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走走。」
奧格洛克把修拉了起來,自己當先而行。修低著頭跟在他背後,老人的背影在1號監獄的走廊上投下偌大的陰影。便如同這麼多年,議會一直籠罩在他的身影下般。現在修有些明白,一些人那麼用心去搜集證據,是否僅為了擺脫這道陰影。
包括自己在內?
1號監獄從所末有的安靜,幾個被關押在監獄裡的犯人都像消失了般,完全沒有任何氣息。就連腳步聲也是似有若無,彷彿生怕打破了這層寂靜。
氣氛是壓抑的,等走出監獄的時候,修才大大吸了口氣。
監獄外停了一輛汽車,四周是些黑衣人。他們不是奧格洛克平時的護衛,甚至在永夜城裡來說都是生面孔。每個人都透著一股凝厚的氣息,他們都擁有不錯的力量。散開的位置,剛好保護奧格洛克沒有被攻擊到的死角。
「這些才是我的人。」奧格洛克淡淡道:「在現在這個時候,我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也就只有他們了。」
修知道,自己的父親除了是黑暗議會的議長之外。還是地下世界黑暗商會的老闆,眼下這些人,只怕出身商會,而與議會沒有任何瓜葛。這還是奧格洛克第一次顯露自己的底蘊,修相信,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和奧格洛克上了車,他對著司機道:「去那個地方。」
然後才對修說:「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這麼多年,你是除了潔妮之外,第一個訪問那裡的人。」
潔妮是奧格洛克的女兒,真正的女兒。只是,她已經去世多外。就在她逝世的兩個月後,奧格洛克收養了她。
「修,知道當年為什麼我會收養你嗎?」奧格洛克突然道。
修咬唇說:「因為我長得像姐姐。」
「不,你一點也不像。」奧格洛克搖頭道:「潔妮是個柔弱的孩子,柔弱得像朵隨時會凋零的百合。事實證明,這個時代不適合她,所以她離開了我。而你,野得就像一株帶刺的玫瑰。在你的美麗之下,是足以把人所傷的尖刺。這是潔妮所沒有的,也是這個時代能夠活下來,並且活得比大部分人好的憑借。」
「所以我收養你,訓練你,讓你成為血騎的第一人。」奧格洛克點頭道:「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在你身上,我彷彿看到潔妮擁有了第二次生命般。這才是我想要的女兒,而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可我還是讓你失望了。」修低頭說。
「失望?你是指左非和雷歐他們的事?」奧格洛克淡然道,他語氣平淡,卻顯然已經知道一切。
修點頭。
奧格洛克卻笑道:「不,我的孩子。哪怕你走向和我不同的道路,可你的堅持,你的無畏,依舊是足以讓我驕傲的燦爛光芒。何況,在我給你選擇的時候,你沒有逃跑,而是選擇了面對不是嗎?你得這麼看,孩子,沒有多少人敢背叛我之後,還選擇面對我。你做到了,所以你坐在這車裡,而不是讓我把你變成屍體,再丟進冰冷的墳墓裡。」
「那你現在的打算?」
奧格洛克搖頭道:「有什麼好打算的。哪怕雷歐和本這幾個老東西一起來,我也會在這裡等他。我奧格洛克,什麼時候逃避過了?再者,黑暗議會是因為我,它才是黑暗議會。否則,它什麼也不是!單憑幾個跳樑小丑就想扳倒我,真是天大的笑話!」
修為之一窒,奧格洛克語氣平和,幾乎沒有起伏。然而那從言語間無意透出的氣勢,卻說明了他的強硬,以及太久沒有展現,而應該被大多數人遺忘的絕對實力。
十二階的頂級強者,才是這個老人那蒼老外表下所隱藏的真實!
汽車開過大半個永夜城,最終開出了城市,來到郊區一片廢棄的工廠廠房。廠房外,一圈鐵絲網早已破漏處處,人高的雜草頑強地生長著,淹沒了廠房附近的地面。本來是鐵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半邊虛掩著,另外半邊躺在地上,鐵枝上已經佈滿了黃褐色的鐵繡。
奧格洛克走到門邊,彎腰從草叢裡撿起塊鐵牌,上面寫著「華明威製造公司」的字樣。他把鐵牌掛回到那半邊門上,然後向修招招手:「跟我來。」
護衛留在了廠區外,只有修和奧格洛克走了進去。兩人穿過已經破敗的廠區,那高聳的煙囪,見證過這裡的興旺。但如今,在歲月長河的流淌下,它終就逝去。
兩人走進一個廠房裡,廠房中早已沒有機器,只有些破破爛爛的箱子,也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廠房的後頭,牆壁塌了半邊,只餘一些鋼筋鐵架仍頑強地支撐著。那附近有張長方型的桌子,上面佈滿了灰塵。奧格洛克用手在桌子的邊緣處抹過,上面竟有一個名字。
奧格洛克!
「這裡是……」修訝然道。
「你看到的,就是黑暗議會的發源地。」奧格洛克看著邊緣上那行名字,說:「在很久以前,海岸線還沒有黑暗議會,只有一個華明威公司。」
他舉起枴杖,輕輕敲了敲桌子說:「當時,這裡是我的位置。那時候我是公司的負責人,嗯,本那個老東西當年還是個剛出道的獵人。他會把一些獵物賣給我,還有卡裡奧,這個粗魯的保安主管。有他在的地方,就會有煙和烈酒,這個混蛋如果不是能力者的話,早該被那兩樣東西要了性命。」
修安靜地聽著,在奧格洛克話語的勾勒下,她似乎能
夠看到在幾十年前。奧格洛克、道格拉斯、卡裡奧、肖納……這一個個如今大陸無人不曉的名字,在當年卻還是默默無聞的一群人。他們聚集在一起,激烈的爭論,只為了讓公司更好的運轉下去。
「聽上去可能很可笑,那時候我們都想著一件事,就是改變這該死的環境,讓更多的人可以活下去。」奧格洛克笑道:「那時候雷歐是我們這些傢伙裡最有錢的一個,當然,當年他還沒到掌控家族的地步,甚至還是個隨時會被人踢出繼承人序列的可憐蟲。」
「我們就在這張桌子上工作著、討論著,甚至吵架。」說到這裡,奧格洛克頓了頓,頗有些感慨地說:「後來吵著吵著,本帶著卡裡奧和保羅離開了。本一直堅持著他的理想,而我看到的則是殘酷的現實。民主,哪怕是在舊時代,也不過是政客手上的一張牌罷了。而在這個年代,唯有強權才能推行自己的想法,只有殺戮之後才有救贖的希望。可惜,本認為我是錯的。我最要好的朋友,就這麼離開了。」
「父親……」在這一刻,修可以感受到奧格洛克心中那真摯的情感,可以感覺到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那個以強硬的手段統治著整個議會的奧格洛克。
奧格洛克搖了搖頭,拉著修來到那年缺口邊上,指著外頭道:「現在,我的女兒也必須離開了。」
修全身一震,回頭想要說話。卻給奧格洛克微笑著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堵在她的嘴邊說:「什麼也不要說,修。最後一次聽我的,安靜的從這裡出去,離開。離永夜城遠遠的,從今天開始,血騎裡沒有修少將這個人。我的女兒,這是我最後能夠給你的禮物,那就是自由。」
「再也沒有對錯,你要做的,就是聽從自己的心聲,並將之貫穿生命的始終。」奧格洛克往前一推:「去吧,孩子。去擁抱更廣闊的世界,永遠不要回頭。」
滾燙的液體滑過了臉龐,修拚命咬著嘴唇,才沒有讓自己哭出來。她肩膀輕輕顫抖著,一步一步往前走。穿過了廠房的缺口,走過被野草淹沒的地面。最終遠遠看去,廠房中的老人只餘一道孤獨的剪影。然後,奧格洛克消失在陰影裡。
他走了。
而修,自由了。
下午,除了奧古都斯家族之外。其它永夜城裡的議員都接到了召開緊急會議的通知,對於這個沒有任何先兆,且來勢突然的會議。那些已經得悉消息的議員憂心忡忡,而茫然不知所措者也不乏其人。當議員們抵達議會大廳時,發現大廳的守衛換了一批人,這使得議會們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了。
會議宣佈開始時,奧格洛克就坐到議長的座位上。看著底下的議員,奧格洛克微笑道:「就在不久前,我接到一份有趣的報道。報道裡指出,奧古都斯家族已經掌控了我的軍隊,並和英靈殿會師朝著永夜城開來。諸位議員,你們有什麼想法?」
這對於消息不靈通的議員來說無疑是顆重磅炸彈,人人臉上露出驚慌和茫然的表情,紛紛在座位上交頭接耳起來。奧格洛克視線掃了一圈,雙眼所及處,只有幾名議員不為所動。可在接觸到奧格洛克的視線時,卻不由避了開去。
「這還不是最有趣的,更有趣的是。聽說執法團私自調查起我的私人財政支出,而他們的背後,則有幾個大家族撐腰。親愛的蘭博,你聽說過這件事嗎?」奧格洛克朝其中一名議員看去。
被點到名的蘭博「哼」了聲,站起來說:「沒錯,是我們幾個家族支持左非團長對你展開調查。議長大人,議會的資源不應該被你用在私人的地方,你這是以權謀私,我們當然有權利知道,那些本來應該調配到前線的資源流落到哪個地方去不是嗎?」
「蘭博,蘭博……」奧格洛克笑著搖頭,揮了揮手說:「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如果你信不過我,直接來問我就是了。何必搞什麼調查呢,坐下吧老東西,別那麼激動。」
蘭博看著這樣的奧格洛克,總覺得和自己預料中的反應來得相差過大。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得依言坐下。奧格洛克雙手叉著放在桌子上,說:「沒錯,戰爭資源被我私人調動。可我敢保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議會的未來。當然,現在我無意向你們解釋這些。就如同獅子用不著向一群綿羊交待什麼,不是嗎?」
「好了先生們,我已經打算殺人。真的,你們這些背後的行為讓我生氣。不過大家都共事了這麼多年,所以今天我格外仁慈。」奧格洛克淡淡道:「24小時,我給你們足足一天的時間。現在,你們離開這。回到家,收拾好東西然後給我滾出永夜城。如果24小時後還有誰呆在這,那麼恭喜你,你將被處死。沒有條件,沒有妥協,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你們,立刻離開吧。」
議會大廳一片死寂,片刻後,以蘭博為首幾名議員起身離開。跟著又有一些議員陸續離去,但更多的卻是不解和憤怒。一個年輕的議員站了起來,指著奧格洛克道:「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們走。這是永夜城,我們的家就在這裡。如果要走的話,也應該是你才對。各位,難道我們就任由他擺佈,僅僅因為他是議長?」
年輕的議員憤慨地說道,已經走到大門邊上的蘭博停了下來,朝這議員看了眼輕聲道:「勇氣可嘉,可惜,他用錯對象了。」
「多羅納先生,鐵薔薇家族的新起之秀,聽說你在家族管理方面很有一手?」奧格洛克微笑道:「但你搞錯了一點,這裡是議會大廳,不是你們鐵薔薇的後院。」
他隨手打了個響指,多羅納突然臉色漲紅。他瞪大了眼睛想叫什麼,卻半個字也沒叫出來。突然,他炸了開來,血和內臟噴了一地!
「人就是這要,健忘。」奧格洛克依舊微笑著,並
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就像多羅納先生,他忘記了,永夜城的主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你們是因為我的仁慈,才得以住在永夜城裡。可住得太久,客人倒以為房子是他的了,真是可笑。」
「所以,還有哪個人準備反對的不妨留下。在殺死他之前,我對他的勇氣表示十二成的敬意。」
蘭博搖了搖頭,看了奧格洛克一眼,便勿勿帶著家族的人離開。沒有人會懷疑奧格洛克的話,他已經打算清理,就不會停下來。蘭博要做的事情還很多,24個小時遠遠不夠完全轉移一個豪門的物資。所以這樣看來,只得拋棄一些東西。
例如,不重要的家族成員。
永夜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熱鬧過,當奧格洛克的汽車在路上開過時,他看到的是爭先奔走的人們。一輛輛卡車正開往城外,甚至因為車流太多,而導致了堵車。為些,一些家族之間發生了爭執,甚至械鬥。如果是以前,這是不被允許的。
但今天,沒有議會的士兵來阻止他們。
奧格洛克回到自己的莊園,一些僕人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議長像平常一樣來到書房,他一坐下,管家就端上咖啡。看著管家依舊西裝筆挺的模樣,奧格洛克搖頭道:「你也走吧。」
「老爺,我哪也不去。」
奧格洛克抬頭道:「留下來,可能會死。」
管家笑了:「如果不是三十年前,老爺把我從荒野上帶回來。我早就死了,多活了三十年,我已經夠本了。」
「好。」奧格洛克點頭道:「迪斯家族的事處理得如何?」
「全部男人已經殺死,包括小孩在內。至於女人,特別是年輕的女人,她們已經去了該去的地方。」老管家輕描淡寫的說。
「幹得不錯,這樣,就沒人找修這丫頭麻煩了。」
「小姐她……」
奧格洛克頓了頓,輕聲道:「她走了,我給了她自由。從今往後,她的人生再無我沒有任何糾葛。」
管家一征,然後低下了頭。
「你在笑?」
管家點點頭:「這難道不值得高興嗎?修小姐,從來就不是籠裡的金絲雀。無盡的天空,才是她的舞台。」
「看來我以前都把她當金絲雀養了。」奧格洛克也笑了起來。
主僕二人互視一眼,笑得更歡了。
永夜城的動盪持續了整整一天,到了第二天的這個時候,城裡除了奧格洛克自己的人之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的居民或士兵留在城裡。這些年來,經營黑暗商會的所得,讓奧格洛克暗中培養了一支部隊。這支部隊不屬於議會,所有的經費都由奧格洛克自己支付。
因此,沒人知道它的存在。
現在,以奧格洛克的莊園為中心,方圓十公里內已經變成了禁區。他的私軍在這片區域的邊緣架設起了哨點和防線,以及眾多的火力點及街壘。至於奧格洛克自己則在房子的天台上,這裡有個花園,擺著一架鋼琴。
奧格洛克就坐在鋼琴邊上,獨自彈奏著肖邦的夜曲。優美的旋律,以如同夜色般沉靜的琴意迴盪在這座孤城裡,宛如唱響了這座城市最終的輓歌。
永夜,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