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之中那種頤指氣使的味道讓心靈術士皺了皺眉頭,他挑起馬車上的窗簾,眼光閃了閃,注意到這個隊伍的人數還真不少,足有十幾騎。
只是說到素質嘛,也就那麼回事兒——事實上在這片大陸上,但凡沾上了城衛軍這個詞兒的隊伍,大抵都差不多,雖然他們多少還有一匹坐騎,不過身上除了一件鏈甲,一把長劍,也就是此刻紛紛端起的木桿長矛,還算是有那麼一點軍隊的威風。
不過這威風的八成,都在他們的領導者的身上。
他身上一件半身鋼甲在陽光下閃爍生輝,這種精緻甲冑防禦能力優良,而重量卻又很輕,一向很受到那些力量不足的稻草騎士們喜愛,而這傢伙身上這件,每一塊甲片都整潔之極,閃閃放著油光。竟然是一件附魔的裝備。他甲冑下那件天藍色的底衣,看那質料是由上等天麻製成。加上一匹毛色油亮的駿馬,讓他看上去並不像是個騎士,到有幾分類似於貴族公子的派頭……
「你們是什麼人?」「停車,我們要檢查……」
「我們的車裡有女眷,你們不能隨便檢查!」
馬車週遭的傭兵們提動馬韁,頓時一個半圓的陣勢,便阻止住了這一群靠近的騎兵——愛德華隨行的傭兵是梅利安涅在一眾傭兵中挑選的精銳,雖然只有十人,不過卻都是精明幹練,武藝熟稔的老兵,裝備上也極盡奢華。十個人擺開陣勢,端平的長矛紋絲不動,閃爍著寒光的矛頭,組成了一片直線,兵刃的鋒芒,有效地削弱了那一群來訪者的士氣,迫使他們在馬車前十尺停了下來。
「你們好大的膽量,竟然膽敢反抗城防軍的檢查?是想要造反嗎?」一身魔法鎧甲的騎士大喝道,顯然,他已經造就了。不過這往日裡無往不利的威懾在那一圈寒光閃閃的矛頭面前根本毫無效果。那長矛齊齊向下一壓時,閃動的寒光讓這位騎士不由扯了一下馬韁,坐騎後退幾步,打了個響鼻兒,讓他不得不吁了幾聲才勉強控制住。
於是那點氣勢,就此洩了個精光。
「你們……」
「出了什麼事情?我不記得鼓山城什麼時候,宣佈過全面戒嚴。難道這幾個月就改了規矩?」
年輕的騎士頓時覺得大失面子,不過在他發作之前,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簡單的問句讓他幾乎又是反射式的全身一抖,險些鬆開了馬韁!
那個語聲雖然低沉。但極為溫和,聽上去像是比他還要年輕,但是卻要比那幾個士兵的低吼還要心悸——因為,那聲音就在他的耳邊……準確的說,其實是在他的心頭響起。
他伸出帶著鐵手套的手掌按了按頭盔,然後才注意到那車窗裡露出的面孔……一襲黑色的兜帽鬆軟的垂下,和其下同色的陰影一起,將那張面孔遮掩在一片深諳中。
騎士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這種連著袍子的兜帽不算什麼特殊的裝束,不過對於常人來說它只會在雨中才有作用……至於說將之當作普通裝束。那麼就只有一種人才會習慣這種東西。
「那個……請原諒,閣下,有些宵小之輩行刺城中的貴族,試圖製造事端,雖然現在已經被嚴懲……不過為策萬全,近一段時間,進出城市的人口都要盤查。實在是對不住各位了。」他的聲音立刻恭敬了起來,同時注意到,那些傭兵的不同。
這些傭兵身上的鎧甲或者不如他的那麼光滑漂亮,那種鋼殼的胸甲也不如他的那麼精細。但是卻讓人很容易就注意到其上如出一轍的紋樣,還有那甲殼之下精細的鎖甲——這樣的制式戰甲和鏈甲的結合品,遠不是什麼傭兵之類可以擁有的,只有正規騎士們才會使用。
雖然這些人的斗篷,以及身周和馬鞍上有些駁雜的武器,讓他們看上去跟普通傭兵沒有什麼兩樣,不過那顯然是一種偽裝。
騎士於是立刻抬手讓身後的一眾人等後退,同時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慶幸,慶幸自己的眼力還算不錯……雖然不知道這輛馬車裡究竟是一些什麼樣的大人物,不過擁有一個法師和一隊騎士的存在,絕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小心謹慎一點總是沒有什麼損失。
「這樣吧,如果各位不介意,我願意作為嚮導,帶領各位進城,這樣可以減掉許多麻煩。」這位騎士顯然是心思活絡之輩,眼珠子轉了轉,他便考慮的更加周全。
於是馬車裡僅僅是傳來了一個應答聲。讓騎士滿心歡喜的撥轉馬頭,也不管錯愕的部下們,便開始在騎士們頭前引導。
「愛,愛德華先生,那個,這樣沒關係麼?我們根本不認識這傢伙……我覺得至少應該保留一些謹慎……」
馬車裡,小萊恩眉頭緊鎖,從車窗裡看了一眼那個自己找上門來的嚮導,然後扯了扯心靈術士柔軟的絨袍:「還是說您,控制了……他?」
「嗯?」本來有些心不在焉的愛德華揚了揚眉頭:「為何你會這樣想?」他問道。
「因為……」
小傢伙嚇了一跳,不過顯然,面對著這個並不比他大多少的年輕人時,他根本不敢隱瞞任何想法:「我曾經觀察過,您的眼睛……您的眼睛如果變成了銀色,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時間,也表示,您已經施展了法術。」
愛德華點了點頭。
心靈術士借助精神的力量來聚集能量,展現異能,無需任何的咒語手勢或者材料,動念即成,但那並不表示,他們的力量就沒有徵兆……比方說瞳孔裡閃爍的銀色,比方說空中微不可查的嗡嗡聲。比方說,週遭空氣裡凝聚的星界塵埃絲。
不過,僅僅是在自己身邊呆了如此短的時間,見過的顯能機會也沒有多少,他卻能推測出自己的一個異能,看來這個小傢伙,還真就不是簡單的一個膽小鬼而已。
其實這一趟旅途之初,愛德華根本沒有計劃帶上這麼多的人手,當然也沒有帶上這個小傢伙的打算——雖然他並不在乎什麼問題,不過畢竟人多眼雜手也雜。多少會產生些不必要的麻煩,不過半精靈小姐卻執意要帶上這個小傢伙,而後者不支吃錯了什麼藥,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於是愛德華最終也並沒有開口阻止——帶著這個小傢伙的話,至少他那個活力過剩的姐姐就不至於在愛德華的地盤上耍什麼花招。
不過現在,他倒是對這個小傢伙多少產生了一點興趣。至少這份敏銳的觀察力,就挺出乎意料的。
「你學過法術嗎?」他問道。
當然,他也沒抱有天大的希望。
大陸上的領主貴族們。常常在很小的時候,就會讓自己的子弟追隨身邊的法師們學習魔法與知識。畢竟一個法師通常就要比伯爵以下的貴族更有前途,若是能夠突破真名的關卡,甚至比伯爵什麼的還要靠譜了,即使能力不強,也能為家族增添一份力量。
但這種測試開始的早,也就意味著若是有什麼天賦,便早就被激發出來了。
「我學過一點法術的皮毛。愛德華閣下。」有點出乎心靈術士的意料,小傢伙給出了一個有點奇妙的答案:「不過,因為我們萊恩家族的影響力……不夠。因此我一直沒有深入研究這個方面的知識……」
小傢伙抬起頭,盯著心靈術士的眼神閃閃發光,那種掩飾不住的羨慕和渴望,一時間讓他倒有些頭痛起來。
所以,進入了城市之後,愛德華選擇下車步行。
當然,並不是為了躲避什麼。只是因為鼓山城,畢竟也算是個相當繁榮的城市,有著圖米尼斯數得上號的市場。
不得不說,這座城市的熱鬧程度超乎了愛德華的預料。雖然與大城市那種繁華無法相比。但這裡並不寬闊的街巷上卻移動著摩肩接踵的人流……
只不過,這裡並沒有如同羅曼蒂那樣嚴整寬敞的街巷分割,商業區上上去紛亂駁雜,是這個世界上最常見的模樣——道路兩旁的建築大多是各類交易所,作為交通的樞紐,鼓山城擁有著廣闊的貨源,從皮草到原木,從寶石到金屬礦物,以及藝術品,金銀器皿,南方的所有貨物種類,你幾乎都可以在這裡看到。
不過,這些東西都沒有什麼秩序,兩個將鬍子編成辮子的矮人大開鐵匠鋪的大門,除了展售成品之外,還負責現場打製。而在他們門口的攤子上,幾個帶著明顯帝國平民血統,皮膚暗紅的商販就在出售著來自他們那廣袤森林的贈禮:蜂蜜,皮毛,及松子之類的堅果,一家木材鋪子門口堆著精美或者粗糙的傢俱,但接下來一個商舖裡頭的就是來自於更北方向的極寒地區的特產,海王類的皮膚,油脂,以及他們的特色產品:獨角鯨的獨角。它的制材與象牙相仿,製造出的雕刻品大受歡迎,遠遠勝過他們帶來的的另一種雕刻原料鹿角。
愛德華隨手便拎了兩桶上好的蜂蜜,這東西在這個缺乏糖果的時代裡可是很多小吃的主要原料,當然,也少不了各種香料,勃艮第地處偏僻,也不是任何香料的產區,雖然最近麗諾比麗家族的商隊帶來了不少資源,但香料這種東西,還是不可能有
當然,鼓山城之所以被成為一個樞紐,可不只是依靠著四通八達的陸路運輸……圖米尼斯兩大河流的之一的涅瓦河,就流經這城市的東南方向,發達的河運,也讓這座城市裡充滿了各種有趣的東西。
鼓山城裡更大的商人來自於富裕的南方。他們的大車就擺在舖位不遠的地方,被大包小包裝得滿滿噹噹的,簡直要把那結實的烏木壓斷了一樣。香料,葡萄酒,還有各式各樣的布料被苦力們抗進各個店舖。而在那店舖門口掛著的,可就是顏色應有盡有的棉麻布匹。甚至還有這來自於幽暗地域的蛛絲製作的絲綢。這種分外華麗光潔的布料在整個大陸都是極受歡迎的。不時的有人咬牙切齒一副極為肉疼的樣子掏出錢包。為自己的女人買上那麼一塊東西。
「要不要我給你們買兩塊?」愛德華的目光在那些琳琅滿目的布匹上掃過,然後轉向身邊的三個女孩子……雖然不久之後,勃艮第的地下商路必然會給他帶來更大宗的絲綢貨品,不過那畢竟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送到。
「喂,愛德華,我們不盡快去找混血會在這裡的據點麼?」半精靈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小聲問道。
「不必著急,反正現在事情都已經出了,若是公爵頭腦一熱,把這幫半精靈直接驅逐。那麼我們根本不用費力就可以成事,急急忙忙的送上門去,只會給對方討價還價的資本罷了。」心靈術士不急不忙的開口道,伸手捏了捏身邊攤子上擺出的絲綢。
比記憶裡的還要細緻……畢竟這是純粹的蛛絲製品,在記憶裡那個時代,這種東西也不是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速戰速決的想法。
「你在幹什麼?!」
少年發出一個驚怒的吼叫聲,讓所有人的視線轉向他,以及他面對著的那個人。
一個乞丐。
他僂佝著身體。從骯髒油膩,夾雜著稻草的長髮下面探出目光。在面前那個遠比他矮小的少年,以及周圍聞聲圍攏起來的傭兵們身上停駐……沒有像他那些同行一樣嘗試逃跑,僅僅是讓黑瘦的手臂尷尬的懸在半空——實際上僅僅是這個動作就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讓他骷髏般的身體在爛了幾個洞的麻布裡不住顫抖,「小,小少爺……善良的……小少爺,賞點飯吃吧,可憐可憐,半個十日沒吃東西了……」他開口道。聲音幾乎是從身體的深處擠出來的,而喉嚨裡乾涸的痰水則將那音調壓低到幾不可聞的程度。
「你……」
小萊恩的尖叫啞了下去,從來不曾遇到甚至是不曾想見的場面讓小貴族呆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他可以肯定,這個突然從一條小巷子裡一頭撞向他的傢伙,剛剛是伸手在抓他腰間的錢袋,可是面對著那張臉的時候。他的腦袋卻一下就亂成一團,嘴巴張了張,卻又扭過頭去,因為光是看著那張枯乾的面容。他都感覺自己會忍不住流出淚來。
愛德華皺了皺眉頭。
那乞丐的腦袋,雖然已經被污泥糊成了一團,但只要稍微留神,就能注意到那蓬亂的頭髮下伸出來的,耳朵的輪廓——已經呈現出一種深褐的顏色,像是秋後的枯葉般遍佈缺口,然而卻擁有著異於常人的長度,和向上的一個銳角。
「滾開,你這個該死的東西!」
短暫的沉寂隨即就被叱喝打破,城衛隊長氣勢洶洶地衝過來,飛起一腳,踹在這個可憐人的腰身上。將他皮包骨的身體直接踢飛!
含混的驚叫只持續了一瞬,巨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推向街角,與一堵石牆撞在一起,很不走運的,隨著乾瘦的肩頸喀的一聲輕響,那個腦袋就軟軟地崴到了一邊,最後的一點生命力隨之消散,他終於永遠地脫離了所有的苦難。
「這位,嗯,閣下,您沒事吧?」
做完了一切的騎士拍了拍手,轉向小萊恩,關切地問道,全無剝奪了一條生命的自覺——或者他就是認為自己剛剛的舉動,不過是替幾位貴客踢開了一塊擋路的垃圾:「很抱歉,但最近一段時間在鼓山城裡,您最好留意一下那些半精靈,他們是些讓人頭痛的蛆蟲,什麼都干,騙子,小偷,打悶棍的,暴徒……只要聞到了銅板和銀子兒的味道,他們就像麵包店週遭的老鼠一樣……但稍不留神,他們就會帶走你們的什麼東西,所以可千萬不要被他們的外表給騙了。」
「雖然不過是個乞丐,不過這樣隨便弄死,不會讓您碰上什麼麻煩嗎?據我所知,公爵閣下,可是相當愛惜自己的羽毛。你少不得要破財免災呢?」愛德華挑了挑眉頭。
「哈,麻煩?您多慮了,」騎士扯了扯嘴角:「不要緊,這群下賤的傢伙們早晚被剝奪身份,可能就在這兩天,大公就會下令把它們全員作為奴隸,送到北邊的礦坑裡,能拿出一百金幣的人頭稅贖身的才能呆在城裡,至於說這個樣的,哈!「
「你……」小貴族的臉色蒼白,然後忍不住問道:「這是,這是為什麼,騎士先生,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我不是很清楚,總之這是大公的命令,」騎士搖了搖頭,不過視線在周圍
「漂亮的小姐們,要買上一朵花兒麼?」
像羊兒般柔弱的女孩臉龐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綁著馬尾的淡金色頭髮明顯看得出來沒有梳理。一件打著幾個補丁的麻布裙子已經漿洗得有些發白了,可是手和臉上卻帶著幾抹灰塵,一對淡綠色的眸子在瘦瘦的臉上顯得格外的大……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凝聚成了一個清貧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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