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飛一聽省廳專家的話，馬上問道：「怎麼回事？」
省廳專家的手指在施工圖紙上面畫了畫，皺著眉頭說：「他們的隧道挖掘雖然沒有任何問題，可是在頂部澆灌時卻省略了幾項程序，使得推進速度比計劃要快。」
「什麼？」張鵬飛的臉馬上就冷了下來，說：「這……這就是事故塌方的原因？」
省廳專家看向施工方的工程師，嚴肅地問道：「你們的鋼筋混凝土比例是嚴格按照標準那麼幹的嗎？」
工程師搖搖頭，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工程進料、配料都不歸我管，我只負責現場的施工設計。」
張鵬飛看向老虎坡的項目經理，知道他外號叫陳禿子，冷聲問道：「說說吧，你們的配料比例符合標準嗎？」
陳禿子早就嚇傻了，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原本沒當回事，像隧道這種工程，在他們項目部的眼中，工程進度與死幾個人相比，還是工程進度快點結束合算。死幾個人，頂多賠上幾十萬，可是他們的項目部只要提前一天完工，那麼現場節省的資金就是一大筆錢。可是現在雙林省一把手都趕到了現場，令他全身冒冷汗，不停地看向工程負責方，也就是雙林省東北路橋分公司的金日忠總經理。
「我問你話呢！」見他不吱聲，張鵬飛又生氣了。
「我……」陳禿子嚇得一哆嗦，不知道怎麼說。
「張書記，您喝點水吧。」呂鈴從身後端著水杯小聲地說道，一臉的膽怯，她是鼓足了勇氣才敢過來的。
張鵬飛看了她一眼，根本就忘記剛才摔她杯子的事情了，接過水杯，心平氣和地問了句：「你是？」
呂鈴一陣失望，趕情領導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她馬上說：「張書記，我是辦公廳的小呂！」
「啊……」張鵬飛恍然大悟的模樣，「我知道了，謝謝你。」
「沒事，都是我應該做的。」呂鈴擠出滿臉的笑容，看來萬處長說得對，張書記剛才發火不是衝她。
張鵬飛的目光從她的臉上再次移到陳禿子身上，喊道：「你怎麼不說話！」
陳禿子直勾勾地瞧著領導，嘴唇顫了顫，卻發不出什麼聲音。
這時候金日忠擠上前來說：「張書記，還是我來匯報吧，老陳都傻了。在水泥等配料的比重問題上，我們可以放心。這段工程雖然施工隊是外包的農民工，但是其項目部的管理團隊還是我們公司的直系分公司。我們也擔心他們偷工減料，所以在工程用料上，一直都由總公司的技術員進行監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個項目部除了管理層和技術人員，是不是全都是從當地找來到農民工？」張鵬飛嚴肅地問道。
陳禿子看向金日忠，不太敢說話。金日忠氣道：「實話實說！」
陳禿子點點頭，說：「除了技術工人，其它一些粗活都是外包的施工隊，他們價格低，又……沒各種費用的支出。」
「各種費用？」張鵬飛仰天長歎，其實他不問也知道類似工程的貓膩。所謂的大集團、大公司從甲方手裡搶到工程，之後就交給下面的小公司來操作，有的稱之為子公司，有的根本就是同原公司沒有一點關係的小包工頭。
這些分段承包的小公司如果完全用本公司的技術人員和工人，開銷很大，算是工傷保險等等並不合算。因此他們就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本公司的技術人員和有經驗的工人進行現場帶隊指揮，具體施工，像一些粗活、危險的活全部交給包工頭來做。
這些包工頭都是附近的一些村民，帶著本村的勞動力在農閒時節出來賣苦力，掙的就是辛苦錢，也不用公司給買保險。據說雙方會事先講明，死一個人給多少錢等等。這些村民為了養家餬口，並不在乎工程有多危險，相比於外面的勞務費，幹這種長期活賺得已經很多了。在他們看來，活著就是命大，死了就是活該，還能讓家人得到一筆撫慰金，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對於有些苦命的農民來說，金錢確實比生命更重要，生活逼著他們選擇了危險係數很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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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鵬飛並沒有過於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看向了省廳專家，問道：「怎麼樣？」
省廳專家拍著腦門說：「雖然他們的施工進度太快，有些作法存在安全隱患，但這些隱患還屬於可操控的範圍，如果不是他們偷工減料，是不會造成塌方的，頂多有移位或者裂縫出現。除非……」
「除非什麼？」
「水泥、鋼筋的質量……」專家抬頭看了張鵬飛一眼。
張鵬飛心頭一顫，再次看向陳禿子。陳禿子這次聽明白了，撲通一聲給他們跪下了，一邊哭一邊聲：「領導們，專家們，你們可要調查清楚啊，我們的用料全是公司給聯繫的供貨商，不會有問題的，即使有問題，我也不知情，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張鵬飛又看向金日忠，問道：「你們提供的供貨商？」
金日忠看了眼省高速路集團總經理華向陽，說：「材料不會有問題的，是華總推薦的。」
華向陽也馬上說：「張書記，這是一家大型的供貨商，每年銷售上千億，我們幾家公司都做過抽查，我敢保證不是材料的問題！」
「那是……」張鵬飛又看省廳專家，說：「先不研究這個問題，您現在想好通風的思路沒有？」
「想好了，如果這份圖紙沒有錯誤，我們可以在這個a1至a6地區，從半腰向下斜著開鑿，如果能夠同時進行鑽眼，我想以這裡的山石硬度，兩三個小時就應該能夠為出事作業面通風！」
「好，那由你來指揮，你們……」張鵬飛回頭看向陳禿子，「按照專家的指示，讓你們的技術人員配合施工，沒有問題吧？」
陳禿子站了起來，說：「沒有問題，幹別的不會，要說鑽眼鑿洞，那是我們的強項，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多的設備，無法同時進行啊！」
張鵬飛看向華向陽和金日忠，說：「周邊不是還有項目部嗎，有沒有設備？」
「我馬上聯繫，讓周邊項目部停工，把設備開過來配合消防大隊搶險！」金日忠趕緊掏出了手機。
張鵬飛氣道：「其它項目部還沒有停工？你們是不是賺錢賺得瘋了，眼裡只有錢沒有人命？這麼大的工程事故，現在還沒有查清原因，你們其它幾個項目部竟然還沒有停工？馬上宣佈，琿水市高速環路所有項目部停工整頓！不……所有省內在建的公路項目，全部停工！」張鵬飛看向交通廳長以及高速集團總經理華向陽。
金日忠解釋道：「張書記，這個……所有人員停一天，項目部的損失太高了，我們的進度和預算都是提前制訂好的，如果……」
「放屁！」張鵬飛差點上去揍他，「你還有沒有腦子，如果其它項目部也出現問題，你說哪個損失大？」
「老金，快聽張書記的，你怎麼犯傻了呢！」華向陽趕緊把金日忠接到後面。
交通廳長立刻掏出電話，指示全省在建公路項目全部停工檢查。省廳專家又看向張鵬飛說：「他們施工方可以負責通風口，那我們的消防戰士和現場的所有救援人員為了提高速度，還要轉換方式。」
「您說吧，現在您就是總工程師，連我在內的所有人都聽您的。」
「好吧，」專家站起來，指著圖紙說：「我剛才上去看了一下，我們現在的救援方法是老方法，從出事口進行挖掘，這樣太慢了，我建議再分出一部分人員從隧道已經完工的內部，橫切進入出事的作業面，這樣裡應外合，就可以增快速度，也必免了二次塌方。」
「好，聽你的，現在就按這個思路干，四個作業面同時進行，一方面從隧道內橫切，一方面從山腰處直挖，是這個意思吧？」張鵬飛一聽就懂了。
「對，我就是這個想法！」專家臉上有了笑意，「不過這需要大量的人力……」
「不用，支援隊已經趕到了！」金龍君興高彩烈地說道，他剛剛接到匯報，全州各地的支援隊伍已經趕到了現場。
「龍君，你馬上帶著專家佈置任務，一定要快！」張鵬飛已經急紅了眼，同時補充道：「除掉聯絡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進去幫忙，多一個不算多！」
「張書記，您不能進去，這太危險了！」金龍君上前阻攔。
「廢話，你讓我站在這裡看熱鬧嗎？」張鵬飛逼問道。
「這……」金龍君腦子一轉，馬上對琿水消防大隊長說：「還有沒有安全裝備了，讓大家都換上，救人要緊，領導的安全也要注意。」
「好好，我馬上安排！」消防大隊長趕緊跑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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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鵬飛沒有阻攔，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沒多久，消防大隊長就把裝備帶進來了，安全帽、防爆燈、防化服、空氣呼吸器、移動照明燈等等。張鵬飛等人在消防隊員的幫助下穿上了裝備，在他的領導下，大家魚貫而出。現在有了新的救援辦法，好像讓他們都看到了希望，然而，現在距出事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張鵬飛剛走出指揮部，便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就在此時，忽聽得後方吵鬧起來，亂成一片。大家停下腳步看過去，張鵬飛的就心涼了。警戒線的外圍站滿了群眾，他們試圖衝進來，同警方發生了衝突。而在更外層，便是那些拿著各種器械的記者。張鵬飛茫然地盯著這些人，這一刻他突然感覺這些記者好討厭。
這幫記者的速度還真快，看他們身上的服裝，應該是從不同地方趕來的，到底是誰散出去的消息呢？張鵬飛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想必只有他們現場的當事人被瞞在鼓裡，外界應該早就傳出去了。一些媒體在全國各地都有通訓員，特約記者，他們在一天一夜之後才得到消息，這已經算很慢了。當然，因為省委也是剛得到消息沒幾個小時，他們的行動這才晚了！
外面的工人家屬想衝進來，同警察廝打在一起，吳江、萬達等人正在耐心地做工作。張鵬飛看向金龍君，沒好氣地說：「一切已經晚了！」
張建濤想了想，拉著金龍君說：「走，我們過去，千萬不能讓家屬衝進來！」
張鵬飛本想鑽進隧道，不理這混亂的一切，但是他不能！他看了眼整個晚上都陪在身邊，卻像個透明人一樣的陳雅，他露出了溫柔的目光，此時的陳雅穿著消防隊員的服裝，看上去更顯得俏麗。
張鵬飛向外圍走去，陳雅看了眼彭翔，兩人立刻跟上去。秘書萬捷拿著手機跑到最前面，對張鵬飛說：「張書記，您看！」
「張鵬飛接過手機一瞧，就覺得眼前發黑，雖然這不意外，但仍然感覺觸目驚心。」
手機上已經打開了網絡的搜索引擎，萬捷的搜索內容只有六個字「延春高速事故」。雖然只有六個字，可是下面卻出現了一排排的網址，全部是針對延春州琿水市高速公路老虎坡段的事故新聞。
萬捷補充道：「各大網站已經上了頭條！」
張鵬飛面色沉重，對他說：「你聯繫一下林部長，讓他關注，同相關部門做好準備，與延春、琿水做好溝通，一定要準時、公正，毫無隱瞞地隨時通報現場情況！」
萬捷點點頭，馬上聯繫省委組織部長林廣傳。在這種時刻，往往就是領導身邊人發揮作用的時候，有些事情就不需要領導再指示了。等著領導指示才知道做工作，那一切都晚了。就像之前的吳江和萬達，光顧忙著現場，把其它事情放到了腦後。剛才吳江等人被罵，也趁底驚醒了萬捷，他第一時間上網查看，結果發現了網上的報道，趕緊向領導匯報，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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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上的報導只在張鵬飛心中一閃而過，他望著面前黑壓壓的家屬，嗓子眼有些發乾。家屬們的情緒可想而知，有和警察扭打在一起的，還有跪在地上哭的，更有被記者發現拉到一邊做採訪的……
吳江正苦口婆心地勸道：「同志們，大家請不要激動，現在現場還很危險，隨時都有可能二次塌方，所以我們不能讓你們進去。請你們放心，為了農民兄弟的安全，我們會盡全力的，州委、省委領導也都在現場，請大家相信我們！請你們不要亂動，安靜地等在這裡，我們會隨時向你們通報救援進展的！」
「不行，我們看不到人不放心，我們要進去挖人！」有個年輕的小伙子睜著腥紅的眼睛問道：「我爹為了給我買房子結婚，沒日沒夜的幹，我不能讓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進去看看他！」
「小伙子，現在下面的情況我們大家都不知道，但還有生命跡象，請你不要這麼悲觀。」萬達說道。
「要是你爹埋在下面，你會不會悲觀？」有一個女人扯著大嗓門喊道。
「喂，你怎麼說話呢，那是我們的吳書記和萬市長！」一位警察捏住了婦女的手。
「哎呀，你們大家看看啊，光天化日之下，警察耍流氓啦……」沒想到婦女硬往警察懷裡撞，雙手抱著他，趁他慌神的時候，一把將他推倒衝進警戒線。
家屬看有人衝了進去，剛想順著那個豁口進去，早就又被人堵住了。婦女只顧著向前跑，沒注意腳下，地上有塊凸起的石塊，硬生生把她絆倒在地，正好倒在張鵬飛面前。
張鵬飛伸手把婦女扶起來，和顏悅色地說：「大姐，您小心點，這裡面太危險了，您真的不能進去。」
「你……你是……」婦女盯著張鵬飛，感覺面前的男子有些熟悉，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了。
「同志，這是省委張書記。」張建濤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是州委金書記，他們都來現場組織救援，希望你們家屬能夠理解，你們現在衝進去，不但幫不上忙，反而還讓我們分心！」
「我就是想看看我的男人，哪怕他死了……也要看到全屍，你們可不能挖出來就給拉出去火化，啊啊……」婦女抓著張鵬飛大哭：「老頭子不容易啊，這麼大歲數了還出來打工，要不是為了給我化療，他才不會出來啊……張縣長，我認得您，您不記得我了嗎？」
張鵬飛看著面前的婦人，怎麼也想不起來認識她。
這邊的情景吸引了外圍的家屬，他們都把目光投過來，暫時不和警察鬧了。憑直覺也能感覺到那幾個人好像是大官。
「大姐，您認識我？」張鵬飛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可是沒想到她的臉上和他的手上全是灰，經淚水一沾，把她畫成了大花臉。
「張縣長，我就是果樹新村的啊，當年您來考察，還喝過我家的井水咧，我男人就是老孫頭，您還給過他一盒大中華呢！」
「哦哦，想起來了，原來是老孫嫂子！」張鵬飛附和道，其實根本就沒想起來。可是聽她這麼一說，張鵬飛靈機一動，或許這是和她套近關係的機會。
「張縣長，哦……不是，我知道您現在當了省委書記啦，是我們雙林省的一把手，我們可高興了呢，當年您……您到我們果園考察，讓我們的蘋果梨有人買了！」
「大嫂，您相信我嗎？」
「相信，相信!」婦人連連點頭：「人家都說您是我們琿水最好的縣長，你讓我們變化很多啊。可是您一走就不行了，這些年變化太小了！」
婦人這句真心話讓吳江和萬達汗顏，他們兩個相互看了一眼。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作人心，更明白了什麼叫口碑！
張鵬飛緊緊握著大嫂的手，激動地說：「大嫂啊，我來現場就是組織搶救的，希望你勸勸鄉親們，請大家理解我們的工作，您想想，你們都衝進去了，我們還能幹活嗎？只有你們在邊上等著，我們才能專心的工作！你們要是不相信，可以監督我們……」
「張書記，您啥也不用說了，我不相信別人，但是我相信您！我知道您是好人，有您在我就放心了。我聽說以前其它地方出事，人挖出來就被火化了，所以我害怕……」
「大嫂，您放心，不管如何，我一定讓您看到老孫大哥一面！」
「那……那我就在外面等著！」婦人扭頭退出去，高聲喊道：「鄉親們，那個就是張書記，以前我們的縣長，他在現場我們就放心吧，別進去給領導添麻煩了，讓他們專心救人，難道你們還不相信張書記嗎？」
家屬的目光都看向張書記，沉默了幾秒鐘，最後那個年輕人喊道：「行，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就相信張書記，要不是張書記，琿水縣怎麼能成了市呢！」
「對，我們好好等著，別讓張書記分心！」大家三言兩語都焦急地坐在了地上，沒人再鬧了。
吳江和萬達慚愧地低下頭，他們真恨不得此時埋在下面的是他們！
張鵬飛對身邊人說：「走吧，我們進隧道看看！」
「張書記，我們要採訪，我們都是正規的記者，你們不應該把我們攔在外面，我們要報道事情真相！」身後的記者又開始吵起來了。
張鵬飛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但只能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