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些。」林小緣抱著雙腿坐在一塊乾淨的山巖上,瞧見準備去拾柴的楊玄突然抬起頭說道。
兩天兩夜的同行,幾人之間的那種生疏已經漸漸變成了一種清冷的默契。
因為丁家兄弟二人的防範,楊玄依舊沒太多機會跟這位太守家的大小姐交流交流感情,而隨著行程的深入,林小緣心中也愈發的焦躁起來,雖說不曾表現於言談之中,可臉上的那清冷的愁容卻是連傻子也看得明白。至於起因則是路上越來越多的屍骸,不管是人骨還是獸骨,死亡的現實總會觸動小姑娘那柔弱的心坎,從而對深陷未知之地的兄長平添許多擔憂。
楊玄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解,說實話他對前景並不看好,畢竟在陰山這塊生命禁區裡,一切生命都顯得如此的卑微。
只能希望楊家大少爺真如傳言中那般生猛,十八歲便跨過門檻進入化氣之境,真若有這種手段想要在陰山裡活命也還是有一絲機會的。反正他不想看見林小緣一朝希望破滅萬念俱灰的樣子,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來到時候怎麼去安慰對方。
對於這種冷淡卻又真誠的言語,楊玄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離開了宿營的區域,楊玄並未如以往那般僅僅在一里地的範圍內活動,卻是折返方向,沿著白天來的地方去了。
連著兩日,總有黑煙隨在他們後面,一次可能是偶然,兩次也許只是巧合,可三次四次不管怎麼解釋都透著一絲古怪了,要說是別的進山隊伍恰巧走在了同一條道路上,可如今這地方已經偏離了山裡的棧道有幾十里地遠,他若不是有楊家的山圖作為依仗,恐怕早就淪陷在這深山老林之中了,而對方還能緊跟著他們的腳步,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自己一行人被跟蹤了。
至於對方是不是心存歹意,尚未可知,但平白無故跟了兩天,一定是有什麼企圖才對。
走了七八里地,楊玄終於瞧見遠處林間的有些隱隱約約的火光,他將長刀抽了出來,弓著身子悄悄的摸了過去。
在那三株雪松圍城的空地上架著一堆三尺來高的大篝火,沿著一圈坐著八個長相兇惡的大漢,一個個棕髮長鬚,不戴冠不束髮,就這麼隨意披散著,猶如野獸一般。清一色的獸皮馬褂,開口說話也都是一口清一色的黃牙,坐在首端的男子從衣著上來將於其他幾人並無異處,就是那一臉的麻子長的實在堪稱鬼斧神工,層巒疊嶂密密麻麻,一張老臉硬是長得和馬蜂窩沒什麼差別。
這等容貌真將楊玄嚇了一跳,連帶著握刀的手也緊了一些。
「首座,府主讓我們跟著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打算?」坐在『坑人』左手邊的一個齙牙大漢突然問道。
聽見這話楊玄心裡頓時警惕了起來,看來對方的確是別有企圖。
那『坑人』瞥了他一眼,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厭煩,卻顯得有些凶煞,拖著好像風箱的破嗓子說道:「府主的深謀遠慮怎麼是你們這些蠢貨能想明白的,那林洪先太過狡猾,如今藏在陰山中不肯現身,但你想想他會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見麼?」
聽到此處楊玄已經明白了一切緣由,原來這一行人卻是將自己等人當做誘餌,去將林洪先引出來。
至於那『坑人』口中提及的府主,楊玄卻是一點摸不清來路,朔方城中只有楊氏、林氏兩大權門,並未聽說過什麼府主能和這兩家暗中較勁,甚至逼的林家大少爺不敢現身,但是他明白若任由林小緣沒頭沒腦的尋找下去,肯定會惹到大麻煩。
楊玄歎了一口氣,隱入了黑暗之中。雖說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打道回府,可估計林小緣那倔強的性子是不會依的。
回到營地,丁野瞧見楊玄手裡那稀稀拉拉的幾根柴火,皺眉叨嘮了幾句。楊玄並沒往心裡去,兩天下來他早已經習慣這個傢伙不留口德的習慣,他揮手招呼了一下,又叫了正在佈置陷阱的丁野,兩人莫名其妙的跟著楊玄到了一株樹後。
楊玄看了眼正在樹墩下閉目小睡的林小緣,眼眸中流出一絲憐惜,扭頭對兩人說道:「林洪先沒死!」
「都尉沒死?你是如何知道的?」丁野聞言一驚,甚至漏嘴叫出林洪先軍中的職位。
楊玄將先前所看到的事情說與眾人聽了一遍,兩人眉目間頓時愁雲密佈。
「那個府主到底是什麼來路?」楊玄插口問了一句。
丁山皺了皺眉,而後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層在軍方的資料中看到過,陰山之中有二十四府主的這麼一些存在,都是不容乾律的外道修士,或者是山中的鳥獸修成的精怪,只是與我們為敵的到底是二十四府主中的哪一位卻是不知道。」
「別管他哪一位了,先想想怎麼幹掉這些人,總不可能任由他們跟著。」丁野皺眉說道。
這條提議順利通過,也的確是解決當前處境的最好辦法,釜底抽薪的招數雖然簡單粗暴,但往往有著奇效。
夜深人靜,密林中一片寂靜,林間的篝火被濕土掩熄。
沒了火光的映照,叢林之中頓時暗了下來,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三人將眼睛閉了一會,讓自己盡快適應這種黑暗的環境,因為接下來將會又一場艱難的額狩獵,如果出現紕漏,很可能獵物就會反客為主,變成獵人。
刀上淬毒、鋼弩填匣、上弦。一切都有條不紊的按照計劃進行著。
三人分頭散於密林各處,棲身之處都格外講究,既能佔據地勢之利,又能遙相呼應。
幾里地之外,八名獵戶打扮的惡漢正輪流夜哨做著休息,他們睡覺的姿勢都有些怪異,身子蜷縮成一團,似乎不怎麼在意地面上的潮濕,腦袋一側貼在地面,好像豺狗一般。雖然一個個生的五大三粗,可睡覺卻格外的安靜,沒有一絲鼾聲。
忽然黑暗中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八個人在一瞬間都醒了過來,眼眸裡映出縷縷幽光,沒有一點頹靡的神色。
林間顯現出一個略顯倉皇的人影,朝天鼻綠豆眼,面相醜陋至極,身材瘦小,猶如山裡的猿猴。
那人身子極為靈巧,走起路來也是上竄下跳,輕而易舉的避開了路上一些荊棘,飛快的竄到了『坑人』的跟前,開口便是尖利的碎聲,顯得有些急躁:「那四個人熄了篝火,好像是提前啟程了,咱們得趕緊動身了,否則慢了就跟丟了。」
那坑人一聽這話,四肢撐地翻身站了起來,抄起身後的一根泥黃色的木棍便招呼眾人動身了。
一行人有那瘦小的猿人帶路,在這林間走的極快,也沒有刻意擺出什麼顧頭顧尾的隊形,因此隊伍拉的有些散亂,前後差距起碼有一里地遠,但是彼此憑借氣味的聯繫,卻也不虞脫離群體。也正因為如此,無論楊玄兩天來怎麼繞圈子,也沒甩掉對方,因為這樣散開的一張大網所能監視的地域實在過於遼闊。
首當其衝無疑是那長著一臉麻子的首座,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他便已經竄出了五六里地,離楊玄幾人宿營的地方已經離得極近,甚至空氣中都隱隱能聞到泥土燒焦的味道。突然他聽見崩的一聲脆響,就好像琴弦被壓斷的聲音,在這靜謐的夜色裡顯得有些清冽。
沒等他費腦想明白那聲音的來由,便頓覺身上一痛,低頭一看只見一隻漆黑的鐵箭從鎖骨處穿透。
鮮血乍然飛灑,他甚至能感覺到箭簇撞斷骨頭的那個過程,沒等痛覺衝上頭腦,便又聽見一聲弦響。死亡的涼意一瞬間充斥他每一縷的皮發,他想也未想,將手中的木棍橫著一掃,速度之快竟然將月光都帶了起來,在這夜色裡就像突然打開的琉璃扇面。
鏗的一聲脆響,鐵箭橫飛。
豁然又是一陣風聲,雖然極為輕細,可卻沒有逃過『坑人』那敏銳到令人髮指的聽覺。
楊玄從藏身之處悄然躍下,一刀從天而降。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刀,卻找準了脖頸要害這些地方,除了要命還是要命。
『坑人』也不愧是一行人的頭領,先受了兩記冷箭的暗算竟然還有餘力,腳下步子猛然一擰,整個人就如同餓虎撲食一般調過了頭來,長棍在手中一滑,劈頭蓋腦的朝著楊玄打了過去,這一棍明明佔了劣勢,可打出來卻好像從天而降一般,凶狠無比。
楊玄反應速度極快,瞬息之間便將劈出去的那一刀收了回來,橫在身前。
他自然是愛惜生命才如此應對,方纔那下完全有把握斬掉對方的腦袋,可那一棍也絕對能將自己打的腦漿迸裂。
長棍砸在刀脊之上,發出洪鐘一樣的聲響,餘音顫顫。
楊玄半邊身子都被震得有些散架,尤其是手心虎口一圈,一瞬間竟然生了四五個血泡,疼得都有些麻木了。
這分明是易髓境界才有的實力,已經是煉體的極致,再進一步便能脫離俗世的藩籬,真正進入修行的大門。
瞅著那近在咫尺的醜惡容貌,楊玄第一次覺得這般恐怖,腦門上激出了一溜的冷汗,連寒毛都炸了起來,但他卻不敢放縱心裡的那一絲恐懼,鎮定心神,神魂之力以視線為銜接,在對心中形成了一個簡單的投影,卻是一頭凶相畢露的惡狼。
『坑人』心中一亂,凶狠的神色呈現了一瞬間的呆滯,那一棍砸下之後也沒有了後招,歪歪斜斜的飛向了一邊。
就這短短的一瞬間,楊玄身子一縮,右手長刀磕開木棍,左手一翻短刀直入對方懷中。
噗的一聲悶響,就像扎進幾張濕漉漉的牛皮裡。
後者一瞬間也回過了神來,俯身往後退去,雖說他速度再快也不會快過短刀突刺的速度,可他俯身那一下卻是改變了刀尖刺入的角度,導致刀鋒卡在了肋骨上,很難再刺進去分毫。
楊玄也不冒進,將刀狠狠抽了出來,縱身一跳脫離了長棍所能攻擊的範圍。
那『坑人』怒火中燒,狀如凶獸,可胸肺之處的傷口卻帶著一股涼沁沁的痛覺散佈了全身,他想揮棍反擊,可卻覺得週身的力氣都隨著那股涼意被抽乾了,刀上竟然有毒。噗噗又是兩聲悶響,然後他看見兩截黑漆漆的箭簇從胸口鑽了出來。
天旋地轉,如墜冰窟,實力已入煉體極境的大漢終於倒了下去,雙目圓睜,極為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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