好處也有壞處。但有一條老頭子敢肯定,那就是不管我做過什麼最終的結局如何,我都從不後悔!因為,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沒人逼我。」
楚天涯默然的點了點頭,心說若是真能做到「從不後悔」,人這一輩子也就算是值得了。
正在這時,院外有人叫門,何伯便去應聲。原來是城中的米油鋪子差人送來了整車的大米與食鹽、菜油等物。何伯便去招呼這些人了,楚天涯也沒湊熱鬧,心說何伯辦事還真是老道,非得是半夜叫人送來。聽說最近他又請人新挖了一個地窖,估計裡面又是塞滿了糧食。
蕭玲瓏仍在練得一絲不苟,楚天涯瞟了一眼何伯去了地窖,便拿了一條熱毛巾走上前去。剛要說話時,蕭玲瓏分了一下神,腳下不穩驚叫一聲就摔了下來。
楚天涯急忙伸臂將她接住,抱了個滿懷。
倉促之間,一掌居然捂在了她胸前。
「哇!——相當有料!!」驚歎!
不等落穩蕭玲瓏匆忙一扭身從楚天涯懷中掙了出來,臉上紅作一片。
「歇會兒,給你毛巾擦擦汗。」楚天涯若無其事的道。
蕭玲瓏也自然不會主動提及,只是羞惱的不敢正視楚天涯,「嗯」了一聲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阿達連忙取來了厚裘與她披上,再請她到屋中的火爐邊取暖歇息。小艾剛剛燒好了開水,便沏了幾碗薑湯一壺香茗來與眾人驅寒。
楚天涯看了蕭玲瓏幾眼,她的臉仍是酡紅一片,時不時的捉一下胸口的衣襟,將自己裹得緊緊的。
他心裡不禁暗自有些好笑,巾幗英雄怎麼了,還不是小女子一個?……話說她還真是深藏不露啊,那手感,好到家了!
「今夜城中多半會要大亂,你不去軍巡鋪麼?」為了打破尷尬,蕭玲瓏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題。
「暫時不用。」楚天涯答道,「現在城門都已關閉,只留出北門讓勝捷軍陸續進城;估計到天亮,消息才會正式散佈開來。」
蕭玲瓏又下意識的扯了一下衣襟,彷彿是擔心楚天涯的眼睛會透視似的,將胸口遮得嚴嚴實實。
楚天涯沒忍住,竊笑了一聲。
蕭玲瓏的臉頓時紅到了脖子根兒,杏眼一瞪怒道:「不許笑!」
「我沒笑啊!——呵呵呵!」
「真想一刀殺了你!」蕭玲瓏咬牙切齒的怒斥道。
正拿著一碟兒飴糖進來的小艾嚇得驚叫一聲,手中的盤碟都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瞧你,都把小艾給嚇壞了。」楚天涯樂不可吱。
蕭玲瓏哭笑不得,急忙去幫小艾收拾打碎的碟盤。小艾連忙拒絕不讓蕭玲瓏幫忙,說這是下人幹的粗活,郡主豈可沾手?
「我早就不是什麼郡主了。小艾,以後別這麼叫我。」蕭玲瓏一片一片的撿起地上摔碎的瓦片,說道,「從今天起,我們都只是共患難的朋友。」
「對對,我們都是朋友,是一家人。」楚天涯笑呵呵的插科打諢。
「跟你沒關係!」蕭玲瓏餘怒難消的恨恨道。
小艾撲閒的眨著大眼睛,看了看楚天涯又看了看蕭玲瓏,一臉的迷茫。
正在這時,家裡又來了客人。卻是以前的太原捕快劉刀疤帶了幾名軍巡,抬了四口大箱子來了。
楚天涯便上前詫異道,「老劉,你抬了什麼東西來?」
「是何伯他人家,叫小人入夜後悄悄送來的。」劉刀疤急忙掩上了院子的大門,差人將四口大箱子抬到了廳堂裡打開一看,其中有三個箱子裡都裝的是軍中特製的麥餅乾糧與醃肉、肉乾等物,只有一口箱子裡,裝的是刀槍傷藥、洗傷的烈酒與軍中常備應付各種疫疾的藥品。
「這些可都是軍資,你從哪兒偷來的?」楚天涯不禁苦笑。
「嘿嘿!太保現在手握大權了,弄這點東西不過分,不過分。」劉刀疤殷情的賠著笑,說道,「何老伯有了吩咐,小人哪敢怠慢?當下就從軍巡物資裡調撥了一些來。少時太保再去領些東西來補上空缺就是了,不打緊,不打緊。」
楚天涯搖頭笑了笑,心說何伯還真是心細又手快。他曾經在江南方臘那裡經歷過類似的圍城戰,當然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於是提前做出了這些準備。這其中的一張麥餅或是一塊肉乾,估計等個半年後,就關乎一條人命了……
這時剛剛安頓好了整車糧食的何伯回來了,進了廳堂一看,當場把臉一板,「劉刀疤,你怎麼辦事如此不力?才四箱子東西,頂個鳥用?」
「呃?……若是少了,小人再去取些來便是。」劉刀疤急忙賠罪。
劉刀疤自然不知道何伯的真實身份,只是因為水漲船高,如今楚天涯已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哪敢怠慢了楚天涯家中的老僕。
楚天涯苦笑,這可是明目張膽的以權謀私啊!
何伯不耐煩的擺手,「快去!趁夜,趕緊再弄個七八百斤醃鹿肉與羊肉乾來!」
「是,小人馬上去!」劉刀疤哪敢怠慢,匆忙就走了。
楚天涯只是笑了一笑,並未多言。何伯便招呼阿達與阿奴,幫他一起將這些東西,全都送到地窖裡去。
蕭玲瓏突然說道:「我還以為,你會阻止他們這麼做。」
「為何要阻止?」楚天涯側目看著她,淡然道。
「你不是一向正義凜然,最是看不慣某些貪官污吏麼?」蕭玲瓏笑得有些嘲諷的意味,「怎麼自己,也幹起了這種事情?」
「要是都活不了命,也就無從談起正義凜然了。」楚天涯無所謂的輕佻嘴角笑了一笑,「其實無所謂正義與邪惡,我也從來不標榜我是什麼忠直正義之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命,如此而已。」
「這倒是句大實話。」蕭玲瓏笑了一聲,「其實你這人,很毒也很壞,就從你構陷耶律余睹殺了童貫便能看得出來!」
楚天涯頓時喜笑顏開的大笑,就差上前握住蕭玲瓏的手感激的說,「同志,你終於說實話了啊!」
「你笑什麼?」蕭玲瓏卻是納悶了。
「哎呀,你不懂。」楚天涯笑而不語,心說被你總算不給我發好人卡了,這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啊!——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簡直就是千古以來顛覆不破的真理!
正當此時,院外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緊張、急促的車馬聲,還有人前後呼應的倉皇叫喊,大抵都是在說,「趕緊、快一點!天亮就沒那麼容易出城了!」
楚天涯與蕭玲瓏好奇的走到門口一看,只見一排車馬都在緊急的朝南門駛去。前赴後擁的,大約有三五十人。
「看這排場,該是城中的某個富戶或是高官。」楚天涯微擰眉頭的道,「看來消息早有走漏,便有人買通了守城的將吏要提前連夜出逃。」
「天一亮,要逃走的人恐怕更多。」蕭玲瓏說道,「太原府治下共有一百多萬人,到最後不知道能剩多少。看他們帶走的東西不少,你不出面管管?」
「會逃走的多半是些貪生怕死的富戶高官,帶走的也多半是不能吃喝的金銀財寶。這些人和物留之無用,隨他們去吧!」楚天涯無所謂的淡然一笑,「知府張孝純的這個主張我還是贊同——要走的不留,願留的歡迎。我也很想看看最終會有多少人留下來,與家園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