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攻勢無效,狙擊無效,強行突擊無效,釋放麻醉氣體讓罪犯失去行動能力無效……環環相扣,對每一個環節都做了反覆思考,劉二喜這個初中還沒有畢業的孩子,用在市場上隨意可以買到的普通化工材料,外加他絕不亞於任何一個天才的智慧與膽大包天,製造出一個個武器,終於為自己支撐出一道就連最精銳特種部隊都無法輕易跨越的生死防線!
現場「參觀」完,師少鷹終於可以在近距離好好打量一番劉二喜,看看這位未曾謀面的鐵桿書迷與犯罪天才了。
和想像中的有點不同,靜靜站在房間某個角落的劉二喜,看起來是一個很削瘦,全身透著一股書卷味道,甚至可以說是很帥氣的大男孩。他的臉色很白,在臉龐上還帶著明顯的淤青,顯然最近曾經遭遇過暴力傷害,在他薄薄的嘴唇上,留著兩排自己牙齒過度用力,咬出來的傷痕。
怎麼看,他都像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乖巧而文靜,與人無爭的孩子,只是他的雙手,卻佈滿了厚厚的老繭,那是一雙寫滿滄桑,靈活而有力的手。
但是最吸引師少鷹注意的,卻是在這個孩子深深的眼眶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那正在瘋狂燃燒的憤怒與不甘。
迎著師少鷹的注視,劉二喜的臉上揚起了一股複雜到極點的情緒,這其中有開懷,有悲傷,也有濃得無法化開,卻不願意宣諸於口的委屈。就是在兩個人的視線彼此相遇的瞬間,對行為心理學有著相當研究的師少鷹,穿過這個大男孩眼睛中瘋狂燃燒的表面,看到了一個更為深處的靈魂。如果說,人類的靈魂也是五顏六色的話,展現在師少鷹面前的,就是一個曾經綠色的靈魂。
一個雖然困苦,雖然蟄伏,但是卻依然生機盎然,依然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與憧憬的綠色靈魂。
師少鷹真的不明白,一個擁有如此美麗靈魂的大男孩,他怎麼會走到人民的對立面,他又怎麼捨得放棄仍然充滿無數機遇與偶然的未來,走上了這條注定要畫上一個休止符的單行線?!
師少鷹走到健身房左側的吧檯裡,打開冰箱,從裡面取出幾瓶礦泉水。打開蓋子後,把其中一瓶遞到了劉二喜面前。劉二喜略一遲疑,還是伸出他依然可以活動的右手接過礦泉水,小口小口慢慢的輕啜著。而師少鷹在這個時候,已經把礦泉水分發到幾個人質的手中,最後他站在盧有才的妻子面前,親手把水瓶送到她面前,慢慢餵著她。
雖然外面已經切斷了整幢別墅的電源,但是冰箱裡取出來的礦泉水依然透著一股涼意。灌進嘴裡,一股清涼的舒爽,大大沖淡了她一直哭嗥而變得乾燥,更猶如著火般炙熱得難受的喉嚨。
「不要怕,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你和你的孩子,會沒事的。」
也許是清涼的礦泉水,讓這個女人的理智終於稍稍恢復,也許是師少鷹的態度實在太從容,也許是他的聲音中透出太多的自信與溫柔,女人突然發現自己雖然還是害怕,卻遠遠沒有剛才那麼強烈了。
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似乎有著一股蔑視死亡,所以能夠感染所有人的從容與灑脫。
「我不想和你談法律,也不想和你扯淡什麼光榮什麼可恥。」師少鷹拿著最後一瓶礦泉水,雙腿盤膝坐在劉二喜對面的地板上,淡然道:「俗話說得好,禍不及妻兒,不管你和盧有才有什麼過節,鬥不過人家的爺們,就跑過來欺負妻兒老小,這麼做,未免有點不上道了吧。」
師少鷹幾句話說完,劉二喜的眼睛猛然紅了,他嘶聲叫道:「就他有家人?妖少你在面前談禍不及妻兒,那你為什麼不先問問盧有才,他是怎麼讓手下那批人跑到我家,又打又砸,逮著人就往死裡打的?!他們大半夜突然踹開我家的門,什麼也不說舉起手中的木棍劈頭蓋臉的就打,他們根本就沒有把我們當人啊!」
「我當時被打斷了兩根肋骨,直接疼得暈了過去,可是他們仍然沒有停下手。」
說到這裡,眼淚終於從劉二喜的眼睛裡奔湧而出,可是他卻驕傲的昂起了自己的臉,「我弟當時跪在他們面前求他們住手,可是沒有人理他,他們還在不停的打我,不停的踢我,在他們把我打死之前,我弟發瘋了,他抓起一把菜刀,當場砍傷了四個人,終於救了我這個沒用的哥哥一命。」
面對師少鷹這個他願意相信的人,劉二喜積壓在心底的所有委屈,終於傾洩了出來,「第二天早晨,我弟就因為故意傷人罪被抓了。他們說馬上就要奧運會了,我弟還敢持刀傷人,要從嚴從重處理,還有人說,我弟至少要坐十年大牢……我想找盧有才,告訴他我知道錯了,我不爭了,我不鬧了,只要他能放我弟一馬,我什麼都願意做,可是我等了整整三天,好不容易見到他,卻被他的保鏢打倒,然後像條死狗一樣的丟到路邊。我沒錢請律師,我沒有人可以商量,我能做的都做了,可是盧有才卻始終不肯放手,他身邊的人說,盧有才這就是要殺了我們這隻雞,用來駭工廠裡的那些猴,讓他們知道盧有才這個馬王爺有幾隻眼啊!」
雖然還是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師少鷹已經明白,面前這個大男孩,為什麼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一個弟弟,為了保護快要被人活活打死的哥哥,抓起了菜刀;而哥哥為了救出很可能將要在監獄裡度過十年光陰的弟弟,在這場雙方實力絕不對稱的對峙中,他只能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化身為飛向烈焰的飛蛾,打出了一記如此燦爛,又是如此破釜沉舟一往無回的慘烈攻擊!
師少鷹站起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已經開封的「芙蓉王」香煙,這是他走進別墅前,向陸振中借過來的。香煙,是中國人彼此拉進距離的最佳道具,也是緩解對方緊張情緒的有效方法。可是現在,師少鷹只是單純的想要給面前這個大男孩點上一支煙。
「嗒……」
桔紅色的火苗在兩個人之間跳起,房間裡的其他人眼睛都猛然瞪圓了,拜託,劉二喜的身上可是綁著幾公斤炸藥啊!
可是卻沒有人敢說話,兩個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彼此對視著。
「因為你的那本日記上有我們在兩年前通過qq的聊天記錄,他們就把我硬拉過來了。」
師少鷹絲毫不掩飾他被送進這個城市的原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相信我。」
劉二喜用力點頭。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師少鷹的話,現實得近乎殘酷,「你做出這麼大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都完蛋了,但是如果事出有因,你弟那邊,也許還有希望。我必須提醒你,世界上任何一個主權國家,都絕不會向恐怖份子低頭,更不會因為恐怖份子的威脅而選擇妥協。因為一旦妥協,只會助長恐怖份子的氣焰,讓他們製造出更多恐怖襲擊。所以,你現在做的事情,救不了你弟!你手邊的幾個人質,同樣救不了你弟!」
劉二喜慢慢的吁出吸進肺葉裡的煙,他懂,他當然懂這個道理。但是他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了,哪怕事情還有萬一的希望,他絕對不會選擇這條注定萬劫不復的道路。
站在師少鷹的面前,打開了回憶的大門,劉二喜的眼神突然迷離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老爹就死了,老媽把我拉扯到十五歲,也去了,雖然老師一直勸說,認為我肯定能考上重點高中,讀完大學後,就能在城裡找上一份體面的工作,甚至幾次掏錢給我,但是自古以來救急不救窮,我還是在初三下半學期輟學了。後來我索性扛著鋪蓋卷,走出了大山。」
「我年齡太小,身份證還是老師幫忙才勉強辦下來,怎麼看都是童工,正規企業害怕國家查,都不敢收我。但是沒關係,總有一些地方,為了賺錢會容忍我這種童工的存在。」
說到這裡,劉二喜的臉上露出了奇怪到極點的表情,「我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山東威海郊區,一家韓國人開的印刷廠裡當工人。工資很低,工作很累,而且還經常加班加點,但是至少我找到了一個能管吃管住,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我做得很努力,也很勤快,廠子裡大家都很喜歡我。但是兩年後,廠子準備給我提工資的時候,我辭職了。」
師少鷹輕輕佻了一下眉毛,「為什麼?」
「為了吸引外資,當地政府出台了一些政策,外商在他們那裡投資後,在三年內可以享受包括納稅等多項特惠福利。/所以在威海、煙台等城市,外商投資的工廠特別多,尤其是我所處的印刷廠,使用的機器本來就是舊的,污染尤其嚴重,韓國人把印刷廠開到中國,就是因為在他們自己國內,使用舊機器造成大面積污染,這樣的廠子根本不可能通過審批。他們在中國開廠三年,享受完三年特惠待遇後,就會撤資,然後再跑到越南之類的地方繼續建廠,或者索性重新披個馬甲,再來享受三年特惠。最重要的是,印刷廠污染實在太嚴重了,到最後甚至連城市的地下水源都受到了影響。」
說到這裡,劉二喜略略一頓,然後繼續道:「我很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如果我願意繼續呆下去,就算老闆在中國撤資跑到越南,也會把我們這批『骨幹』帶過去。但是,知道我們每天都在污染城市,連地下水都無法再直接飲用後,再繼續為了錢留下去坑害自己的國家,這種行為無異於漢奸,我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