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3物極必反
「市長，我覺得你應該找孟局長談談……」陳靜望了余默一眼，話中有話地對張鵬飛說道。
「我？」張鵬飛的臉上寫滿了疑問，像是自言自語地反問道：「和他談談？」說完以後，張鵬飛望向陳靜二人，目光中的含意有些複雜。
陳靜彷彿解讀出了張鵬飛目光中的含意，溫柔地一笑，說：「市長，是這樣的，我讓余局長幫我聯繫孟局長，必竟我與他不熟。」
「嗯，不錯！」張鵬飛點頭，陳靜通過余默與孟非拉近關係，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
余默謙虛地說：「其實我也沒幫陳姐什麼忙。只是平時孟局長對我還可以，我就說了一些知心話。」
「知心話？」張鵬飛越發覺得摸不著頭腦了。望了望陳靜，又望了望余默。
「嗯，是知心話。」余默微笑點頭：「市長，記得我過去對您分析過孟局長這個人，可以說……我對這個人還是很瞭解的。」
張鵬飛半瞇著眼睛盯著余默，腦子裡回想著她上次對自己講過的話。他從中仔細分析著每一句話，尋找著對有用的內容。漸漸的，他好像明白余默在指什麼了，同時望向二人，若有所思地說：「你說過……他……好像沒有多大的政治抱負，也不願意成為……傀儡，是不是？」
「嗯，是這樣。市長，人是自私的動物，往往對施捨的幫助懷恨在心。一但自尊心受到傷害，也許他會痛恨幫助過他的人。」陳靜接過話頭，認真地說道。
「施捨的幫助？」張鵬飛抬手抓了抓頭皮，難道說陳靜是在暗指方少剛對孟非的提拔嗎？張鵬飛聽余默提起過，方少剛並不是很喜歡懦弱無能的孟非，只是因為無人可用，而孟非又能夠完美無缺地執行他的意見。所以，方少剛才把孟非提為了財政局局長，只是因為他聽話。而在孟非的心裡，果真如此嗎？他如果真的是個笨蛋，又如何能坐上副廳的職位，想來此人只是有些老實罷了。
腦中反覆思索著這些內容，再想到之前余默說過的話，張鵬飛漸漸明白陳靜讓自己和孟非談談的真實用意了。他們是想讓自己進入孟非的內心世界，替他完成一些在仕途上的最後心願吧？好像余默說過，孟非只想穩穩當當的混到正廳退休，然後帶著老婆回老家隱居，再也不過問官場中事。也許這麼多年來，官場令他傷了心。
余默的話打破了張鵬飛的思考，她說：「市長，其實從孟局長的話裡我可以感受到，他並沒有想反對您，只是市委那邊……給他的壓力太太，他又不能得罪……」
「我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說只要我給他點好處，他就能支持我？」張鵬飛冷笑著反問道，臉色有些陰沉。
「呃……」張鵬飛突然的變臉，令陳靜與余默面面相怯，兩人一時間無法理解領導不高興的原因。
陳靜望向張鵬飛，大腦急速地思考著。余默的臉脹得有些紅，心想是不是自己的話太直接了？
張鵬飛盯著兩人望了一眼，呼出一口氣，有些憤怒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用你們說的辦法去做，那麼我寧願不做！」
辦公室內安靜下來，張鵬飛的話一直徘徊在兩個女人的耳邊，他們明白市長有市長的擔憂。也許在領導的心裡，還不屑於用這種做法。
見兩個女人不吭聲，張鵬飛緩緩說道：「我如果真的那麼做了，不是和有些人一樣了嗎？逼人作出抉擇是下下策！」
張鵬飛話中的有些人自然是指方少剛等人。
陳靜望了余默一眼，心知自己的事情辦砸了，自己與張市長所處的位置不同，考慮的問題高度也就不同。市長說得對，如果他也對孟非誘之以利，那麼豈不是與方少剛等人一樣了嗎？那時也許會起到反做用吧？
陳靜慚愧得低下頭，輕聲道：「市長，是……是我沒有做好工作。」
余默張嘴剛想說什麼，手突然被陳靜抓住，抬頭迎上陳靜搖頭暗示的目光，她會意，不敢再多說什麼了。這一刻，余默明白過來，自己今天的話有些說多了。
而在陳靜的心裡也一樣，她知道自己可以暗中找余默幫忙聯繫孟非，但把余默帶到市長面前可是一步臭棋。原本是桌子底下的事情，硬生生被自己擺到了桌面上，怪不得市長生氣。
「陳助理，這事也不能怪你。」張鵬飛緩和了下語氣，又望向余默，接著說：「今天我再重申一遍，明年的財政預算一定要加大市政工程、市區基礎建設資金的投入，就按照我之前的意思去辦。正好余局長也在，你回去以後向孟局長轉達我的意思。」
余默點頭，深知眼下正是離開的好時機，忙起身道：「那……市長，我先回局裡了。」
見張鵬飛沒出聲，而是低頭望著桌面，余默只好安靜地走出張鵬飛的辦公室。來到外面，余默緊張的情緒才得以舒緩，抬手拍了拍胸口。余默明白，無論與市長再怎麼親近，與賀楚涵的關係再怎麼好，在工作中一定要擺正屬下的心態，免得讓領導反感。
見余默走了出去，張鵬飛這才抬起頭，望著陳靜說：「陳姐，沒有做好工作我不怪你，可是你……你不能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啊！」語氣有些重，也有些無奈。
陳靜羞愧得紅了臉，唯唯諾諾地點頭。
見她這樣，張鵬飛便抽出一支煙，緩緩吸了幾口，然後才說：「還好，這件事沒有傳揚出去。」
陳靜也想離開這裡，可有些話又不得不說，她想提醒張鵬飛幾句。大著膽子抬起頭，說：「市長，那……我再去與孟局長接觸接觸？」
「你去……說什麼？」張鵬飛的臉上突然間露出了笑容。
陳靜調整了一下情緒，看了眼張鵬飛的臉色，說道：「市長，瞧孟局長的意思，他也挺矛盾的，既不想得罪您，又……又不能不聽市委那邊……的意見，所以我想……開導開導他。」
「呵呵……」張鵬飛滿意地點頭：「這就對了嘛！」
陳靜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明白市長還有話要說。
果然，張鵬飛掐滅煙蒂，慢條斯理地說：「陳姐，不要逼他，你就向他詳細地講講我對明年市政建設、城市規劃的構思，讓他明白財政投入的重要性。當然，我們要尊重財政局局長的意見，你就告訴他，我不想攪亂財政局的工作，財政局的工作還是他孟非說了算。他做了什麼，我心裡有數。」
陳靜呆呆地望著張鵬飛，等他說完好久才反應過來，問道：「就這些？」
張鵬飛微笑點頭：「老實人有時候可以辦大事。陳姐，通過接觸，難道你還不瞭解孟非的為人嗎？」
陳靜怔怔地點頭：「瞭解是瞭解，但……」
張鵬飛擺手：「陳姐啊，我想問你，如果換作是你，聽了這些話，你會怎麼辦？你想想看剛才對我的建議，我們為什麼不反著來呢？」
陳靜皺眉想了想，突然間像明白了領導的用意，有些不可思議地說：「市長，你確信孟非會……」
「我相信會的。」張鵬飛又點燃了一支煙，揮手道：「你去吧，去見見他，表明我的態度，這件事……我不想再擴大影響了。」
陳靜不再多說話，可心裡仍然沒有底，懷著一顆沉重的心離開張鵬飛的辦公室。
…………………………
陳靜剛走，張鵬飛拿起懷中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這個號碼，自他來到江洲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但真正的朋友並不需要天天的聯繫，以張鵬飛的級別和身份，一年當中見上一面，打上兩三個電話就不錯了。
手機響了好久才接聽，對方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說道：「鵬飛？」
張鵬飛笑道：「怎麼，連兄弟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呵呵，是啊……我真要把你的聲音忘了！」女人咯咯笑著，嬌媚無比地說：「我算一算啊，你小子有幾個月沒聯繫我了？」
「楠姐，你也知道，我來江洲太忙了，真可謂是機關算盡啊！」張鵬飛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著。他早就想過向郝楠楠求助，只是不到最後關頭，他還不想用出這一招。
郝楠楠陪著笑，長歎一聲道：「我明白，當然明白，不說你那個副省級城市吧，就是我們的遼河，事情也很多，我現在忙得一天只睡幾個小時！」
「是啊，那是我們的遼河！」一提到遼河，張鵬飛不由得振奮起來。必竟算起來，遼河是他在政治上展露頭腳的地方，正是在遼河的工作，讓他吸引了高層的目光。
「鵬飛，說吧，是不是碰到難題了？」郝楠楠癡癡笑起來：「我就知道你小子找我，肯定是要我幫忙吧？」
此時的郝楠楠正得意地坐在自己的沙發上，高高的翹著修長豐潤的**，興奮得連**的胸部都抖動起來。張鵬飛求她幫忙，這讓她感覺很驕傲。
張鵬飛不想多說廢話，開門見山道：「楠姐，你在中組部還能說得上話不？」
「嗯，這個……」郝楠楠想了一會兒，笑道：「那要看多大的事情了，除了高層領導直接管轄的部分，我的那些朋友，以及黨校的同學們還是能有些發言權的。」
「那就好，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
不料郝楠楠打斷張鵬飛的話：「我說你小子沒必要找我吧，組織部還不是你家說了算？你家劉部長……」
張鵬飛嘿嘿笑道：「小事，小事，不能勞動我家老人出馬……」
「那你說吧，什麼事……」郝楠楠的聲音十分柔媚，在張鵬飛面前她永遠表現出女人柔軟的一面來，如果遼河市的幹部此刻看到一定會大跌眼鏡的，誰能想到這個在遼河市幹部面前一言九鼎的黑面女神，此刻會笑靨如花，手握電話像與情人煲電話粥似的。
等張鵬飛說完了自己的全盤計劃，郝楠楠笑道：「鵬飛，其實這事好辦，你聽我說……」
聽完了郝楠楠的解釋，張鵬飛猛地拍了下腦袋，腦子裡又想到了一個人。歎息道：「你說得對啊，我怎麼沒這麼想過！看來啊……我腦子也有生銹的時候！」
「呵呵，那邊……你有關係吧？要不……我幫你聯繫幾個朋友？」郝楠楠美滋滋地笑著，瞧見張鵬飛也有算計失誤的時候，她就有些得意。
張鵬飛也知道郝楠楠當年在京城黨校，在中組部工作時結交了不少朋友，但眼下已經無需她的幫助了，便說：「楠姐，我也有朋友，就不用你幫忙了。我……掛了……」
「喂，你小子怎麼這樣啊，用完了就跑，你……」郝楠楠說著說著，突然感覺不太對，臉頰一陣火熱。
手機裡，傳出了張鵬飛的笑聲：「楠姐，你可沒用過你！」
「行了，不打擾你了！」郝楠楠挺不好意思地說：「鵬飛，你今天可是有些失常，怎麼這麼點小事就讓你大腦混亂了，這可不像你！」
張鵬飛點點頭：「楠姐提醒得對，我會注意的。」
放下手機，張鵬飛思量著郝楠楠的話，想好說詞以後直接把電話打給了蘇偉。他記得蘇偉在那個部門，曾經可是幫過自己的忙。
…………………………
孟非像往常一樣回到家中，臉色還是那麼的不好看。老伴迎過來接下他的西裝，憂心道：「老孟，你這幾天到底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哎，我啊……真後悔坐到這個位子上，早知道如此，我就……提前病退了！」
老伴不解地說：「你傻啊，你現在退下去，以後誰能理你？要是能混到正廳，那樣以後我們退了也不至於受冷落……」
「哼！」孟非賭氣地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冰冷的苦茶，悶聲悶氣地說：「我現在是沒受冷落，可是卻被人放在了火上烤！」
瞧見孟非臉色不悅，老伴不敢多說什麼，上前站在他的身上捏著肩膀說：「行了，你要真的不想幹了，我們就退休，回老家過日子去，反正那點工資也夠我們活了！」
「可是我不甘心啊！」孟非的手重重拍在茶几上，起身道：「我回書房了，來電話不接！」
「喂，你不吃飯了？」
「不吃了！」孟非重重地關上書房的門，沒有開燈。
書房內很黑，當孟非把窗簾拉上的時候，更顯得黑暗了，他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吸煙，沒多久，封閉的空間裡煙霧瀰漫……
孟非的腦中還在回想著今天下班前，市長助理陳靜和自己的談話。
「孟局長，市長的意思很清楚，他不想過多的參與你們財政系統的工作，但是他對於你的工作心裡有數，他說相信你……」
想到陳靜溫和的笑臉，再想到張鵬飛那永遠都自信的表情，孟非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這幾天市委副書記伍麗萍多次與他聯繫，話裡話外都在談政府明年財政預算的事情。現在，一聽伍麗萍的聲音，孟非就感覺反胃。雖然方少剛只見過自己一面，但是孟非明白，伍麗萍多半是在傳達方少剛的意思。有些不太方便直接開口說的問題，方少剛例來都是交給心直口快的伍麗萍。
聯想到成為財政局長以後方少剛的種種做法，還有她的愛人趙悅在財政局對自己的冷嘲熱諷，孟非就覺得胸腔中升騰起一股**。是方少剛提拔了他沒錯，可是這幾年他在方少剛等人的眼裡也只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他在這個位子沒有尊嚴，沒有話語權，一切都得聽別人的。孟非知道，這幾年江洲市的幹部沒少在茶餘飯後戳自己的脊樑骨！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老伴看到孟非一身煙味地走出書房，拿著手機有些興奮。
「老孟，你這是要幹啥去？」看到孟非在門邊穿鞋，老伴一臉的不解。
「我出去轉轉，轉轉……」孟非臉上的表情異常堅定。
「老孟！」老伴突然想到了不好的方向去：「我知道你工作壓力大，可別想不開啊！」
「呵呵，瞎說什麼，我出去散散心……」孟非拎著西裝出門了，腳步十分的沉穩。
…………………………
週五下午兩點，江洲市政府如期召開市政府常務會議。張鵬飛穿了一身嶄新的西裝，準時走進政府會議室。幹部們都早早到了，或許是感受到了今天這次政府常務工作會議的份量，每個人都提前坐在了位子上。
張鵬飛剛剛坐下，秘書長胡秀林便靠過來，伏在他的耳邊，輕聲道：「市長，態勢不明，據現在的反應來看，情況不容樂觀。」
張鵬飛點點頭，揮手笑道：「我知道了。秘書長，你去坐吧，以後可別在大家面前和我說悄悄話！」
聲音很大，會議室裡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胡秀林老臉一紅，悶頭走回自己的座位坐好，他知道市長怪自己了。
其實市政府的常務會議與市委常委會上的唇槍舌劍不同，一般來說都很和睦輕鬆。可今天的氣氛十分的壓抑，在坐幹部的臉上都很沉悶。張鵬飛掃視了一眼，心中明白，也許伍麗萍都給他們打過電話吧？可能伍麗萍不能控制所有人，但是她的話或多或少都發揮出了一絲作用。也許只要會議上一但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就會全面倒戈。
張鵬飛望向副市長吳和平，目光柔和沒有任何的含意。可吳和平對上張鵬飛的目光時，卻把頭垂下了，直到張鵬飛宣佈會議開始，他都沒有抬頭。在這些副市長中，他是唯一一位表明了支持態度的，如果連他都受到了伍麗萍的影響，那麼其餘人的心理狀態也就可想而知了。伍麗萍名聲很臭不假，可是她的背後有方少剛的存在，有人大主任何強的存在，還有……
張鵬飛此時此刻不禁高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心裡不禁在想，如果有一天可以把伍麗萍拉到自己的麾下，那麼以她的嘴皮子功夫，相信會讓方少剛頭疼吧？
議題一項項提出、通過，對於這些不重要的項目，參會人員紛紛發言支持。張鵬飛的目光時刻盯著與會的各位幹部，讓他感覺意外的是，當自己與副市長石磊的目光對上時，他眼神中的含意有些飄乎。
最後，張鵬飛提出由財政局局長孟非匯報今年財政收支結算情況，以及相對應的明年財政預算。
這段時間，關於財政預算，在坐的幹部們都知道明裡暗裡，張市長與市委那邊在做著鬥爭，而鬥爭的關鍵就在孟非的身上，就要看他想按照誰的意圖來辦了。雖然說政府出台的財政預算要在市委常委會上得到批准，但只要是政府這邊通過了，那麼市委會議上也就會通過。
張鵬飛望了孟非一眼，靜靜地喝茶。
孟非拿起手上的文件，緩緩匯報著……
…………
與此同時，方少剛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容光煥發的伍麗萍閃身而進，臉上掛著笑容。
「老方，我要和你一起看好戲！可惜……我們看不到張大市長被自己助手們反駁的情景！」伍麗萍扭身坐在方少剛對面，豐腴的身段顯得比平時還要柔軟。
方少剛皺眉望著她，搖頭道：「你這麼確定？」
「當然，我昨天晚上還與老孟通過電話！」伍麗萍很自信地說。
方少剛面無表情，拿著手上的組織部文件看起來，說：「你太急了些，我說過，不要做得太明顯，老孟那裡……有我就行了！」
「有老孟聽話遠遠不夠，我還給其它幾位副市長打了電話，我要送給那小子一次徹底的失敗！」伍麗萍嘴角笑著。
「物極必反……」方少剛搖頭，顯然不贊同伍麗萍的做法。
「叮叮……」手機短信響了，伍麗萍興奮地翻閱著。
看完，她的臉色大變，望向方少剛的表情怔住，不可思議地說道：「會議……一切正常。」
方少剛也是一愣，低下頭呼吸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