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俱靜,三人無話,楊海良隱約猜到一些,但是怕楊玄猜疑,他卻沒有去說。
楊玄背靠車廂,竹杖就放在他身側,一如往常的閉目小睡,好像在顛簸的環境裡更能睡的舒服一些。
「這幾天我真的很累。」楊玄沒有睜眼,語氣平靜,也沒有顯得過於的疲憊。
車廂內氣氛突然壓抑了起來,楊海良依舊沉默。
「前天夜裡,有人要殺我。」楊玄依舊未睜眼,言語無瀾,像是說著一個無關於己的故事。
楊海良還是沒說話,狹小的空間裡氣氛陡然又凝滯了幾分,好像都能聽到人的呼吸。
「我需要一個交代。」楊玄語速突然加快了一分,眼睛也睜開了。
「我不知道。」楊海良眼神空洞,半晌才說出這番話來。
壓抑的氣氛就像被刀尖扎出一個口子,逐漸消洩。言止於此,再多便是乏味,楊玄閉眼繼續睡覺。
馬車徑直出城,奔向楊家祖宅。
尚在前朝,楊家便已經是這朔方一帶頗有名望的大族,後隨大乾太祖皇帝征討漢室,立下不世之功。
而後歷時近三百年,楊家受皇恩聖眷,成了當世屈指可數的豪門大族,直到十幾年前那場風暴,在皇權與神權的對撞中,楊氏宗族處於漩渦的中心,成了最後的失敗者,而後又面臨政治上的寒冬,終是被打落凡塵,在一片唏噓聲中衣錦還鄉。
其實回來的路途無論多不光彩,但在世人眼中,都無差異。
十幾年之中,楊家城外的祖宅歷年修繕,就好像青樓女子的臉面,總要抹些胭脂水粉遮羞。
到了如今,那處橫亙在山麓下的莊園已經頗具規模。雖不及城中的大宅,但勝在處境清幽,與自然糾纏了數百年,如今已經難以割捨開來,因此要比城中那處多幾分讓人心生敬畏的地方,不管出於何種原因,總能更好的彰顯出一個大家族的底蘊。
車馬停頓在山下轅門牌坊之處,在往上去便是崎嶇的山路。
莊園裡出來兩名青衣童子在山下接引,繁重的行李都讓毛驢馱著,一行人便踩著青石往山上去了。
宗祠依山而建,像一位沉著的老人,橫亙在雀山的崖坪上。
雀山只是朔方城郊一座不起眼的孤山,山勢不高,景色也不美,幾百年來一直打著楊家的烙印。
崖坪前有擋眼的石塑一尊,寬厚的面容,挺拔的身軀,雙手交握長劍立於身前,眉目中似有陰雲一般的戰意,雷霆醞釀,隨時可能給這天地山河之間帶來無盡的殺伐。石塑底座攜刻著一句銘文——放馬原上築金台,登臨瀚海求一敗。向後人子孫無聲訴說著當年平幽王楊戰率軍征討幽雲的那場不世之戰,只此一役,金帳汗國分崩離析,至今萬里幽雲仍無王庭。
石塑背後不遠處是一片空曠的石坪,兩側有參天古樹,在那綠蔭的盡頭,便是楊家宗祠。
宗祠為青磚灰瓦,台前有敬香的銅鼎,煙火繚繞,就像一處古剎,簷下立著石碑,刻著死去先人的名字供人憑弔。至於宗祠裡面的靜堂,卻只有歷代家主以及正妻的牌位可以往裡邊放,因此也不顯得擁擠。
如今古樹萌蔭的廣場上已經人潮湧湧,各室族人列隊而候,沒有人會在這種莊重的場合多言一句,整個廣場一片安靜。
正如楊玄心中醞釀著的風暴,安靜的讓人難以難以呼吸。
祭禮司儀是一個穿著白袍的莊嚴老者,忽然聲起:「雀山楊氏宗族祭祖儀式開始,請宗室第九世孫楊胤,側室第八世孫楊憲、側室第八世孫楊克入靜堂上香——淨水——淨巾——恭迎列祖列宗——亮燭上香——」
在繁複莊嚴的唱詞中,楊胤捧香入堂,楊憲、楊克二位叔伯隨行陪祭。
廣場之上,數百宗族子弟同施大禮。
繚繞的青煙好似**,在這的山中竟然給人一種莫名的清寒。
楊玄緊了緊不太合身的衣服,仍舊是他從民居裡偷來的那件青袍,他便這般站在了這個莊嚴肅穆的天地中,安之若素。
「——先祖之德,子孫之昌——瓜瓞綿綿,萬世繁息——」隨著祭祖文稿款款而終,儀式漸近尾聲。
晨光也終於漫過宗祠身後的山頭,第一縷陽光落在了崖坪最遙遠的邊緣,落在少年毫無色澤的臉頰上,映襯的更加蒼白。楊玄平靜了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愜意的笑容,貪婪的吸了一口這風雨中透著絲絲涼意的氣息,卻牽動了胸口的那乾澀的痛楚,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握著竹杖的手也緊了幾分,竹尖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點了點,手背上的兩道青筋在此時看來格外的顯眼。
儀式結束,場中人潮散去,楊海良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朝他走了過來。
「你前夜受傷了?」這是一個很白癡的問題。
「你還看不出來麼?」既然很白癡,那楊玄也沒必要費心解釋。
他瞇著眼望著山下景色,拄著竹杖隨著人流而去,因為腿傷,只能側著身子將身體的重心落在右腿之上,因此看起來有些狼狽。
楊海良放慢速度跟在他身旁,看著山道下方那熙熙攘攘的人流,憂心道:「下午的會試,棄權吧。」
「不必。」楊玄未作多想,便直接回拒。
「何苦為難自己呢?」楊海良歎道。
「何苦為難自己呢?」楊玄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將原話重複了一遍。
楊海良聞言一怔,嘴角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似乎感受到了楊玄那顆已經走火入魔的心。
可這是癲狂還是愚蠢?只有天知道。
會試如期而至,相比與早晨那隆重莊嚴的祭祖的儀式,要顯得隨意了許多。
楊氏宗族以武傳承,這會試自然也偏向於武道,而場地則設在祖宅後山的馬場之中,如今空曠的草場上已經搭起了五處高台。居中的那座台上搭著一座臨時的營帳,四周的蓬布都掀了起來,裡面桌椅俱全,正是一處極好的看台。那席位居中之處坐著一個身穿黑色緞衣的男人,年逾古稀,卻看不出幾分老態,正是早晨隨著楊胤陪祭的楊克,此次會試便是由他全權督辦,
待到到場中人流匯聚,估摸著應試之人都已到齊,楊克慢騰騰的站了起來,輕描淡寫的壓了壓手腕,頓時雜聲皆止。
他又清了清嗓子,而後朗聲於場下眾人說道:「諸位,我楊家自雀山立祠傳宗以來,至今已有三百七十餘年,歷經兩朝更迭而薪火不絕,實為先祖恩德余萌,以武道經典相傳,後嗣子弟當以此為信念、以此為榮耀。武道如山,逆行不輟,故此我楊氏宗族每五年則有此盛會,一敬先祖之恩,二則檢驗後輩武道之修為,凡優秀者,不論出身貴賤皆受舉薦。」
「此次清明會試,依照歷屆規矩,每室八人,共二十四人,一一角逐,淘汰遞進。」楊克聲音肅然剛正,傳遍馬場四野,講清規矩之後,眉骨突然一緊,厲聲道:「我楊氏子嗣,必牢記宗親和睦之祖訓,擂台之上拳腳無眼,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歷屆會試之中都有死傷之例,但一切當以點到為止為原則,若蓄意傷人,私下攜恨報復,休怪老夫無情。」
場上鴉雀無聲,而後營帳之中又抬出了一個瓷甕,開口恰好容得過一隻手穿過。
「賽制安排,一律由當場抽籤決定。」隨甕而來的中年男人接替楊克的角色,接下來瑣碎流程當然不需要楊家那種層面的老人親歷親為,一切都由其他人代辦,他照手中名單念道:「第一輪四人,楊盡忠、楊翼、楊清城、楊玄上台抽籤。」
秉著實力同級互相迴避的潛在規則,第一輪選出來的四人都是此次會試中實力比較墊底的角色,這也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其實所謂的會試看似懸念迭出,其實歸根結底還是拋磚引玉的模式。掌握抽籤主動權的一般都是磚頭,這樣一來就很好的避免了璞玉之間過早的碰撞。畢竟會試的根本目的還是為家族挑選人才,若是因為賽制漏洞而導致最後選出來的人才良莠不齊就太無意義。
至於如何給出實力評判的標準,最具份量的便是每季度的考核,在這基礎之上再加上平日族內長老的一些心理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台前三人身上,楊盡忠、楊翼二人自知頭輪上場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連走路也將頭低著。唯獨楊清城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甚至隱隱有些興奮,顯然心性純良不太清楚這些隱諱的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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