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暗沉的,一朵朵漆黑如墨的濃密烏雲,緋徊不定地打著轉兒。鳥雀兒們也振蕩著薄薄的羽翼,嘰嘰喳喳地鳴叫歸巢。一陣陣狂風忽地刮起,蕩起了一地塵埃。
不遠處的街角,遮陽的青布棚子瞬間被捲上天空,在狂風中消失不見。不多時,一陣陣悶雷聲響徹,震天動地。一道道閃電粗如兒臂,不時地在空中閃現,劃破長空,啪啦炸響,撕裂虛空,飄向未知的遠方。
小鎮上空,烏雲急速凝聚,一顆顆豆大的雨滴,倏地滑落,從天而降。傾盆大雨拍打在大地上,泥漿飛濺,其中還漂浮著幾絲殷紅的血跡。
天氣如此惡劣,街上卻有許多人冒雨疾奔,呼喊聲,夾雜著風雨聲,亂成一團。只因亭長之子吳有才打死了幫工東來,在小鎮之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香溪河邊神女廟,正是命案現場。
半個時辰前,十七歲的少年東來死了,被亭長之子吳有才活活打死了,其時正當大雨,廟中避雨的人不在少數,加上來看熱鬧的鄉親,本就不甚寬敞的神女廟頓時人滿為患。
一個年輕人倚在倒在牆角,滿臉鮮血,已經沒了氣息。死者東來,父母早亡,多年前逃難來到香溪鎮,靠著鄉里鄉親幫扶,吃百家飯長大,如今以為各家做短工為生。
東來是孤兒,又是外來戶,居無定所,河邊有些破敗的神女廟便成了他的落腳之地。今日從亭長家收工出來,不知何故,吳有才突然率人追上,三言兩語之間就是一頓暴打,東來竟一命嗚呼了。
「亭長和嗇夫來了!」
眾人自動讓開一條道,只見兩個五十歲上下的人聯袂而來。
吳仲,香溪亭長,吳有才之父。
梁元,香溪鎮嗇夫,負責聽訟和收稅負。
再加上一個掌管教化的三老,便是香溪鎮上的三個「大官」。
「混賬東西!」吳仲進來就是一巴掌。接到消息時,他正在嗇夫梁元家中吃酒。一聽說兒子打死人了,吳仲頓時嚇得面無人色,身為亭長的他很清楚,《秦律》嚴苛,殺人償命啊!於是第一時間拉上梁元一道前來,一探究竟,最好是大事化小,盡可能小事化了。畢竟自己是香溪亭長,東來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幫工。
「說,怎麼回事?」吳仲語氣嚴厲,這時候在眾人面前必須有個姿態,嚇得蔫在一邊的吳有才有些哆嗦,捂著臉打個趔趄,退到一邊去。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對那個女人憎恨到了極點,出的什麼餿主意?讓自己故意找茬栽贓,結果呢?人死了。東來平日裡看著挺壯實的,怎麼一拳下去就死了呢?心中既是惱怒又是恐懼。
見父親詢問,只得「老老實實」答道:「今日,東來送布匹到家中,小娘讓他直接搬到後宅,誰知這廝離開時竟偷了小娘的玉珮。幸而被孩兒發現,故帶人追趕至神女廟,後來發生了爭執,誰知道竟……」
「東來哥……」一聲焦急悲傷的呼喊聲在傳來,一個全身**的少女擠過人群,衝了進來。見到牆角血泊中的青年,頓時撲了上去。嬌弱的身體禁不住的顫抖,蒼白的臉頰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滴滴答答。嘴巴微微張開,竟發不出一點聲音。
「玉娘!」中年婦人追到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先是一聲長歎,不經意間潸然淚下。東來和玉娘青梅竹馬,感情篤深,有目共睹。唉!在場眾人都唏噓不已,為眼前這對少年壁人趕到可惜,今後天人永隔,再難相見了。
良久,少女抬起顫抖的手指向有才,厲聲道:「你莫要胡言,東來哥為人誠實敦厚,鎮上的鄉親都知道,他斷不會行偷盜之事。」東來哥死了,但是絕不容有人污蔑他,讓他死後不得瞑目。
見父親到來,吳有才心神稍微震懾,心中的恐懼減緩幾分,開始算計這如何了結此事。此時被一個小丫頭指著鼻子質問,頓感大失面子,不禁微帶怒意,「振振有詞」道:「不信看他懷中,玉珮還在,人證物證俱在,怎可抵賴?」
眾人目光落到東來懷中,一抹碧色猶在,有人不覺信了幾分,暗道:東來看著老實,原來暗地裡也行此勾當,真是沒看出來,唉!
吳有才見狀立即挺起胸膛,玉珮是適才打鬥時,他親手放進去的。此時看著眾人臉上表情,心中更有了底氣,臉上微露幾分得意。
「你胡說,東來哥不會的。」少女哽咽著與吳有才爭辯。
「不會,玉珮就在他懷裡,豈容狡辯?」
「夠了!」吳有才的反問被老爹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竊取一塊玉珮,你就打死他?」
吳仲似乎在指責兒子,實際上卻是在開脫,如果坐實了東來盜竊,兒子追回失物,與之發生爭執打鬥,罪責就小的多了。說完目光向梁元瞟過去,希望他能幫著說幾句話。
梁元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咳嗽兩聲,言道:坐盜觸犯律法,自有官府懲處,有才私自毆打已然不對,況且如今人已經死了……」
順著吳中的意思說,先不表明態度。
吳中不禁暗歎:若只是受傷,此時很好處理,唉!可是偏偏……要是東來沒死,該多好啊!
「東來哥,你醒了?」少女激動不已,高聲呼喊,頓時引起一陣驚訝與騷動。
吳仲先是一驚,旋即面露喜色。
東來醒了,死而復生,其中卻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這一刻的東來,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憨厚的幫工,他的身體裡多了一個來自現代的靈魂。
尹旭,陸軍某部隊退役軍人,現為軍事學院學生。完成三個月的訓練任務好,好不容易獲得一個假期。不幸的是在高速公路上遭遇車禍,汽車墜下百米山崖。
原以為必死無疑,誰知天可憐見,給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機會,然而世界完全變了。不是在殘破的汽車裡,也不是在醫院的病床上,而是在古舊的屋簷下,躺在一個女子懷中。到底是怎麼回事?正當尹旭疑問的時候,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湧入腦中。
很快,尹旭意識到自己穿越了,靈魂穿越時空,重生在一個古代少年身上。
少年名叫東來,十七歲,無父無母。多年前,隨著難民來到香溪鎮,被好心鄉民收留,吃百家飯長大。幼時的東來沉默寡言,眾人不知其姓名,因為從東方而來,故而得名東來。
從東來的記憶得知,如今的君王正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具體的年份並不清楚。尹旭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一次意外,自己竟陰差陽錯來到大秦王朝,當真是天意弄人啊!
所在之地叫做香溪鎮,隸屬番邑縣,乃是楚國故地,位於長江中下游一帶。尹旭結合地理知識推斷,大致在後世的江西一帶,因為番邑城西幾十里便是彭蠡澤。王勃在《滕王閣序》中寫道: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漁舟唱晚,響徹彭蠡之濱。彭蠡澤正是後世鼎鼎有名的鄱陽湖。
「自己」為何會躺在此處呢?
原來,東來為亭長填房馬氏送布匹,誰知無意間竟撞到馬氏與吳有才卿卿我我,顛鸞倒鳳。
兒子與庶母通姦,有悖人倫,大逆不道啊!
當時吳有才上前威脅東來,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否則會不擇手段報復。憨厚的鄉下少年,當即噤如寒蟬,悄然離開。誰知剛剛回到寄居的神女廟,吳有才便帶人追了上來,聲稱東來盜竊。不等東來開口辯解,吳有才的便直接動手,拳打腳踢。慌亂之中,東來跌倒,不明不白地死去。
典型的惡人先「告狀」,事情經過,尹旭已經瞭然於胸。吳有才此舉相當狠毒,不管能不能坐實東來盜竊,目的都能達到。至少先一步堵住東來之口,若將來再吐露吳有才與馬氏姦情吐露,別人只會說他是惡意中傷,造謠生非。尹旭翻個死魚眼,清楚地感受到吳有才身上的那份不安與恐懼。
「東來哥!」
尹旭偏過頭,只見一個清純少女,正用衣袖擦拭自己臉上的血跡。少女眉開眼笑,卻又淚流滿面,顯然是喜極而泣,足可見其內心的激動。
「玉娘,我沒事!」尹旭知道此女名叫李玉娘,乃香溪客店老闆李跛子之女。與東來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吳有才站在一邊,心裡有些發毛,適才他親自去查探過,東來確確實實斷氣了。也就是那時將玉珮放進他懷中。可是他怎麼又醒過來了呢?死而復生?
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不已,不過大多數鄉親都覺得人活著總歸是好的。一邊的洪姓婦人也是一陣激動,連聲稱好。在這一點上,吳家父子也這樣認為,不覺都暗自鬆了口氣。
一陣七嘴八舌之後,梁元出面道:「東來甦醒,實乃幸事,既然如此,吳有才殺人一事也就無從談起了。至於東來偷盜一事……吳亭長,你看呢?」
吳仲報以淡淡的苦笑,梁元這是又將難題踢給自己啊?按理說兒子平安最為重要,全鎮鄉親又都在場,按理說該見好就好。可若是如此,豈不是兒子冤枉好人?沉吟片刻後,笑道:「東來,事情究竟如何?莫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額頭的血跡已經擦乾淨,東來被玉娘扶著站起來,心中冷笑。吳仲這麼問,只是要個台階罷了。依今天這形勢,也只能這麼不了了之了。
咳咳,尹旭道:「有才兄確實誤會了,今日與夫人送布匹,夫人言我常為府上做事,誠懇辛苦,故而賞我這塊玉珮。」
自家事自己知,吳有才不禁暗自叫苦,這玉珮是馬氏新買之物,十分喜愛,慌亂之中被自己拿來栽贓。可是如今嗯?看來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回去少不得又是一頓臭罵。
不過還是值得慶幸,若是憨小子直言不諱,只怕要出大亂子,算了這會認栽了。吳有才咬牙道:「多半如此,前幾日還東來送糧時,還聽小娘誇讚過,定是我誤會了。」
東來似笑非笑,心道:先討點醫藥費再說,以後再和你算賬。吳有才心中不禁疑惑,東來以前憨厚老實,今天怎麼這般機靈狡猾?好傢伙,竟然訛我一塊玉珮,來日本公子定要尋機報仇。
旋即目光又落到玉娘身上,十五六的年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有如點漆,潔白的肌膚水嫩無比。一兩處微小的雀斑並不顯眼,絲毫不影響她的貌美,所謂瑕不掩瑜正是如此。一頭烏黑的長髮用一根玉釵簪個髮髻,自然垂到身後,清麗溫婉。梨花帶雨之後的言笑晏晏,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濕衣裹身,更凸顯出玲瓏曼妙的身材,實在是誘人啊!轉念又想起家中那隻母馬,頓時打個寒顫,忽又想起一事,心中更是火急火燎。
梁元與吳仲交換個眼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麼了結吧!玉珮乃馬夫人賞賜,也全做是賠償醫藥之資,還望二位冰釋前嫌。」
尹旭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有了一番算計,恩怨分明,快意恩仇是他的原則。今日被打的頭破血流,這愁必須報,看著吳有才離去的背影,尹旭心中冷笑道:「小子,等著,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