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銀牙緊咬,她兩世修行,可竟被眼前這憊賴少年擠兌的無話可說,著實有些羞惱。
可偏偏如今只生著十**歲的眉眼,這般老氣橫秋的樣子,讓人看著不僅不害怕,反而覺得可愛,加之轉生一世便算做一場新的開始,他如今的心性還是更加偏於年少的,因此怎麼也生不起氣來。
楊玄見她這失敗之後慾求不滿的樣子,趕緊叉開那些無聊的話。
將笑容變得正經起來,態度認真的說道:「方纔蕭姑娘說了履霜境界,在下獲益匪淺,可姑娘可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肯定你渡不過履霜境界?難不成轉世之後履霜劫難還有變動不成?」
「轉世之後,劫數確實會更重一些,不過這倒是其次,主要還是人劫難渡。」
蕭月歎息一聲,慢慢解釋到其中緣由。
「天劫之後便是心劫,心劫實際無處不在,因為心魔是妄念所化,不可能除盡,只是在履霜境界中神魂剛剛轉化為神念,根基尚未牢固,所以心魔會被無限的放大,固稱之為一劫,這你應該有所理解,我便不再多說。至於人劫,其實就是命數之劫,很難用道理去講,但是卻有存在。」
蕭月皺眉思忖道,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於是舉了個例子。
「你可聽說過有人被天上掉石頭砸死的嗎?」
「你說的是流星?」
「嗯。」
楊玄此時心中一陣暴汗,他自然知道所謂的流星其實就天外的隕石。當今世上指甲大小的隕鐵也可以用價值連城來形容,乃是鍛造神兵的稀世靈材,常人傾家蕩產也求不得一片隕鐵,可有人竟然被隕石砸死。
這不得不感歎人生際遇之奇妙。或者運氣之倒霉。
「當年我有一位師兄,名叫秦羽,乃是不世奇才,渡天劫時飛昇了五千丈,心劫也安然度過,結果卻被這從天而降的一塊隕石砸死,這就是人劫,一旦人劫降臨。氣運皆無,各種禍患無端而來。」
「天要殺你,你拿什麼去擋……」楊玄此時心裡也隱隱有些悚然。
「人劫自然由人去渡,只要有同門護持也並非太難。不比天劫、心劫只能依靠自己。當年我遇人劫便是遭厲鬼纏身,最後由門中長老替我斬殺,可是如今神修一脈淪落至此,我卻只能孤身一人應對,所以我才有此一說。也不是心態悲觀。」蕭月輕輕轉動了一下手中的白瓷點梅茶杯,神色卻很坦然。
「你不是孤身一人。」楊玄搖了搖頭,嘴角帶著一絲笑容,語氣很隨意。並沒有太多矯情。
「我不會讓你幫我擋劫的。」蕭月搖了搖頭。
「有何不可,就如你之前所說。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如今我幫你度過人劫。到時候我若人劫到來之時自然也要你的幫助。」楊玄語氣平穩,一點不像衝動的模樣,反而像是說著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隨即想到一絲原委,卻也不動聲色,略一思忖繼續說道:「如果你是覺得我修為太低幫不上忙的話,也不必拒絕的太早,如今你心劫都尚未過去,人劫暫時應該不會降臨,到那時候我還是幫不上忙的話,自然也不會去送死。」
「這都不是原因。」蕭月搖了搖頭,端起手裡的蓮蕊茶喝了一口,杯沿一直放在唇邊未曾放下,正蹙眉想著什麼,半晌之後才放了下來,盯著楊玄,認真說道:「朔方城中還有一個人在渡履霜之劫。」
「誰?」楊玄指尖莫名一顫。
「去年他去了一次陰山落魂澗,如果我料不錯,他便是在借地脈走勢凝練金丹。如此算來他跟我的人劫應該一起到來,按照天道運轉,很可能彼此互為劫數。」蕭月神色莫名的凝重。
楊玄一語不發,等待下文,心中惴惴不安,幾句話間手心已有濕汗。
「那個人就是你叔父,楊胤。」
楊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仔細咂著嘴裡的苦味,半晌過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又在笑什麼?」蕭月被他這突兀的反應弄得有些模稜兩可,更是渾身不自在。
「我在笑你所說這天道運轉……哈……哈……竟然有如此巧妙之事……我與楊胤雖是叔父,可我二人彼此之間恐怕不如你想像的那般融洽,說不定一朝反目成仇也說不定。」楊玄肆無忌憚的笑道,此時湖邊竹屋之中就他與蕭月二人,倒不怕外人知曉了他這份心思。過去之時,他一直將這怨念憋在心裡,十幾年裡第一次與旁人吐露,心中頓時舒暢,也再不覺得孤單。笑過之後,忽然發現蕭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楊玄自然知道她懷疑什麼,自己從小在楊家長大,卻心生反骨,怎麼也說不過去。
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便近乎於妖。
「我不是騙你的。」楊玄並未解釋什麼,只是鄭重其事的說道。
「這事情到時候再提,我需要你幫助之時,自然會開口講。」蕭月點了點頭,雖然沒有一口答應,卻是相信了楊玄的話,也並未深究其中緣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便連她自己也是如此。
「我先將《陣法總綱》傳授與你。」蕭月將手裡的杯子放下。
「怎麼傳?」楊玄問了一句。
「我將一縷意念給你,你敞開識海接受便是。」蕭月說罷,便閉上了雙眼。
楊玄略微一怔,卻也依言去做了,心中雜念盡數消去,只將意識放空,雙眼默默看著蕭月。
數息之後,一顆晶瑩如玉的念頭從她眉心中沁了出來。
介乎虛實之間,能於無形之中穿行,又能為肉眼所見。
隨著那枚念頭出現,竹屋之中一道詭異的氣息陡然擴張開來,他隱隱四周天地間突然多了一個複雜的迷宮,天地四方都分不清楚,景色雖然未變,可卻覺得莫名遙遠,就連身前的那個白瓷茶杯,好像觸手可及卻又遠在天邊,似乎空間都被扭曲了,陣法之術其實就是空間之術。
楊玄知道這是對方已經將神通法門練到了念出而法隨的地步,如果他能將《地藏經本願經》練到這種境界,念頭一出也會有霞光滿天、天花亂墜、梵音陣陣的奇景。
見此情景,他平靜的心境頓時泛起一絲波瀾來,這枚念頭雖然沒有與天地靈氣融合形成真正的神念,但恐怕也已經強橫到了極致,絕對要比昨天夜裡,他用凶念凝成的那枚白骨念珠強大許多。
因為那枚白骨念珠只能用神魂所見,肉眼是看不到的。
「僅此一枚念頭,恐怕就可以壓服我的神魂。」楊玄心中暗暗想到。
他這心境一亂,兩人之間漂浮著那顆圓潤如玉的念頭頓時不在前進。
「對方若是想害我,憑借當下修為,直接將這念頭灌進我神魂之中,我也沒有絲毫辦法,我倒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楊玄不禁自嘲道,他也是一直被人坑害慣了,所以才養成了這種處處謹慎的習慣,心裡倒是十分信任蕭月的,笑過之後,便將心思放空,那一枚念頭繼續飄來,一點點穿透了他的眉心。
楊玄隨之進入了定境,頓時只覺識海之中被一股複雜的意念所充斥,如傾湖之水。
然而這枚念頭卻沒有任何意識,只是記載著無數繁複的信息,就像一張寫滿東西的紙,而這紙上所記載的便是《陣法總綱》,除此之外還有蕭月自己的參悟理解,都在其中做了註解,讓原本複雜難以琢磨的一套理論體系,變得好理解起來,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傾囊相授」,恐怕師傅對徒弟都很難做到如此。
不僅如此,這枚念頭已經抹去了其他無關的東西,只要他將這意念中記載的《陣法總綱》吃透,便可將其中的「墨跡」抹去,然後成為一枚乾淨無暇的念頭,如嬰兒般,直接融入自己的神魂之中。
只是這《陣法總綱》洋洋灑灑,數十萬字,還配有數十幅陣圖,枯燥繁蕪的程度達到了一個讓人望而卻步的境界,便是他從小與賬本打交道,精通數理,想要徹底讀懂並熟練運用,恐怕沒有七八年時間也難以辦到,但蕭月將兩世的經驗都告訴了他,這個過程應該能縮短一些,但眼前這點時間還是不行。
他將那神念壓制在佛國之中,從定境中遁了出來,睜開眼卻發現一雙大大的眼睛正在認真的看著他。
楊玄咳嗽一聲,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而後將那白瓷點梅花茶杯端了起來,似乎忘了是苦澀的口感,吞下一大口才回過神來,只能皺著眉嚥了下去。先前滾燙的茶湯此時已經冰涼,想來剛才識海之中只是一念之間,實際上時間已經過去不久了,湖中已有一片月影,景色莫名多了幾分動人的感覺。
「多些蕭姑娘傾囊之授,說實話,在下一直對陣法好奇,如今也算滿足一個心願。」楊玄放下茶杯隨口說道,態度比較隨和,他現在也說不清自己與蕭月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若說相互利用,未免太片面薄情了一些,若說朋友,可又不僅僅局限於此,「於大道中相依,估計可稱一聲道友吧。」
雖然兩人某些觀念並不相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背道而馳。
但當下這個局面,也確實應了「天下淪落人」這個景,若是放在十幾年前,兩人即便不會因道理觀念差別生出仇怨,恐怕也不會有什麼交情,可如今兩人確實沒太多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