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場上議論紛紛,誰也沒想到楊清城會被安排到第一輪中來。就算實力真的差勁,那也總得給一家之主的楊胤留點臉面才對。
如此一來,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楊清城身上,以至於都沒注意到此時場中僅僅只有三人。
台上那負責督辦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聲,場中稍微安靜了一些,他這才皺眉道:「楊玄到場了沒有?」
「莫不是這傢伙臨場心虛乾脆當起縮頭烏龜了?」台下唏噓聲起,說話之人正是楊默,他身旁集結了一群未能獲得參試資格的同族子弟,一時間附和聲無數:「也不知族里長老們怎麼想的,竟然把名額浪費在這等人身上,哪怕給我也好啊。」
「學良,輪下一個吧。」營帳之中傳出決議,說話之人嘴上留著兩撇鬍子,正是早晨與楊海良打招呼那人。
楊學良拿著名單,看了看楊克,只見對方一語不發心在別處,這份姿態自然算是默認了。
正在他回過身準備宣佈下一人名字時,台下人群裡突然傳出一聲緊呼:「莫慌,我來了。」
不得不說,這句聽起來很吃緊卻一點不見得緊張的話的確有些欠揍,無數目光齊聚此人,都想看看在清明會試這等大事上都敢賣弄風騷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只見姍姍來遲之人穿著一襲蓋腳的長衫,下擺在地面上蹭來蹭去如今已經骯髒不堪,他手裡拄著一根光潔溜溜的竹棍,腿腳似乎不太方便,正在人群中艱難擠行,蒼白的臉頰上已有微汗,每走兩步便與身旁之人告罪一聲。
楊玄此時毫無疑問已經成了場中的焦點,這出人意料的賣相給人的第一映現就是不可思議,而後荒誕不經。
在如此莊重的場合,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覺得事情愈發有趣起來,一個賣傻的楊清城就已經讓整個平淡的第一輪變得不再如以往那般平淡,這回再次出現一個裝瘋的楊玄,故事情節再起波折,直接由不平淡變成了精彩。但是隨著楊玄逐漸靠近前台,眾人才發現楊玄並不是在通過表演來博取同情,他身上似乎真的有傷,不免惹起更多驚歎,難道他就打算這般參加會試?
議論之聲此起彼伏,楊玄裝聾作啞一般,聽見那些明顯不太友善的言語也毫不在乎,自顧在人群中藉著道。
他一開始也沒想到自己第一輪就會被抽中,忽然上場,準備不免有些倉促。
一路賠笑,楊玄本以為能順利穿過人流,可卻發現自己的確低估了某些人刻意尋釁的心思。離那看台尚有三丈,前面讓出來的窄道之中卻是忽然擠出一群人來,為首之人一臉賤笑,堵在路上,不是楊默又有誰會這般的無聊。
楊玄抬頭看了看台上等的已經有些不耐的楊學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復而將目光落在了楊默身上。
兩人目光甚至為來得及撞出一絲火花,楊玄就已經收攝了躁性,速度不減的走到了楊默身前一尺之地,輕輕拂手按在楊默肋下,手裡竹杖插過兩腿之間輕輕一別,如今他身虛體弱卻也用不出多大力氣,但是這兩股力道卻是使的有些巧妙,不經意之間就將楊默身體的重心往後推了半尺。後者全然沒有應對之勢,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心中意氣風發,也未將這小細節放在心上。
楊玄如今可不想橫生枝節,姿態放的極低,一側身便從那半步縫隙間穿了過去,末了還不忘說聲謝謝。
「楊玄,你這是演苦肉計麼?」楊默卻也沒想起來剛才自己是怎麼被他推到一邊的,心思只放在那身謝謝上,登時大笑。
聽著這笑聲楊玄扭過頭,笑容安靜:「你這般笑我,你有沒有想過,是不是我在你心裡造成的傷痕已經扭曲了你的人格,但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從來不恨你,甚至都懶得在背後罵你兩聲,因為我可以輕而易舉擊碎你的幻想,哪怕是我拄著枴杖。」
「笑死我了。」楊默抬手直指楊玄,神色陰寒,忽然捧腹大笑。
「你最好祈求自己運氣盡量好些,不要讓我第一輪就抽中你,否則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笑了。」楊玄轉過身不再看他一眼。
雖說臉上笑容清淡,但言語之中流露出來的陰戾讓他整個人好像一個性情孤僻的怪人,眾人卻避之不及。
「你就是楊玄?」楊學良看著台下姍姍來遲卻處之泰然的少年,微微皺眉。
「是我。」楊玄點頭道。
「你這是怎麼回事?」楊海良問道。
「前天夜裡遇見強人半路劫道。」楊玄言語平靜,好像不在乎別人知道他在說謊。
此言一出頓時滿場哄笑,他這解釋不僅過於敷衍,也實在過於荒謬了一些。
當然此情此景之下,也沒誰會去糾纏楊玄話裡的真假,楊學良咳嗽一聲,擺起刻板的表情:「楊玄,清明會試乃是我楊氏宗族五年一屆的重要之事,你若前日就讓劫匪打傷,為何不早些上報族中,也好找人頂替你的空缺。」
「這名額來之不易,我為何要拱手送人?」楊玄神色平靜,反而問道。
「簡直胡鬧。」楊海良怒斥一聲。
「哪有胡鬧,會試裡哪沒有傷者不能參與這條規矩?」楊玄語氣溫婉,可目光卻是堅定的近乎寸步不讓,。
楊學良面色難看,沒想到這不知進退的小輩竟然絲毫不給自己台階下,正欲怒斥,卻讓一聲打斷。
「既然來了就開始抽籤吧。」楊克寬厚的手掌拖起茶杯,左手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的敲了敲。
一番爭執,以楊克隨口一句閒話定音,四人陸續上台抽籤。
依著名次順序,是由那楊盡忠和楊翼二人先去抽籤,趁著空閒機會楊清城湊了上來和楊玄說起話來了:「楊玄表哥,你真是碰到劫道強人才落到如此淒慘模樣?是不是林子欽那傢伙攜恨報復,找人將你打傷了,這都怪我。」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呢,難道他報復我的時候,還要先自報家門?」楊玄撇了撇嘴,隨即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怎麼也想著來參加會試,就算贏了,那一封舉薦信對你來說也沒多大意義,何況你也不可能贏的。」
楊清城略顯有些尷尬,低聲與他說道:「其實我就是天天讀書悶了,來找人打打架。」
「有意思。」楊玄呵呵一笑,心裡不知做何感想。
「表哥,其實我挺擔心你的。」楊清城眼眸清澈,眉頭微皺真情流露。
「為什麼?」
「額,我覺得你有傷在身還是不要打打殺殺的好。」
「你覺得我像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麼?」
「像。」楊清城縮著脖子說道。
楊玄莞爾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上台抽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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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馬場毗鄰的後園之中,一處飛簷素廊的亭樓依山勢而建,因此坐在其中正好能將整個馬場都俯瞰眼中,有一男一女正在此處消磨著閒暇的春意,偶爾看幾眼那遠處人頭攢動的盛會,品幾口清茶,看起來頗有閒逸之趣。
那女子的憑欄而坐,眸若秋水,眉如遠黛,芳澤無加,當真有沉魚落雁之姿。平日裡外向端莊可此刻也無外人在場,便稍微隨意了一些,雙腿擱在椅上,整個人保持著一種慵懶而不失優雅的姿態,卻不是刻意為之,而是內心流露出來的那種天性。
他雙手倚在欄上,看著遠處人群,相隔極遠卻也能好像看的清清楚楚一般,忽然展顏一笑,道:「跟妹妹長的真像。」
坐在亭中的中年男人,手裡握著一卷書,此刻卻根本未曾抬頭,隨口道:「不過容貌像一些罷了,要說性子卻和我那弟弟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你不讓他幹什麼他就偏要幹什麼,喜歡爭。不過卻不如他父親那般剛正,陰晦氣太重了一些。」
「這點倒是挺像你的。」亭邊女子倏而笑道。
中年男人目光一直落在書中字裡行間,聽聞這話抬起頭看了看遠處那彷彿螞蟻一樣的人群,卻未說話。
「你說他有幾成機會?比咱家城兒如何。」女子瞧著場中之景,忽然起了興致,轉身問道。
「若是他沒受傷,奪了頭籌我也不奇怪,可是如今他最多只有平日三成實力,他拿什麼去跟楊英、楊雲那幾個孩子爭?」中年男人彷彿在陳述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外人很難從他言語中看出他的立場,繼而說道:「至於清城,空有一身力氣。」
「既然如此,那他便是輸了,你給他通融一下又有何妨?」女子眉黛微挑。
「哪能亂了規矩呢。」中年男人搖頭拒絕這個提議,復而繼續看書。
「我看你就是害怕他走上他父親的道路。」女子取笑道,似乎毫不顧忌這位楊家家主的顏面。
見楊胤不做回答,她臉上露出一絲乾淨的笑容,忽然轉頭,訝異道:「可能他要出乎你的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