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清楚地知道,在他的事情上,吳江龍不會有所作為。從身份上說,吳江龍只是一名營級幹部,是名軍人,在地方上,他能管的了誰,又有誰能聽他的勸說。更何況,軍隊與地方在處理問題上有著諸多的不同,且不說辦與不辦,光是這個拖拉的效率,繞彎子的辦事途徑,就能把人等的天荒地老。何況,自己又是一個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政治案件。
但是,吳江龍的拗勁一上來,徐昕怎麼解釋都不行,非要帶著他去縣裡討個說法不成。沒辦法,徐昕只好依了吳江龍,跟他一起去縣裡。
董燕呢!她也知道吳江龍逼自己走,那是在氣頭上。在這種時刻,她怎麼能走。她很擔心吳江龍會在地方上惹出什麼事。因此,為了吳江龍不出問題,就是吳江龍用槍逼著,她也不會離開半步。
就這樣,三個上了一輛長途班車。兩個小時後,他們來到縣政府大門外。
一到門口,徐昕說什麼也不肯進去。吳江龍強烈地問,「怎麼了,為什麼不進去。」
徐昕什麼也不說,儘管搖頭。
董燕也跟著勸說,「徐哥,都到這了,咱們進去吧!不管事情辦的如何,我們也要跟人家說清楚。」
徐昕還是不說話,繼續搖頭。
吳江龍歎了口氣,「唉,好端端的一名軍人,怎麼一到地方就變的婆婆媽媽。」
「江龍,我們回去吧!」徐昕終於開口。
吳江龍見徐昕說話了,心裡再次湧起衝動,「指導員,怕什麼,越南人的地雷陣我們都敢闖,難道說,縣政府的人比越南特工還厲害?」
徐昕又不說話了。
見徐昕不語,吳江龍又勸道,「跟我們一塊進去吧!」
徐昕搖頭。
吳江龍對董燕說,「走,咱倆去。」
這時,董燕忽然明白一個道理,醒悟般地對吳江龍說,「縣政府這麼多部門,我們進去找誰,又不知道是哪個單位管徐哥的事?」
「對呀!」吳江龍開識意識到難處。
別看他在越南作戰時敢拚敢打,可到了這裡,對他來說,如同小學生進了大學校堂,摸的著門,找不到坐位。(不知道哪個號是自己的)
吳江龍習慣性地摸了下後腦,轉向徐昕,「指導員,我們到哪個部門,去找誰?」
「哼,」徐昕苦笑了一下,「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找誰。」
「是不是該找武裝部。」董燕提醒道。
「去,去,去,」吳江龍說道,「武裝部管招兵,管訓練民兵,哪管退伍後的事。」
「對,那就找退伍辦。」董燕又說。
「不行。」吳江龍說,「這個部門我知道,他們只管安置,管不了指導員的事。」
「那找誰?」董燕也沒了主意。
「算了,」吳江龍只好硬闖了,「先進去打聽打聽再說。」
吳江龍和董燕進了政府大院後,留下徐昕一個人站在街旁。徐昕看著街上川梭的人流和車輛,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
這時,遠處一輛帶篷的212綠色吉普車朝著徐昕急駛而來,徐昕眼中一亮,側身向一旁閃去。
俘虜營內的一所房屋外,徐昕和孫二柱被兩名越軍押出。
火辣辣的光芒從天而降。兩人不約而同地仰天長看,貪婪地吸取著多日不見的清新空氣。半祼的身上經熱光一曬,開始向外滋滋冒著熱氣。兩條滴水的褲腿停止了淌水,緊隨著,把水珠也變成了蒸氣。
兩名越軍有些不奈煩了,用槍托狠砸了下孫二柱,催促道,「快走。」
徐昕和孫二柱不得不加快步子,朝著搭有高台階的一間房屋走去。
突然,在營門外傳來一陣汽車馬達聲。包括兩名越軍在內,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駐足,轉頭向大門外看去。
一輛綠色軍用吉普車迎面而來,在身後甩起了蛇一樣的粗壯塵煙。
吉普車駛進院子後,直奔徐昕而來,在徐昕身前一個急剎車停住。刺耳的剎車聲幾近於要撕破人的耳膜。
李忠誠坐在車上,獰笑地看著徐昕,用中文說道,「怎麼樣,徐指導員,俘虜營的日子不好過吧!」
「很好,」徐昕凝視著李忠誠,「有肉吃,有酒喝,」一抬手,「沒見我長的又白又胖嘛!」
李忠誠冷笑道,「哼,如果老鼠肉吃的習慣,我管夠,能讓你吃一輩子。你能把那裡面的水當成酒,那我就讓你永遠泡在裡邊,直到你被這酒漂起來為止。」
他本以為自己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威脅,足能夠引起徐昕的恐懼,沒想到,徐昕聽了之後,臉上沒露出一點懼怕之色,相反地,還反唇相譏道。如果能把他這樣的朋友一起拉進來,我們共飲窖中酒,同吃窩裡肉,豈不是更好。」
「呸!」李忠誠向地上吐了一口。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水牢。他不僅看到過上面漂俘的屍體,也見過老鼠啃屍體的場面。混濁的污水腥臭異常,刺鼻難聞。自從建了這個水牢後,他們就沒給裡面換過水。不用說去喝一口,就是記憶裡回復一遍,他都覺的噁心。所以徐昕這麼一說,他肚子裡直往上嘔。
李忠誠收起笑臉,冷冷地說了句,「那你就享受吧!」
吉普車一加油門,向前開走,繞過那所房子,又駛出了俘虜營。
這時,阮志勇剛剛走出門口,還沒來得及與李忠誠打招呼,就見吉普車開走了。心內很是詫異,喃喃地說,「大老遠地跑來,一句話不說,什麼意思嘛!」
他當然不知道李忠誠是什麼意思,但徐昕猜到了一大半。他意識到,李忠誠可能是為自己而來。
徐昕想的一點不錯。自從把徐昕關進來,李忠誠一天都沒有忘記過。他天天在想,什麼時候讓徐昕屈服。
中越戰爭已經停止,雙方開始對話,漸漸的,交換戰俘談判內容也被放到了桌面。他意識到,用不了多久,中方的這些戰俘都得交還給中國,所以,他想要在徐昕這些人回國之前,在俘虜營裡做些文章。讓這些人聽從自己擺佈,當一回越南的宣傳工具。甚至,他還想在俘虜營中發展一些人,等他們回國後,建立一支反中國,支持越南的地方組織也行。
李忠誠經過對這些人進行考察後,把重點放到了徐昕身上。一來他是名幹部,無論是年齡還是軍齡都非常合適。現在,他不僅僅是想讓徐昕寫悔過書了,更想深一步,把徐昕發展成對越南有利的「自己人。」
關了徐昕一斷時間後,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所以,今天沒跟阮志勇打招呼就來了,想看看徐昕變成了什麼樣子。沒成想,在門口碰到了徐昕。兩人一交鋒,他發現徐昕的銳勁一點沒受挫,仍然是老樣子。李忠誠就意識到,即使今天自己呆在這,繼續做徐昕的工作也是白白浪費功夫。另外,他也對阮志勇非常不滿。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徐昕還沒變態,這足以證明阮志勇的無能。因此,他臨時決定不與阮志勇見面,先回去再說。就這樣,他在院內轉了一個大圈,揚長而去。
李忠誠想什麼,阮志勇當然不知到。
看著李忠誠遠去的車影,阮志勇發著牢騷:「媽的,覺的在機關,就了不起了,真拿老子這些基層的人不當回事。」
罵完後,一眼看見定在原地的徐昕和孫二柱,立時便來了精神。為什麼,因為讓他出氣的人來了,於是,阮志勇大聲地對押著徐昕和孫二柱的的越軍斥責道,
「還楞著幹什麼,把他倆帶進優待室。」
所謂的優待室,就是一間竹製小屋。屋內擺著各種刑具,均是利用東南亞地理特點而展開的,對人體具有足夠摧殘力度的手工製品。
徐昕和孫二柱被帶進去後不久,裡面便傳出慘烈的喊叫聲。聲聲刺骨,透人心屝。
不知不覺中,徐昕陷入了久遠的沉思。
身後一聲呼喚,這才讓他從回憶中驚醒。
「徐昕,你在這幹什麼?」
徐昕轉過身,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了自己身後。徐昕認識此人,他正是本縣的武裝部劉部長。
「劉部長,」徐昕叫了一聲之後停下,不知下面該說什麼,只是楞怔地看著此人。
劉部長哈哈一笑,「怎麼,是不是又找你那事來了?」
「不是」徐昕簡斷地說,「既然組織上給定了調,我徐昕沒啥好說的。」
劉部長收起笑容,「其實,你那事我一直在掂記著,縣常委會上我也提了幾次。可是,我們國家的政策在那放著,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只好認真執行,這是沒法子的事。」
說完,劉部長乾笑了一聲。
「什麼沒法子的事。就是有政策,也得讓人活下去——不能只看人的污點,那些好事就不算了嗎?」
聲音是從劉部長身後傳過來的,也是從大門裡向外,正發於劉部長身後。
劉部長詫異地回過頭,他不相信在這裡有什麼人敢接他的下音,而且是反著自己的意思說話。於是,他不高興地慢慢回過頭,看到在自己身後站著與他同等身高的一名男軍人。在男軍人身後,是名女軍人。
小縣城出現一名軍人不足為奇,奇就奇在,名不經傳的小縣城,還有這樣一名漂亮的女軍人。
劉部長掃了眼吳江龍,目光落在了董燕身上,上下打量著她。隨後又轉向吳江龍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吳江龍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快步走到徐昕面前,拉了下徐昕說,「這是我指導員。」
劉部長盯住吳江龍,沉吟了一回,「這麼說,你也是名軍幹部,而且不高。」一指徐昕,「他既然是你的指導員,你就是一名排長了?」
「說高了,」吳江龍說「我是他的一名戰士。」
「噢,」劉部長上下打量吳江龍,「是名戰士,看年齡,像個老戰士,我估計,你是個志願兵吧!」
「您又錯了,」吳江龍指指身上的幹部標誌,「沒看出來,我這是幹部標誌嘛!」
那個時候還沒實行軍銜制,判斷一名軍人,能看出他是幹部還是士兵,但還不能從眼觀上確定他在軍內的職務。
「是幹部,有啥了不起,大不了是個小排長。」劉部長很自信地說。
「那麼您又是什麼何種身份?」吳江龍從大院裡一出來,就聽到了劉部長和徐昕的對話。從對話中他判斷處此人是地方官員。
「我嗎!」劉部長拉著長音,沒有立即說出身份,而是把目光轉向了徐昕。
如果在往常,徐昕也許會對劉部長畢恭畢敬。可今天不知怎麼的,也許是受了吳江龍的感染,他竟然視這個平時趾高氣揚的部長於無物。在劉部長有意讓他回答時,他卻把目光轉向了別處,不與理睬。
劉部長見徐昕沒有幫自己,只好自我介紹,「我是本縣的武裝部長。」
「哈」吳江龍冷笑了一聲,「你就是老百姓平時說的那個,『大簷帽戴紅邊,就吃當兵這兩天』的那個官嗎?」
吳江龍此語一出,劉部長勃然大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